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面一線:刑警隊長的成長往事
- 劉友生
- 2921字
- 2021-04-07 18:26:57
第十章 村支書的假面
1
雖然心情不好,但我還是強打精神,不想讓別人看出來。
這天剛天亮,東琴鎮康家村的書記康四保火急火燎地跑到所里來。于所長和小馬出遠差了,老唐休假,所里只有我和毛華兩個毛頭小伙。康家村是全鎮最大的行政村,矛盾多、人員雜,往往小事就會釀成大的群體性事件,看到康四保氣喘吁吁的樣子,我和毛華都有些心慌。
康四保把我倆拉進辦公室,關上門,說:“芋頭這個家伙賊性不改,竟然誣陷我強奸了他老婆,剛才天不亮硬要我開門,拿刀威脅我賠償他三千塊錢,否則就要殺人,嚇得我不敢開,一早趕快來報案。”
我和毛華一聽是這種警情臉都紅了。工作兩年了,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案件。康四保的報案表面上像是敲詐勒索,其實有沒有強奸案件發生才是事情的關鍵。真有強奸則要處理康四保,沒有強奸則要對芋頭進行處罰。
“你有沒有強奸他老婆?”毛華微笑著問。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康四保連連搖頭。
“芋頭是誰,竟敢持刀到你書記家里去?”我有些疑惑。
康家村全村三千多人口,分為四房,各房為了自己的利益明爭暗斗,連村委干部都要從各房中進行平衡選出,村書記和村委會主任更要從全村勢力最大的、最有號召力的家族中產生,不然干部群眾都不聽你的,鎮里布置的工作、各單位需要協助的事項都難以開展,康四保兄弟六個,加上侄子侄孫,已成為康家村人口最多的家庭之一。
“他是個勞改釋放人員,因搶劫判了三年,剛剛放出來。”康四保說,“毛華,你對他應該清楚,你還抓過他呢。”
毛華點點頭,說:“這家伙這次為什么賴到你頭上了?”
康四保嘆了一口氣,說:“還不是前幾天我派人到他家收提留款。”雖然村書記、村主任家族在村里勢力最強大,但康家村還是有些人不買賬,該上交的提留款拖拖拉拉,甚至公然抗交。每年到了年底鎮里都要組織力量進村開展工作,對那些賴皮戶進行清繳,有牛的牽牛,有豬的捆豬。這種情況下最能“體現”出一個鎮村干部的工作能力和魄力,真是窮的要減免,有錢不交的要苦口婆心,故意挑起干群矛盾或者給村干部制造困難妄圖取而代之的要處理。清繳工作和農村計劃生育工作一樣,是矛盾最為突出、最為得罪人的工作之一,這時候語言、行動上稍有不慎就容易發生打傷鎮村干部的情況,為此,鎮里往往要派出所安排民警一起去,一則起到震懾作用;二則在發生沖突時立即出警處理。去年年底,于所長吩咐我跟著鎮里葉書記一行到康家村“保駕護航”,當時有個村民態度惡劣,大罵鎮村干部是國民黨,產生沖突后這家伙竟然拿起一把菜刀將一個副鎮長劃傷,葉書記當即叫我和幾個干部將他抓住,押回派出所。在協助鄉鎮政府開展工作方面于所長從不含糊,把這老兄送去治安拘留。殺雞儆猴,之后的清繳工作也就順利得多。
“走,我們去把他傳喚過來。”毛華吩咐我。
康家村離鎮上有七八公里,去的路上我問毛華,芋頭上次犯了什么事被判刑。
毛華說:“這家伙膽大包天,竟然穿著別人送給他的橄欖綠,冒充我們于所長以檢查自行車掛牌為名攔路搶劫。”
“冒充于所長?怎么回事,你講清楚點。”我很好奇。
“他外號叫芋頭,也有人叫他老芋頭。而鎮上居民大多叫于所長老于頭,這樣就給了他冒充所長的條件。我剛參加工作時的一天晚上,有一個小后生來報案,說在路上遇到一個穿著橄欖綠警服、長得高高大大的男子,查到他的自行車沒有掛牌,要罰款五十元,小后生見對方只有一個人,很可疑,就問他叫什么名字,對方自稱是“老于頭”。交錢回去后,小后生把情況告訴了家里人,家人認識于所長,感到他描述的人不像,于是要他來報案。
“于所長一聽肺都氣炸了,連忙帶著我連夜調查。有一個村干部提醒,康家村也有一個老芋頭,和那人描述的年齡、特征很像,我和于所長就到他家去看。在他家的衣箱底下發現了那件沒有肩章領花的橄欖綠。帶到派出所一辨認,他很快就老實交代了,還不只這一次呢。”
“這真是現代版李逵抓李鬼。”我也笑了,“于所長當時的神態很好笑吧?”
