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蝮蛇之婿

在尾張北面是美濃國，統治這個國度的是一個梟雄人物：齋藤道三。這個人在織田信長的人生中占有重要位置。

關于齋藤道三的出身，通常認為他是京都武士松波左近將監基宗之子。松波基宗在侍奉公卿時犯下過失，不僅丟掉了差事，還被禁錮在京城之外的西岡。他11歲的兒子峰丸也不能成為武士，而是被安排到京都的妙覺寺出家為僧，法名法蓮房。但是法蓮房在做和尚方面的資質遠不如他的學弟日護房。在兩人都是20多歲的時候，日護房就被任命為美濃國厚見郡常在寺的住持，而法蓮房卻時刻想著出人頭地，不甘于以僧侶的身份了此一生，于是便借著日護房前往美濃的時候相隨前往，并在中途開溜還俗，以莊九郎的俗名整日混跡在京都周圍。

莊九郎長得一表人才又無親無故，于是被京都的油商奈良屋又兵衛看中，招他入贅做了女婿。此后莊九郎繼承了岳父的家業，奔波于各地賣油，某一天竟然又與日護房相逢，此時日護房已改名為日運上人，成了美濃國有名的高僧。相處多年，日運上人素知莊九郎的家門不幸，也知道他一直想重新獲得武士身份的心愿，便把莊九郎推薦給了兄長長井利隆。不久莊九郎便成了利隆之子、美濃國小守護代——長井長弘的家臣。以賣油所獲得的財富為后盾，莊九郎獲得長井長弘的賞識，繼承了長井家斷絕子嗣的家臣西村氏之門第，并改名為西村勘九郎正利。

在室町幕府時期，美濃國的守護大名一直是幕府元勛和名門土岐氏。土岐氏的家臣齋藤氏長期擔任守護代，協助主君理政。小守護代長井氏，是守護代齋藤氏的分家。但是進入戰國時代之后，隨著自身實權擴大，長井氏一直想著取代主家齋藤氏的地位。美濃守護土岐政房的長子土岐賴武與次子土岐賴藝，圍繞著家督的繼承權產生了沖突，給長井家的下克上帶來了空間。

土岐家的繼承人之爭，引發的美濃內戰，從土岐政房生前到死后持續了十多年。長井氏在這場大亂中站在賴藝一方，希望憑借賴藝的上位而將主家齋藤氏壓到下風。大永五年（1525），在西村勘九郎的奇計之下，長井長弘先后攻落了齋藤家的居城稻葉山城及美濃的守護府福光館。到了享祿四年（1531）前后，土岐賴藝將兄長賴武趕往越前國，自己自稱“美濃太守”，實際上已經成了美濃守護。而西村勘九郎在此期間由于功勞突出，已經跳過主君長井氏，直接得到了國主土岐賴藝的看重。

除了謀略出眾之外，西村勘九郎還精通槍法。據說有一天土岐賴藝將一枚永樂通寶掛起來，讓勘九郎試槍，結果勘九郎一槍刺去，正好從錢眼穿過。大永六年（1526），為進一步籠絡西村勘九郎，土岐賴藝將自己一個名喚深芳野的愛妾賜給勘九郎。取得守護的信任之后，西村勘九郎著手謀劃除掉主公長井長弘。天文二年（1533），土岐賴藝以長井長弘行事無道為由，命令西村勘九郎將長弘殺害。隨后西村勘九郎便繼承了小守護代長井家，改名長井新九郎規秀，成為加納城主。五年之后，守護代齋藤利良病死，長井規秀又出繼齋藤家，改名為齋藤新九郎利政，正式成為美濃的守護代。不久他便把居城移到齋藤家世代的居住地稻葉山城，改名為齋藤山城守秀龍。

取得了美濃的實權之后，齋藤秀龍公開傾軋自己的恩主土岐賴藝，引發了新的下克上戰爭。起初，由于土岐賴藝招來越前的朝倉氏作為援軍，天文十年（1541）之際，齋藤秀龍一度被逼到了絕境，最后為了保全性命，他再度削發為僧，取法號道三，打開稻葉山城向敵軍表示降伏，此后人們通常按法號將他稱作“齋藤道三”。第二年朝倉軍撤走之后，齋藤道三再度糾集起美濃的眾多豪族圍攻土岐賴藝居城大桑城。土岐賴藝在落城之前逃出，前往尾張尋求織田信秀的庇護，此后齋藤道三成為美濃實際上的國主。

由于道三屢屢以下克上，先除掉主公長井長弘，再吞并守護代齋藤家，最后趕走主公土岐賴藝，每次均通過消滅主君向高位邁進。這種行徑讓人聯想到了一種動物：蝮蛇。這種蛇是卵胎生，在母蛇的腹中孵化，出生時不僅咬破蛋殼，往往還會咬破母蛇的肚子。因為行徑上的相似，人們給齋藤道三取了一個外號“美濃的蝮蛇”。

齋藤道三趕走土岐賴藝的時候，正是尾張之虎織田信秀實力達到巔峰的時期。面對土岐賴藝的求援，織田信秀慨然允諾，隨即便派大軍護送賴藝回美濃。在美濃，織田軍又得到土岐氏的原重臣氏家、稻葉、安藤、不破等家族的協助，一直攻到道三的稻葉山城下，最后齋藤道三受形勢所逼，被迫與織田信秀講和，接受對方的要求將土岐賴藝迎回美濃，安置到揖斐的北方城。這一次的勝利，打開了織田信秀向美濃擴張的道路，此后他便屢屢打著討伐齋藤道三的旗號攻入美濃。

