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德寺會面

“尾張之虎”織田信秀去世已有兩年，在這兩年里，美濃的“蝮蛇”齋藤道三卻沒有輕易出兵尾張，因為他著實對尾張的這個傻女婿摸不透。

最讓齋藤道三困惑的是，女兒出嫁前身懷寶刀，信誓旦旦地說道：“如果對方是個如傳言般的傻瓜，那我就馬上將他殺掉。”那一幕還歷歷在目，但眼看濃姬嫁過去已有幾年，她卻既沒有殺死信長，也沒有派出任何使者回來匯報信長的為人到底如何。這種沉悶讓老謀深算的道三也覺得不安，由此讓他產(chǎn)生的潛意識判斷是：“可能信長是一個才識氣度都讓濃姬折服的偉丈夫。”道三的野心讓他從感情上不愿意相信這個現(xiàn)實，但是在沒有對信長的能力進行確切判斷之前，道三也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尾張第一能臣平手政秀切腹的消息傳來，幾乎打翻了齋藤道三所有的判斷，新的念頭油然而生：“難道信長是個所作所為讓忠臣義士痛心到要以死相諫的君主？那么尾張即使不被我奪走，也會被別的強者奪走吧。”為了獲得一個更清楚的判斷，平手政秀切腹的那一年（1553）四月，道三向尾張派出使者，要求與信長舉行一次會面，地點選在尾張領(lǐng)內(nèi)富田的正德寺。地點選在織田領(lǐng)內(nèi)，一方面是表示自己的誠意，另一方面也表明自己的氣概大到足以將尾張視若無物。

面對一個能將一手提拔自己的主君都放逐掉的梟雄，即使是岳父，貿(mào)然去會見也太危險了一點。所以不光是眾多家臣，就連濃姬也勸阻信長不要前往，但是織田信長最終力排眾議，慨然應(yīng)約。

會面的時間是在四月下旬。當日，美濃的武士侍立在大路兩邊，富田的百姓們也早早簇擁在路旁，準備目睹傳說中的“尾張大傻瓜”究竟是何模樣。齋藤道三本人與親信也事先潛伏到街邊的一棟小屋里，透過窗口觀察著街上的動靜。

少時之后，一條長隊出現(xiàn)了。代表大名印記的馬標之下，有一個最顯眼的騎馬男子，他并沒有像一般大名或武將那樣梳著油亮光整的朝天髻，而是用稻草把蓬亂的頭發(fā)打了個橫結(jié)，上身更是像市井中打架鬧酒的無賴一樣將衣服扎到一旁，袒露出左肩，下身穿的是虎皮與豹皮縫成的半袴裙（在褲子之外覆蓋大腿部分的衣飾），腰間不光系著幾個零零碎碎的布袋，還極不相稱地斜插著一把二尺長刀。最令人側(cè)目的是，他根本不理會路邊人們驚訝的目光，一邊前行一邊還拿著酒葫蘆自顧自地灌著黃湯。這就是那傳說中的大傻瓜織田信長。

雖然看清楚了素未謀面的女婿，但齋藤道三卻無法輕視眼前這個放蕩隨意的男子，因為走在“大傻瓜”前面的是約800名披甲執(zhí)刀的親隨武士，其中最健壯地走在隊伍前端，第一印象就給人以威武彪悍的感覺，緊跟在信長身后的是500名手持長槍的足輕，這些槍的長度竟然有三間（1間約1.8米），這讓善用槍兵的道三未免也感到汗顏，不過最讓道三驚訝的是，長槍兵身后還有500名鐵炮手。

鐵炮由葡萄牙人傳入日本的時間并不長，雖然在九州種子島、和泉的堺町以及近江的國友村都已開始量產(chǎn)，但由于工藝復(fù)雜加上對材料要求極高，因而造價極高。雖然鐵炮相比弓箭有著射程遠且命中率高的優(yōu)點，具備最直接的殺傷力，但到當時為止全日本還沒有將鐵炮大批量用于戰(zhàn)爭的記錄。能裝備起一支500人的鐵炮隊，光是這種財力和魄力就足以讓人刮目相看了。

道三帶著少數(shù)人來到尾張，只是想讓敵人放松警惕，然而對方不僅沒放松戒備，反而排出精銳人馬把自己震懾了一場，這個看似傻瓜無賴一般的女婿究竟是何等人物呢？帶著滿肚子的訝異，道三與隨從們離開了小屋。

晌午時分，齋藤道三坐在正德寺大堂里的屏風(fēng)后面，靜待信長的到來。然而當侍者撤開屏風(fēng)后，出現(xiàn)在道三面前的卻是一位身著武士正裝、頭發(fā)一絲不茍、言行謙謹持重、從上到下都無可挑剔的堂堂美男子，而且那能讓四周的空氣都凝滯的有神雙眼里，分明還流露出一點詭計得逞的狡黠神情。事到如今，齋藤道三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無法像揣測以前的敵手那樣判斷信長下一步會做些什么。

這是一場極為另類的會面，據(jù)說簡短的寒暄之后，再無人發(fā)言，雙方根本就沒有深入的交談，或許都對對方有著十足的戒心。

侍立在旁的春日丹后與堀田道空分別為兩人斟酒。翁婿兩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與此同時一直對望著，似乎都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出棋逢對手的快意，因為最強大的對手，往往也是對自己了解最深的知己之人。

兩人這樣對敬三杯，再不發(fā)一言，短暫的會面就以沉默結(jié)束了。信長告辭離去之后，齋藤道三的心腹豬子兵介向主君問道：“信長大人究竟是何等人物？”道三在當時的回答流傳甚廣：“我的兒子們，今后恐怕要在女婿的門前系馬，成為他的家臣了。”正德寺的會面并沒有給信長造成危機，而這個著名的回答卻把齋藤道三引上了窮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