“可不是,于所長連扇了他幾個巴掌,說你這個家伙,想毀了我的一世聲名呀。”
“假所長!嘿嘿!”聽到高興處,我有些忘乎所以,“我這有個假庭長的故事,聽不聽?”
“難道上次王庭長去接的那個葉庭長真是老肖冒充的?”毛華扭頭大笑起來,“人家王庭長一直在懷疑你倆。”
說到這件事也是好笑又后怕。
鄉鎮生活真是單調,除了喝酒打牌,最有趣的就是互相叫外號、開玩笑。而師父老肖在捉弄人方面真是高手。
就在他調離前不久的一天,我倆上街閑逛,他走進建筑公司,借用人家的電話,捏著鼻子冒充中級人民法院“葉庭長”打電話給王庭長,說在來法庭聯系工作的路上,走到松溪鄉路段,車子輪胎被扎釘子,要法庭請修理工去補胎。那時全鎮剛開通程控電話不久,沒有來電顯示功能。王庭長一聽,立即叫上桂芝和司機,帶著修理工趕過去,可是任他們怎么找也沒找到“葉庭長”。
聽桂芝說,為了詢問前面有沒有車壞在路上,王庭長當時打開吉普車門跳下去攔對面開過來的一輛中巴車,那車子不僅不停,還碰到了他們的車門,差點把王庭長夾傷了。
毛華聽完也是哈哈大笑,說:“王庭長好幾次都懷疑你們,偷偷問我是不是你倆干的。”
2
說話間已到康家村,我們把芋頭夫婦傳喚到了派出所。
芋頭四十多歲,臉部瘦削,長得高大結實。毛華要我做芋頭的筆錄,他則問那個女人。
芋頭說,他前不久被釋放回家,康四保好幾次到家里噓寒問暖,他心里很感動。昨天他去舅舅家走親戚,告訴老婆當晚不回家,后來舅舅家住不下,他還是趁著夜色回來了。睡到半夜突然有人敲窗戶,他問:“誰?”那人從窗前一閃不見了,留下一串“咚咚”的腳步聲。芋頭感到奇怪,連忙追出去,看了看人影,有點兒像康四保。回到家,他越想越不對勁,懷疑老婆在他坐牢期間勾引男人,于是逼問,老婆在他的打罵下最終承認,說就在他被抓后,康四保經常到家里訪貧問苦,還帶著村干部幫助犁田插秧、春種秋收,甚至減免了一些提留費用。時間長了,康四保就借著酒勁賴到家里,以幫助芋頭早日出獄為名,明說暗要,逼著與她發生了不正當的關系。
芋頭當時聽完后氣得七竅生煙,立即拿出一把菜刀趕到康四保家,罵罵咧咧,將他從床上叫起來。康四保不敢開門,兩人隔著窗戶吵吵鬧鬧。之后芋頭撂下一句狠話:“做了沒做自己清楚,限你三天之內準備三千元,不然就砍死你,大不了再去坐牢。”
芋頭老婆三十多歲,在農村還算有些姿色。她陳述的情況和芋頭的差不多,并一再強調自己是不情愿的,是被康四保威逼的。
“你們有多久了?”毛華問。
“有兩年多了。”
“為什么以前不報案呢?”
“這,這,這樣的事我怎么好說出去呢?”女人低著頭。
之后,康四保也在我和毛華的左磨右泡下默認了和芋頭老婆的關系。事情調查得差不多了,至于如何處理我和毛華都不敢做主。向局領導和法制科報告后,人家說兩人的關系屬于通奸,即使第一次是利用權力逼迫的,但她不僅一直不報案,此后還長期保持不正當關系,夠不上強奸罪。
“那芋頭持刀上門,威逼要三千元錢夠不夠得上敲詐勒索呢?”毛華追問。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人生兩大恨,這種感情在中國更為突出。你村支書利用職權玩弄人家老婆,人家發發怒氣,沒有傷人,還不至于追究責任,調解調解就行了。”
又是一番兩邊游說和軟硬兼施,最終康四保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答應賠償芋頭兩千元,事情就此了結。
此后每次去康家村,康四保都要把我和毛華灌醉,其中原因大家自然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