天文十六年（1547）九月三日，織田信秀動員了尾張上下八郡之兵，并會合了美濃土岐賴藝方面的豪族，再次一口氣攻到道三的稻葉山城下。九月二十二日，正當織田軍在稻葉山城下加納口的村莊放火之際，齋藤道三率軍由城內突出，從側翼分三路殺入織田軍中，導致織田軍總崩潰。在撤退的過程中，織田信秀之弟犬山城主織田信康，同族的織田因幡守、織田主水正，信長的家老青山與三右衛門，重臣千秋紀伊守等相繼戰死，織田方戰死人數竟達到5000人。戰后齋藤軍用砍下的織田方首級在加納口堆起了一個高高的首冢。

這一戰讓織田信秀的元氣大傷，從此再不敢隨便向美濃出兵。而且犬山城主織田信康的戰死，以及其繼承人織田信清的年幼，也使得織田信秀在尾張上四郡的統治產生了動搖：巖倉城的織田信安已經成年，在失去了織田信康的監視之后，信安便開始擺脫織田信秀的控制，試圖重掌尾張上四郡的實權。第二年，織田信秀又在三河的第二次小豆坂合戰中被松平—今川聯軍打敗，雄心壯志再次受挫。接下來一段歲月中，織田信秀的運勢逆轉，被北方的齋藤道三和東面的松平、今川夾攻，弄得焦頭爛額。

織田信秀安排給信長的四大家老，青山與三右衛門在美濃加納口戰死、內藤勝介在三河小豆坂戰死，就剩下林秀貞與平手政秀兩人。林秀貞是尾張春日井郡的大豪族，與其弟林美作守通具都是織田家重臣，林秀貞為了自己的家門考慮，向被眾人寄予厚望的織田信行示好之際，平手政秀卻始終對織田信長保持著忠誠。盡管平手政秀也對信長的所作所為深感痛心，卻無法背棄這個自己手把手教育長大的少主。

在尾張國內都蔑視信長的時候，要鞏固織田信長作為繼承人的地位，平手政秀想到最直接有效的辦法，莫過于讓信長與周邊的強勢大名聯姻。東面的今川家門第高貴，而且正致力于向西擴張，若是向他示好，最后織田家可能就會成為三河松平那樣的附庸；美濃的齋藤道三出身低微，織田家在門第上具有優勢，而且打著支援土岐賴藝的旗號，一直在與道三的戰爭中處于強勢，從實力與門第上來說，兩家聯姻肯定是道三方面有所高攀，因此不愁他不答應。不過織田家在強盛的背后已經出現了隱憂；而在加納口之戰后，齋藤道三掌握全美濃已經接近完成，若能早些聯姻，道三將來就可以成為信長的強力后盾。

平手政秀將自己的想法稟告織田信秀，得到了信秀的首肯。不久政秀就前往美濃游說道三。對道三而言，聯姻的利益很直接。若是沒有織田信秀，五年前他便已經成為美濃之主了，結果因為織田軍的干涉，土岐賴藝到最后像個釘子一樣牢牢地釘在北方城，成為道三多年來的心中之刺。若是與織田聯姻，自己便可放開手來，把失去了后援的賴藝清理掉。另外，道三也聽說信秀的繼承人是個“尾張的大傻瓜”，一旦聯姻成功，道三便有了干涉織田家內務的機會，說不定可以通過控制這個“傻瓜”而把整個尾張掌握在自己手中。就這樣，兩家各懷鬼胎地訂下了婚約。

齋藤道三許給織田家的，是他與正室明智夫人所生的女兒。明智氏是美濃守護土岐氏的同族，在門第上也是相當高貴。這位公主的名字叫歸蝶，人們通常又稱她為“濃姬”，即是來自美濃的高貴女子。這一風格，日本人是完全照搬了中國的習俗：姬，是中國周朝的國姓，在西周與春秋戰國時代，凡是周王及同姓諸侯嫁出去的公主，名字里都會帶上姓，如王姬、伯姬，等等。而齊國以姜太公的“姜”為姓，其公主便有文姜、哀姜，嬴姓秦國的公主也有懷嬴。古代學習漢學的日本人，以為帶個“姬”字便是公主，但是日本高到公卿，低到大名土豪的女兒都可以稱為公主，于是姬作為名字的修飾便在日本女子中泛濫成災。

據說在濃姬前往尾張之前，齋藤道三曾交給她一把短刀，并囑咐說：“如果發現對方真的是一個大傻瓜，你就用這把刀殺死他，免得辱沒了自己。”但是濃姬卻說道：“待我過去好好觀察一番再下結論，說不定事實正好相反，到時候為了夫君，可能我會把刀插到您的胸口上！”這種見識與器量，讓道三也窘得無話可說。其實道三也時常對身邊的人感嘆說：“如果濃姬是個男兒身，那將是我繼承人的不二人選。”

天文十七年（1548）三月，一乘小轎載著濃姬從美濃來到那古野城，隨后正式舉行了婚禮。但婚禮之后很長時間，齋藤道三既沒聽說女兒將信長殺死，又不見濃姬送來任何情報。這讓他納悶不已：尾張的大傻瓜，真能讓自己那器量不同凡響的女兒折服嗎？盡管道三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與織田的聯姻，使得土岐賴藝一派的美濃豪族失去了尾張的援助。趁著這個機會，齋騰道三放開手腳發起進攻，安藤、氏家、稻葉、不破等家族陸續投降，相羽城主長屋景興、揖斐城主揖斐光親先后戰死，到了天文二十一年（1552），道三攻破土岐賴藝所在的北方城，再一次將賴藝放逐到尾張。從此以后齋藤道三正式取代土岐家，成為控制美濃一國的戰國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