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面一線:刑警隊長的成長往事
- 劉友生
- 5385字
- 2021-04-07 18:26:56
第九章 懵懂初戀
1
在文水鄉工作兩年了,一來二去,我和鄉干部混得爛熟,下鄉搞調查要管片干部幫忙找人,他們在查處違反計劃生育、處罰亂砍濫伐、催交稅費等等方面也會要求我們派人“保駕護航”。喝酒打牌自然是常事,應當說兩家單位好得就像一家。往往這時候他們就會拿我開玩笑:“小文哪,找了對象沒有,要不幫你介紹我們鄉的婦聯主席凌溱溱?”凌溱溱就是我第一次到文水下鄉時在鄉政府辦公室見到的那個“凌老師”。
說到找對象也真是個頭痛的事。我本想多自由幾年再考慮,但母親不僅催得緊而且有要求。按照她的意思,父親幾乎在鄉鎮工作了一輩子,在那個信息不靈、交通不便的時代,為了撫養我們三兄妹她一個人嘗盡了苦頭。她說,你高考的時候你爸還在鄉鎮沒日沒夜地加班,我也要上班。如果你爸在縣城工作當時就能好好照顧你們的生活,你也不至于考一個中專。為此她反復叮囑,一定要在縣城找對象,不然縣里三十多個鄉鎮,方圓幾千平方公里,最遠的鄉鎮要繞道一市兩縣走四個小時。縣里絕大多數干部都是在鄉鎮工作,今年東明年西,誰都想往縣城調,談何容易。兩人結婚后沒有一個穩定的環境,小孩的教育怎么辦?
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父母也托人幫我介紹了幾個,其中甚至有縣領導的子女親戚,但相親后我都沒什么感覺。派出所的工作繁忙無序,不是家里有事我絕不愿請假休息,常常是到縣局批完材料,到家里匆匆看看又往單位趕,哪有時間去接觸縣城的女孩,以致工作兩年了還是光棍一個。嚴斌的姐姐嚴玲確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人長得很漂亮,年齡跟我差不多卻已是一家鎮辦企業的廠長,有幾次她和小姐妹在街上與我相遇,同行的小姑娘都偷偷瞄著我笑,讓我感到莫名其妙,直到于所長的兒子小軍向我挑明:“人家喜歡你,要我問問,你答應么?”想起母親的叮囑,我微笑著搖搖頭。
文水鄉郵電所的女職工春春幾次遠遠看見我就叫我過去,熱心地說:“小文,凌溱溱這么好的女孩子你還不主動些,可不要后悔喲!”又補充道,“我是看你這小伙子聰明老實才提醒的,別人我可不管。”
“怎么都是介紹凌溱溱?”我笑笑。
應當說,我到文水鄉政府的機會是很多的,與凌溱溱也見過好多次面,感覺這女孩端莊秀氣,工作風風火火,見人總是笑吟吟地熱情打招呼。她口才好,不懼生,很開朗,不像是個農村長大的女孩,這些倒是我這個在縣城長大的小伙欠缺的。后來得知她父親在東琴中學工作,她從小在學校里長大,才明白怪不得她有良好的修養。記得去年插秧時節,我和實習生小王在八仙嶺的一家小賣部避雨,這時從遠處走來一個頭戴斗笠、褲腳高挽的女孩。我正傻看時,她突然叫了一句:“文Sir,不認得了?”我疑惑。女孩摘了斗笠,哈哈大笑,我這才看清是凌溱溱那張清秀的臉。我不自在了,說:“怎么是你,來支農了?”
“對。到自己家支農,”她又笑了,“我家就住在這小街上,去坐坐嗎?”
