第七節 空間有限而創意無限——青銅器銘文中的藝術性

關于春秋戰國時期的大咖級文章，地面部分大致已經搜羅得差不多了。現在我們是不是穿越到地下去瞅瞅？

地下有啥呢？青銅器！

青銅器作為那個時代妥妥的國之重器，上面的銘文也是格外受關注。我們說說兩個具有代表性的：毛公鼎內壁上的復雜銘文和曾侯乙編鐘上的至簡銘文。

一、毛公鼎銘文

毛公鼎，于道光末年出土于陜西省寶雞市岐山縣——西周當年的政治中心。

毛公鼎，據考證，是西周晚期的青銅器。雕刻在毛公鼎上的銘文，共32行499字，是現存最長的銘文。現存于臺北“故宮博物院”。（見下圖）

刻在內壁上的文字，就是毛公鼎銘文。

銘文字體為大篆，具體內容如下：

王曰：“父歆，丕顯文武，皇天引厭劂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率懷不廷方亡不覲于文武耿光。唯天將集厥命，亦唯先正略又劂辟，屬謹大命，肆皇天亡，臨保我有周，丕鞏先王配命，畏天疾威，司余小子弗，邦將曷吉？跡跡四方，大從丕靜。嗚呼！懼作小子溷湛于艱，永鞏先王”。

后面還有四段，不全文復制了。

這記載的是一份完整的冊命。按原文五段大概解釋一下：

第一段，當時社會背景——此時局勢不寧：大意是說，大王降旨說：上天當年很看重文王和武王的德行，所以把天命給了我們周朝。我們也一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治理國家啊（備注：這會兒都西周晚期了，你確定你還在勤勤懇懇？周厲王、周幽王的“光輝”事跡仿佛就在昨天啊）！但是嚴肅的上天近來突然不高興了，國家四方也很不安寧，我好擔心一直是這種局面，無法跟先王交代啊！

第二段，采取行動——命毛公治理邦家內外：大概意思是說，毛公你不要總是不說話，你要善于發揮自己的智慧，好好地為我治理這個國家，上上下下的關系、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可以說了算。你要經常跟我匯報工作，也要經常提醒我先王有多好有多棒，讓我向他們學習。我其實也不是很昏庸啦，那咱們就一起好好努力吧！

第三段，具體授權——真的是很大的權力：以后所有頒布的政令、法律、紅頭文件，都得經過毛公的審閱簽名才可以。

第四段，告誡毛公好好工作——想得很周到：你以后要好好干工作，要做政治的楷模，要告誡你的屬下不能飲酒誤事，把你從現在的位子上拉下來。要時刻勤勉啊毛公，我就靠你啦，這個國家就靠你啦！

第五段，賞賜——沒有物資怎么干活？我的一切員工你都可以隨便差遣。我還要送你美酒、玉車等等等等，供你調配使用。

嗯，大概就是這么個情況。

現在我們來看看這段銘文美在哪里？

其一，有限的空間，無限的創意。首先這個青銅器的大小是既定的，就是這么大個地方，要說清楚這么件事情，主筆的人你看怎么安排吧！主筆的人是誰已經不知道了，但他肯定是計算過面積、字數、反復修改稿件才最終定稿的。——寫得太少肯定不行，顯得不夠鄭重其事；寫得太多也不行，地方不夠而且顯得啰里啰唆沒有文采。所以這件事情本身就需要創意、思考，反復琢磨——我夜觀天象，發現這是出精品的必經之路。

其二，結構配比嚴謹，章節內容平衡。第一段到第五段，每段主旨明確，邏輯關系清楚了然；每一章字數安排均衡，凸顯出結構美。

其三，排比段落的用法。每一段的起首都是“王曰”，不僅結構因此整齊，而且增加了文學審美。

西周晚期，在大家都還在學習好好說話的時代，能把一件事情說得這么工整優雅，真是難得的精品！更何況銘文因它本身的屬性，很容易就寫得枯燥無味，所以更見這篇毛公鼎銘文的價值！

二、曾侯乙編鐘

青銅器中既有毛公鼎內壁上這樣復雜的、一定要把事情說清楚的銘文，也有戰國早期曾侯乙墓葬中的絕世精品——編鐘上的至簡銘文。

先來欣賞一下這個傳說中的編鐘。

這就是改寫了世界音樂史的曾侯乙編鐘啊！牛大了！！每一個編鐘就相當于一個鋼琴鍵，這樣說來，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鋼琴了吧？

曾侯乙編鐘

這么大的一套編鐘，其銘文卻非常簡單，只有七個字：“曾侯乙作持用終”。意思很明白，就是說這個東西是曾侯乙做來給曾侯乙用的。

上左圖就是寫在許多陪葬物品上、處處可見的七字銘文（據統計共205處）！右圖呢？這個就牛了，這是青銅器冰箱！哎喲喂！! ！話說戰國的老百姓過得很辛苦，戰國的莊子和屈原精神上很痛苦，可是也有像曾侯乙這樣快樂的貴族，整天沒事喝喝冰鎮的小酒聽聽編鐘奏響的音樂。旁邊細細高高的那個就是專門用來過濾酒的器物，講究吧？

就是這么講究！

然而……

再講究的人生也有結束的一天！

就像再亂的戰國也有統一的一日！

公元前221年，秦統一天下。歷史進入到一個新階段，文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