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方弼身長三丈六尺,方相身長三丈四尺,晁田兄弟怎敢惹他,一拳也經不起。晁田自思:“此是黃飛虎明明奈何我,我有道理。”晁田曰:“方弼既反,保二位殿下出都城去了,末將進宮回旨。”晁田來至壽仙宮見紂王,奏曰:“臣奉旨到九間殿,見文武未散,找尋二位殿下不見。只聽百官道,二位殿下見文武哭訴冤情,有鎮殿將軍方弼、方相,保二位殿下反出都城,投東魯借兵去了。請旨定奪。”紂王大怒曰:“方弼反了!你速趕去拿來,毋得疏虞縱法。”晁田奏曰:“方弼力大勇猛,臣焉能拿得來?要拿方弼兄弟,陛下速發手詔,著武成王黃飛虎方可成功,殿下亦不致漏網。”紂王曰:“速行手敕,著黃飛虎速去拿來。”晁田將這個擔兒卸與黃飛虎。晁田奉手敕至大殿,命武成王黃飛虎速擒反叛方弼、方相,并取二位殿下首級回旨。黃飛虎笑曰:“我曉的,這是晁田與我擔兒挑。”即領劍敕出午門,只見黃明、周紀、龍環、吳炎曰:“小弟相隨。”黃飛虎曰:“不必你們去。”自上五色神牛,摧開坐下獸,兩頭見日,走八百里。
且言方弼、方相背負二位殿下,一口氣跑了三十里放下來。殿下曰:“二位將軍,此恩何日報得?”方弼曰:“臣不忍千歲遭此屈陷,故此心下不平,一時反了朝歌。如今計議,往何方投脫?”正商議間,只見武成王黃飛虎,坐五色神牛,飛奔趕來。方弼、方相著慌,忙對二位殿下曰:“末將二人,一時鹵莽,不自三思,如今性命休矣,如何是好?”殿下曰:“將軍救我兄弟性命,無恩可酬,何出此言?”方弼曰:“黃將軍來拿我等,此去一定伏誅。”殷郊急看,黃飛虎已趕到面前。二位殿下軹道跪下曰:“黃將軍此來,莫非捉獲我等?”黃飛虎見二殿下跪于道旁,滾下神牛,亦跪于地上,口稱:“臣該萬死!殿下請起。”殷郊曰:“將軍此來有甚事?”飛虎曰:“奉命差遣,天子賜龍鳳劍,前來請二位殿下自決,臣方敢回旨意。非臣敢逼弒儲君,請殿下速行。”殷郊聽罷,兄弟跪告曰:“將軍盡知,我母子銜冤負屈,母遭慘刑,沉魂莫白,再殺幼子,一門盡絕。乞將軍可憐銜冤孤兒,開天地仁慈之心,賜一線再生之路。倘得寸土可安,生則銜環,死當結草,沒世不敢忘將軍之大德。”黃飛虎跪而言曰:“臣豈不知殿下冤枉,君命概不由己,臣欲要放殿下,便得欺君賣國之罪。欲要不放殿下,其實身負沉冤,臣心何忍。”彼此籌畫,再三沉思,俱無計策。只見殷郊自思,料不能脫此災:“也罷,將軍既奉君命,不敢違法,還有一言,望將軍不知可施此德,周旋一脈生路?”黃飛虎曰:“殿下有何事,但說不妨。”郊曰:“將軍可將我殷郊之首級,回都城回旨,可憐我幼弟殷洪,放他逃往別國。倘他日長成,或得借兵報怨,得泄我母之沉冤,我殷郊雖死之日,猶生之年。望將軍可憐。”殷洪上前急止之曰:“黃將軍,此事不可。皇兄乃東宮太子,我不過一郡王,況我又年幼,無有大施展。黃將軍可將我殷洪首級回旨。皇兄或往東魯,或去西岐,借一旅之師,倘可報母弟之仇,弟何惜此一死。”殷郊上前,一把抱住兄弟殷洪,放聲大哭曰:“我何忍幼弟遭此慘刑。”二人痛哭,彼此不忍,你推我讓,那里肯舍?方弼、方相看見如此苦情疼切,二人一聲叫:“苦殺人也!”淚如瓢傾。黃飛虎看見方弼有這等忠心,自是不忍見,甚是凄惶,乃含淚教方弼:“不可啼哭,二位殿下不必傷心。此事惟有我五人共知,如有漏泄,我舉族不保。方弼過來,保殿下往東魯,見姜桓楚。方相,你去見南伯侯鄂崇禹,就言我在中途放殿下往東魯,傳與他,教他兩路調兵,靖奸洗冤。我黃飛虎那時自有處治。”方弼曰:“我兄弟二人今日早朝,不知有此異事,臨朝保駕,不曾帶有路費。如今欲分頭往東、南二路去,這事怎了?”飛虎曰:“此事你我俱不曾打點。”飛虎沉思半晌曰:“可將我內懸寶玦,拿去前途貨賣,權作路費。上有金廂,價值百金。二位殿下,前途保重。方弼、方相,你兄弟宜當用心,其功不小。臣回宮覆命。”飛虎上騎回朝歌。進城時,日色已暮,百官尚在午門。黃飛虎下騎,比干曰:“黃將軍怎樣了?”黃飛虎曰:“追趕不上,只得回旨。”百官大喜。且言黃飛虎進宮候旨,紂王問曰:“逆子叛臣可曾拿了?”黃飛虎曰:“臣奉手敕,追趕七十里,到三叉路口,問往來行人,俱言不曾見。臣恐有誤回旨,只得回來。”紂王曰:“追襲不上,好了逆子叛臣。卿且暫退,明日再議。”黃飛虎謝恩出午門,與百官各歸府第。