“好啊,我們正愁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時候呢。”我和小王來到她家。這是一棟粉墻灰瓦的民居,前屋后院,里外收拾得干干凈凈。她的父母弟妹去田里干活了,留在家里的爺爺奶奶看到來客人了,連忙招呼坐下喝茶。
聊了一會兒,怕耽誤人家做農活,趁著雨停,我和小王騎上摩托走了。
“凌老師不錯的,你們也般配,找到她是你的福氣。”每個鄉干部都這樣說。
人是不錯,但要我找一個家在農村的女孩,到時我不會干農活怎么辦?我有時就這么傻想。從認識到現在已近兩年了,我們應該都從別人的介紹中得知了各自的情況,在內心留下了對方的影子,但誰都沒有主動。住在她隔壁的鄉計生員任大姐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她房間說,陸續有人給她介紹了不少男孩子,可她都不同意,到現在也是一人獨來獨往,當我們每次說到你時,她倒沒有表示反對,有時還流露出笑容。
“男孩嘛當然要主動些,你一定要抓緊呀,縣里有幾個干部都在托人介紹她呢。”熱情的任大姐催促我。
看緣分吧,我想。
2
這天上午,我和小馬協助鄉政府調解一起因收糧引發的糾紛。中午,鄉里請我們在餐館吃飯。席間氣氛熱鬧,酒量不佳的我實在喝不下了。鄉文廣站肖站長開玩笑:“是不是要凌妹妹來你才喝?”我皺著眉頭做痛苦狀:“誰來也不喝!”做東的糧管所胡所長笑道:“對,我騙凌老師來,因為她還要到我這里來收統籌款。”我知道,凌溱溱還兼鄉政府的出納。
胡所長出去打政府辦的電話,幾分鐘后笑瞇瞇地回來,說:“凌老師責任心強,我一說工作上的事她馬上就答應來。”
果然,不久就見凌溱溱拿著賬本發票出現在酒家門口。胡所長說:“凌老師,進來喝一碗啤酒,吃完飯我們就去結賬。”一聽要喝酒,凌溱溱怎么也不進來了。胡所長說,就喝一碗,等下就去取錢,不然我今天沒時間。凌溱溱猶豫了一下,笑吟吟地走進來。肖站長說,凌妹妹,小文說你來了他才喝。我忙說,別聽他的,我沒這樣說,我真的喝不了了。小馬聲音高了八度,凌老師,你還是我老婆的師妹,聽我的,敬一下胡所長他們。沒想到這下凌溱溱竟端起我的那碗酒沖著小馬說,那好,我敬你一碗,你代師姐喝完,說完一干而盡。害得小馬這下滿臉通紅,不知道如何反駁,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面子還是要的,小馬硬著頭皮邊喝邊說,你幫小文喝了這碗酒,心疼他是嗎?那你就嫁給我們小文吧!全場大笑,個個叫好,窘得我和她滿臉通紅,我卻從中感到了凌溱溱的善解人意。
幾天后,我在東琴街上買完東西正往所里走,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頭看卻是在太寧縣一單位當婦聯主席的小姨,她坐在一輛小車上。我驚問:“小姨,您怎么來了,進所里坐坐吧?”她說:“我們現在去文水鄉政府搞計劃生育調查,時間緊,就不進去了,我調查完就回去。”
第二天我接到小姨的電話,她說,文水鄉的婦聯主席小凌是個挺優秀的女孩子,待人熱情,頭腦活絡,工作認真。我提到你,鄉領導都說你不錯,大家對你和小凌很看好,就是你倆都沒主動,我看你就主動些吧。我把母親的想法說了,她說,你媽的工作我會做。情況總是在變化的,我以前也在山溝溝里教書,現在不也回城了?
小姨的話無疑給了我光明和勇氣。9月的一天中午,趁著在鄉里辦案休息的間隙我終于鼓起勇氣敲了敲凌溱溱的房門。她打開門,見是我,微笑一下,問:“有事嗎?”“沒什么事,借本書看看。”她讓我走進去。
這是一間簡潔明亮的房間,桌上平整地擺放著一些書籍雜志,旁邊是一盞鵝黃色的臺燈。窗外的法國梧桐長得很茂盛,陽光一照,給房間增添了溫馨的感覺和斑駁的詩意。我沒話找話,對著窗外問:“你看,文水村那個高樓是哪里呀?”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笑著說:“你沒去過嗎?那就是文水中學里面有幾百年歷史的魁星樓。學校房子緊張,我當時還在樓上住過一年。”我于是假裝選書和她聊了起來。
這時我又聞到凌溱溱房間不遠處那棵桂花樹散發出的誘人芳香。“丹桂飄香,還有幾天就是中秋節了。”我文縐縐地說。
雖然我仍沒有用直接的言語向她表白,但是在這么些年雙方單位同事半開玩笑半當真的長期醞釀下,我第一次走進她的房間意味著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們就這樣正式交往起來。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一天,副所長李罄回到所里告訴我們一個消息:前不久由地區行署公安處改名的地區公安局將刑偵科升格為支隊,副縣級,打算從全地區各縣市招考二十名民警到支隊工作。條件是警校畢業,工齡三年以上,有刑偵工作經驗。他已經報了名。一聽要工齡三年以上我頓時泄了氣,我差一年。不久,趁著到地區公安局買手銬的機會,我鼓起勇氣來到刑警支隊找到劉建東副支隊長,問他能否放開些招考條件。他聽了我的來意猶豫了一下,說這是局領導研究過的,估計不行,如果放開條件那就不好辦。他說可以請示一下局領導,如果行的話就通知我。我說聲謝謝就走了。此后一直沒有收到消息,估計是地區公安局領導不同意,也就算了。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我和毛華正在東坑鄉辦案,李罄副所長從地區公安局打電話到所里,要小馬轉告我,經刑警支隊推薦、局里特批,我可以參加考試,明天開考。回到東琴已是晚上八點多鐘,小馬把情況一說,我立即急匆匆攔了輛貨車一路顛簸到了廬河市。市里無親無故,我只好決定回縣城家里。回去的班車是沒有了,這時候市里還很落后,沒有公交和的士,幸虧有三輪拐的。當拐的突突地挪到家里已將近十一點。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自己參加工作時間不長,經驗不足,加上沒有看書復習,明天怎么考呀?
