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是男女摯愛還是友情滿滿？——《詩經》中的愛情

《詩經》中以愛情為主題的詩歌有很多，除了上面提到過的《關雎》，還有一首《蒹葭》，表現愛情的柔腸百轉、千般思念卻又不能相見。

《詩經》賞析之1:《國風·秦風·蒹葭》

蒹葭（jiānjiā）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sù）洄（huí）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xī）。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jī）。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chí）。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sì）。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zhǐ）。

蒹葭，就是蘆葦，飄飄零零、隨風而蕩、若飄若止、若有若無的那種樣子。這首詩歌用的是起興的手法，從這種飄蕩的蘆葦興起男主此時的情感：思緒無限、恍惚飄搖、情思百轉、情根深種，卻情無所托的那種渺然。

接下來，便是對自己喜歡的“伊人”各種追求而不得，各種思念而不能見的惆悵。看起來是河水的阻隔，暗示的可能是戀愛過程中的受阻。這種追求——失望——再追求——希望又失望的過程，和現在我們的愛情過程，真是一樣的曲折動人。

然而，這首詩最有價值意義、最令人產生共鳴的東西，其實不是男主的追求和失落，而是它所創造的“在水一方”這一可望難即的、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意境——凡世間一切因受阻而難以達到的追求，都可以在這里發生情感共鳴。在水一方！！

王國維曾將這首詩與晏殊的“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相提并論，認為這兩首詩歌“最得風人情致”。什么叫風人情致？就是那么一種淡淡的味道、落落的情致。

《詩經》賞析之2:《國風·鄭風·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是首相思的詩歌，意思很容易理解：

青青的是你的衣領，悠悠的是我的心意。縱然我不去找你，難道你就不能給我寫封信？

青青的你佩戴的玉佩上，掛著我悠悠的思念。縱然我不去找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

撓著頭來回走啊，在這高高的城樓上。一天不見你的面啊，好像有三個月那樣長！

有人說這是男女之間的愛戀思念，也有人說這其實是明明白白的友情滿滿，為啥呢？首先，在城墻上溜達著等待心愛之人的作者，大概率是個男性，而且是有一定地位的男性！——一般人能隨便讓你上城墻么？如果是有地位的女性，就更不可能一個人在城墻上瞎溜達了，估計早被巡邏的士兵給請回去了！既然城墻上的是男性，他想念的人又有青青子衿——衿可是古代男人穿的長袍，所以說他思念、約會的對象應該也是男性。有人因此得出結論，這是愛，是相思，不過不是男女之間的，而是男男之間的。

其中“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后來被延伸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看來后來的思念更夸張了！漢朝的司馬相如在《鳳求凰》中還有一句“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估計也是從這里延展而出的。但司馬相如這句話可是對卓文君說的。

后來的曹操還用這首詩中的意象來表現自己對于人才的渴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曹操這里等待的明顯就是男性啦！

但不管怎么說，《詩經》中詩歌的意境其實都是非常廣闊的，不同場合可以產生不同的共鳴。前提是，你愿意認真體會。

《詩經》賞析之3:《國風·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第一段：帥哥們，你們看梅子都紛紛落地了，樹上還留七成。有心求我的你，不要耽誤了良辰噢！

第二段：哎喲還不來，枝頭梅子只剩三成啦。有心求我的帥哥，今天就趕緊出發吧。

第三段：我的天啊還不來，梅子已經全部成熟落地要用簸箕來收拾了。帥哥你倒是快快開口提親啊，真著急！

我笑了。這不是最早的赤裸裸的恨嫁詩嘛！第一段說“迨其吉兮”，還有點從容相待的意思；第二段“迨其今兮”，明顯有點著急了；到第三段“迨其謂之”，簡直已經是迫不及待了。哈哈哈，三復之下，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一個大膽喊愛的大姑娘躍然紙上有沒有？

古人說，“《摽有梅》，急婿也。”真的是一個“急”字！詩里面“庶士”這個詞出現了三次。庶，眾多的意思。也就是說，這位姑娘還沒有指定的意中人。所以，她是面向整個男性世界呼喊愛情。哎，花枝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喂，快來娶姐啊喂！

《詩經》賞析之4:《國風·邶風·擊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估計有好大一部分人一看到第四行，便很高興地判斷，這絕對是一首正兒八經的男女間的摯愛詩無疑了。然而，仍不是……

我們先來大概翻譯下：

戰鼓敲起來啦，鼓勵當兵的上戰場。明明好多人都留下修筑城墻，為啥只有我被派去南方？我要跟隨孫子仲，去平息陳宋之間的戰亂。唉，去那么遠又老不讓我回來，我很不開心哎！

到哪里安營扎寨啊？到哪里放馬吃草？慌亂之中馬都找不著了，找來找去搞半天，馬自己跑到林子里去了。我們說過的，不管是九死一生還是九生一死，都要好好努力，好好活著，我們當初約定好的啊，要手拉手看夕陽，要一起活到白發蒼蒼的！可是現在分離得這么遠，我們還能不能活著見面啊？我們說過的誓言，還能不能信守啊？——想起那首歌《時間煮雨》：我們說好不分離，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現在我想問問你，是否只是童言無忌？

《詩經》保留至今最早的注解“毛詩”和“鄭箋”中，也都分明說這首詩是歌頌戰友之情的，是兩名戰友在艱苦漫長的遠征環境中相互勉勵的話，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情義表達！

可是為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后來成了生死不渝的愛情的代名詞？我真不知道啊！估計是引用為男女之愛實在是太妥帖了吧……

我們認認真真舉了四首詩想來說明詩經中的愛情主題，可說完之后才發現，說好的男女摯愛大部分都變成了友情滿滿，真是有點醉啊！

其實你可以說它是友情，也可以說它是愛情，甚至任何你的情感能夠共鳴到的東西。共鳴對于文學審美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