且說妲己見未曾拿住殷郊,復進言曰:“陛下,今日走脫了殷郊、殷洪,倘投了姜桓楚,只恐大兵不久即至,其禍不小。況聞太師遠征,不在都城,不若速命殷破敗、雷開點三千飛騎,星夜拿來,斬草除根,恐生后患。”紂王聽說:“美人此言,正合朕意。”忙傳手詔:“命殷破敗、雷開點飛騎三千,速拿殿下,毋得遲誤取罪!”殷、雷二將領詔,要往黃飛虎府內,來領兵符,調選兵馬。黃飛虎坐在后廳,思想:“朝廷不正,將來民愁天怨,萬姓遑遑,四海分崩,八方播亂,生民涂炭,日無寧宇,如何是好?”正思想間,軍政司啟:“老爺,殷、雷二將聽令。”飛虎曰:“令來。”二將進后所,行禮畢,飛虎問曰:“方才散朝,又有何事?”二將啟曰:“天子手詔,令末將領三千飛騎,星夜追趕殿下,捉方弼等,以正國法。特來請發兵符。”飛虎暗想:“此二將趕去,必定拿來,我把前面方便付流水。”乃分付殷破敗、雷開曰:“今日晚了,人馬未齊,明日五更,領兵符速去。”殷、雷二將不敢違令,只得退去。這黃飛虎乃是元戎,殷、雷二將乃是麾下,焉敢強辯,只得回去不表。且言黃飛虎對周紀曰:“殷破敗來領兵符,調三千飛騎,追趕殿下。你明日五更把左哨疾病衰老,懦弱不堪的,點三千與他去。”周紀領命。次早五更,殷、雷二將等發兵符,周紀下教場,令左哨點三千飛騎,發與殷、雷二將領去。二將觀之皆老弱不堪疾病之卒,又不敢違令,只得領人馬出南門而去。一聲炮響,摧動三軍,那老弱疾病之兵,如何行得快?急得二將沒奈何,只得隨軍征進。有詩為證。詩曰:
三千飛騎出朝歌,吶喊搖旗擂鼓鑼。隊伍不齊叫難走,行人拍手笑呵呵。
不言殷破敗、雷開追趕殿下。且言方弼、方相保二位殿下行了一二日,方弼與弟言曰:“我和你保二位殿下,反出朝歌,囊夾空虛,路費毫無,如何是好?雖然黃老爺賜有玉玦,你我如何好用?倘有人盤詰,反為不便。來此正是東、南二地,你我指引二位殿下前往。我兄弟再投他處,方可兩全。”方相曰:“此言極是。”方弼請二位殿下,說曰:“臣有一言啟二位千歲,臣等乃一勇之夫,秉性愚鹵,昨見殿下負此冤苦,一時性起,反了朝歌,并不曾想到路途窎遠,盤費全無。今欲將黃將軍所留玉玦貨賣使用,又恐盤詰出來,反為不便,況逃災避禍,須要隱秀些方是。適才臣想一法,必須分路各自潛行,方保萬全,望二位千歲詳察,非臣不能終始。”殷郊曰:“將軍之言極當,但我兄弟幼小,不知去路,奈何?”方弼曰:“這一條路往東魯,這一條路往南都,俱是大路,人煙湊集,可以長行。”殷郊曰:“既然如此,二位將軍不知往何處去,何時再能重會也?”方相曰:“臣此去,不管那鎮諸侯處,暫且安身,俟殿下借兵進朝歌時,臣自來投拜麾下,以作前驅耳。四人各各灑淚而別。
不表方弼、方相別殿下,投小路而去。且說殷郊對殷洪曰:“兄弟,你投那一路去?”殷洪曰:“但憑哥哥。”殷郊曰:“我往東魯,你往南都。我見外翁哭訴這場冤苦,舅爺必定調兵。我差官知會你,你或借數萬之師,齊伐朝歌,擒拿妲己,為母親報仇。此事不可忘了。”殷洪垂淚點頭:“哥哥,從此一別,不知何日再會。”兄弟二人,放聲大哭,執手難分。有詩為證。詩曰:
旅雁分飛實可傷,兄南弟北若參商。思親痛有千行淚,失路愁添萬結腸。
橫笛幾聲催暮靄,孤云一片逐滄浪。誰知國破人離散,方信傾城在女娘。
