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水塘后面,在那像茁壯的豌豆一樣隆起的小崗上,一座新棚子蓋成了。他們用牲口糞抹成墻,格利高里又用野草蓋了頂。
第二天,主席騎著馬來了,還帶來一斗苞米粉和一袋小米。
他在陰涼的地方坐下來抽煙。
“你真是個好小子,格利高里。你先看看牲口,秋天我帶你到區里去。那邊也許可以想辦法讓你去學習……那邊我有個熟人在教育局里,請他幫個忙……”
格利高里高興得臉都紅了。主席走的時候,他給他拉住馬鐙,又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他望著被馬蹄踢起來的一圈圈灰砂,望了好一陣。
草原干枯了,幾株獨活草紅得好像生癆病的人的面頰。中午熱得簡直喘不過氣來。格利高里仰天躺著,眺望那籠罩著一層淡青色的丘陵。他仿佛覺得草原是有生命的,在數不清的鄉村和城市的重壓下,她該是多么吃力呵。他又仿佛覺得,土地在斷斷續續的喘息中動蕩,而在下面,在厚厚的地層下面,又有一個不可知的生命在跳躍,在奔騰。
于是,在大白天他也有些害怕了。
他用眼光量度著一排排數不盡的丘陵,又望望流動的蜃氣,望望斑斑點點地散布在棕色草地上的牛群,覺得自己好像一塊切下的面包,跟世界遠遠地分離了。
星期六晚上,格利高里把牛群趕到欄里。杜尼婭在棚子旁邊生了火,拿小米和香噴噴的酸模煮著粥。
格利高里在火堆旁邊坐下來,用鞭子攪著臭烘烘的干糞,說:
“格里沙的小牛病了。得去告訴主人……”
“讓我到村子里去一下吧?……”杜尼婭問,竭力裝出鎮靜的樣子。
“不用了。牛群我一個人看不過來……”他笑了笑又說:“是不是感到寂寞了,呃?”
“是寂寞了,格利高里,親哥哥……咱們在草原上住了個把月,只見過一次人呢。要是在這兒過一個夏天,連說話都會忘掉的……”
“忍著點吧,杜尼婭……秋天咱們到城里去。咱們倆都去學習,等到學成了再回來。咱們要用科學方法來種地。這兒的人沒有文化,老百姓都在睡大覺……不識字……沒有書……”
“人家不會接收咱們學習的……咱們也沒有文化……”
“不,會接收的。冬天我去鎮上,在支部書記那兒看過列寧的書。書里說,政權歸于無產階級。關于學習也寫著:窮人都應該學習。”
格利高里爬起來跪著,紅銅色的火光在他的面頰上跳動。
“咱們得學習,這樣才能管好咱們的共和國。在城市里,工人掌握政權,可是咱們鎮上的主席還是富農,村主席也都是些有錢人……”
“格利高里,我情愿擦地板、洗衣服,掙錢來讓你去學習……”
干糞冒著煙,發著火,微微地燃燒著。在睡意蒙眬的草原上,萬籟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