話言殷洪上路,淚不能干,戚戚慘慘,愁懷萬縷。況殿下年紀幼下,身居宮闕,那曉的跋涉長途,行行且止,后絆前思,腹內又饑。你想那殿下深居宮中,思衣則綾錦,思食則珍饈,那里會求乞于人?見一村舍人家,大小俱在那里吃飯。殿下走到跟前,便教:“拿飯與孤家用。”眾人看見殿下,身著紅衣,相貌非俗,忙起身曰:“請坐,有飯。”忙忙取飯,放在桌上。殷洪吃了,起身謝曰:“承飯有擾,不知何時還報你們?”鄉人曰:“小哥那里去?貴處上姓?”殷洪曰:“吾非別人,紂王之子殷洪是也。如今往南都,見鄂崇禹。”那些人聽是殿下,忙叩在地,口稱:“千歲,小民不知,有失迎迓,望乞恕罪。”殿下曰:“此處可是往南都去的路?”鄉民曰:“這是大路。”殿下離了村莊,望前趲行,一日走不上二三十里。大抵殿下乃深宮嬌養,那里會走路。此時來到前不巴村,后不著店,無處可歇,心下著慌。又行二三里,只見松陰密雜,路道分明,見一座古廟。殿下大喜,一徑奔至前面,見廟門一匾,上書“軒轅廟”。殿下進廟,拜倒在地,言曰:“軒轅圣主,制度衣襟,禮樂冠冕,日中為市,乃上古之圣君也。殷洪乃成湯三十一代之孫,紂王之子。今父王無道,殺子誅妻,殷洪逃難,借圣帝廟宇安宿一夜,明日早行,望圣帝護佑。若得寸土安身,殷洪自當重修殿宇,再換金身。”此時,殿下一路行來,身體困倦,圣座下和衣睡倒不表。
且言殷郊望東魯大道一路行來,日色將暮,止走了四五十里。只見一府第,上書“太師府”。殷郊曰:“此處乃是宦門,可以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殿下曰:“里邊有人否?”問了一聲,見里邊無人答應。殿下只得又進一層門,只聽的里面有人長嘆,作詩曰:
幾年得罪掌絲綸,一片丹心豈自湮。輔弼有心知為國,堅持無地伺私人。
孰知妖孽生宮室,致使黎民化鬼燐。可惜野臣心魏闕,乞靈無計叩楓宸。
話說殿下聽畢里面作詩,殷郊復問曰:“里面有人么?”里面有人聲,問曰:“是誰?”天色已晚,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殷郊曰:“我是過路投親,天色晚了,借府上一宿,明日早行。”那里面老者問曰:“你聲音好像朝歌人。”殷郊答曰:“正是。”老者問曰:“你在鄉?在城?”殿下曰:“在城。”“你既在城,請進來問你一聲。”殿下向前一看:“呀!原來是老丞相。”商容見殷郊,下拜曰:“殿下何事到此?老臣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商容又曰:“殿下乃國之儲貳,豈有獨行至此?必國有不祥之兆,請殿下坐了,老臣聽說詳細。”殷郊流淚,把紂王殺子誅妻事故細說一遍。商容頓足大叫曰:“孰知昏君這等暴橫,絕滅人倫,三綱盡失!我老臣雖是身在林泉,心懷魏闕,豈知平地風波,生此異事。娘娘竟遭慘死,二位殿下流離涂炭,百官為何鉗口結舌,不犯顏極諫,致令朝政顛倒?殿下放心,待老臣同進朝歌,直諫天子,改弦易轍,以救禍亂。”即喚左右,分付整治酒席,款待殿下,候明日修本。
不言殷郊在商容府內。且說殷、雷二將領兵追趕二位殿下,雖有人馬三千,俱是老弱不堪的,一日止行三十里,不能遠走。來了三日,走上百里遠近。一日來到三叉路口,雷開曰:“長兄,且把人馬安在此處,你領五十名精壯士卒,我領五十名精壯士卒,分頭追趕。你往東魯,我往南都。”殷破敗曰:“此言甚善。不然,日同老弱之卒,行走不上二三十里,如何趕得上?終是誤事。”雷開曰:“如長兄先趕著回來,也在此等我。若是我先趕著回來,也在此等兄。”殷破敗曰:“說得有理。”二人將些老弱軍卒屯扎在此,另各領年壯士卒五十名,分頭趕來。不知二位殿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