天剛亮我就爬起來,然后又匆匆趕到地區公安局禮堂。縣局刑警大隊的一幫師兄早已到達,其中還有大隊長董強。我開始以為他是來送考的,后來才知道他是來考副支隊長職位的。幾個兄弟看到我來考試也覺得奇怪,只有在安田派出所工作的周俊說:“我前幾天到支隊,聽說你可以考的。你立了功,甘支隊長聽說后向局里申請特批了。”可這些情況我自己都不知道,看來在偏遠的鄉下消息真是閉塞呀。
劉建東副支隊長看到我,說:“我出差去了,要辦公室通知你,今天聽他們說打了你們所里好多次電話總沒人接。幸好你還是來了,好好考,別慌。”我忙點頭說好好。
果真是特批,我竟然是安排坐在八十多人的最后一個。精神飽滿的刑警支隊甘支隊長首先講了話,我沒怎么聽進去,心里總在想,剛畢業時自己就想過能分配進地區公安處工作,現在組織給我這么好的機會,我一定要珍惜,一定要珍惜……
試卷一發下來我就傻眼了,好多題目似是而非,什么兩攔案件的偵破方法,什么《刑訴法》規定的各類辦案期限。尤其是最后一道案例分析題,二十分,大概意思是講一個采購員在河堤散步被人推下去,身上的公款被搶,并描述了一通現場勘查情況和該人的傷情以及同日該市市區還發生了兩起搶劫案情況。試題首先問是真案還是假案,再進行分析。我思考好久答是真案。
考試出來很多人都是蔫不唧兒。我知道自己沒考好,不敢作聲。李罄他們交談說,其實最后一道題工作時間稍長的都知道,這是甘支隊長年輕時當技術員偵破的一宗案件,他從現場勘查情況發現如果是推下去不可能形成現場的痕跡,報案人是故意跳下去然后報假案,企圖貪污公款。這是甘支隊長的得意之作,他在一些聊天場合或培訓授課上講過。而我答是真案,第一步就錯了,哪還有分?
幾天后我和李罄來到支隊問結果,技術科沈科長笑著和我打招呼。前不久他在文水鄉做一起非法行醫毒死人的案子的尸體解剖時我幫他打過下手,事后尸體的內臟要送到省廳檢驗,按理是法醫的事,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地、縣兩級法醫都不派人,老實的于所長只好吩咐我去。為遮蓋惡臭,我買了個塑料桶,再用塑料袋里外多層扎了又扎,冒著酷暑花了五個小時坐長途汽車送到省廳。當時我想,如果車上的人知道這桶里裝的是什么怕是會嚇得爭先恐后地跳車。這次辦案讓沈科長了解了我,他總是在縣局領導面前表揚我吃苦耐勞。
“小文,你考得還不錯,但可惜差了幾分。李罄入了圍。”沈科長放低了聲音。我的頭嗡地懵了一下,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真要自己接受還真難過。
我的情緒降到了冰點,心情有些頹廢。我不敢告訴凌溱溱,我知道她這段時間也挺忙的。這年,世界婦女大會在我國召開,會議精神層層傳達落實,她這個婦聯主席自然多了很多工作。與此同時還有個好消息,就是為尊重婦女,保障婦女參政議政的權利,國家要求各級政府部門要充實婦女領導干部,文水鄉也要配置一名女性副鄉長。從文水鄉政府機關來看,凌溱溱的各方面條件無疑是最突出的,但是,誰能保證不會從縣里空降或其他地方安排過來別的人呢。
3
已是寒冬季節。一天晚上七點多我接到凌溱溱的電話,問我能否過去一下,聽聲音她很累,也許是工作不順心,壓力大。我說好。
剛準備走,于所長說:“近期天冷,偷雞摸狗的借機多起來了。大家出去轉轉吧,最好能抓他個現行。”
我本想請假,但看到大伙兒都往車邊走,自己不去多不好,又將話咽下去。想給她打個電話,可所長鎖著電話當寶貝,我可從來沒向他要過鑰匙,急需時也是跑到鎮上各個單位堆著笑臉求人家打開電話盒子。正琢磨著去哪打電話,車已發動。我跳上車,心想,回來再說吧。
等到在大街小巷轉了一個多小時一無所獲回到單位,留守的于所長說:“剛才凌老師來電話,問你在哪,我說你出去巡邏了。”我“哦”了一聲,才后悔自己當時為什么不及時告訴人家我的情況。
我冒著刺骨的寒風騎著摩托車趕到文水鄉,在郵電所當班的春春叫道:“你怎么才來,人家在我這門口守了你一個鐘頭,冷得打抖回去了。你這人也真是,不來也不打個電話。”
“她守在這里干嗎?怎么不在鄉政府等?”
“鄉政府晚上要鎖門,你進得去嗎?”
果真,我趕到鄉政府院外,只見鐵門緊鎖,北風呼呼地吹,叫門都沒有人聽得到,只好灰溜溜地返回所里。
第二天,我們在鄉政府見面了。她輕聲說:“聽說你這次選調沒考上心情一直不好,昨天本想和你聊聊……”
我沒好氣,說:“臨時出去沒來得及告訴你。但我后來過來了,鄉政府鎖了門,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風。”
她望望我:“以為你昨晚不會過來,我就先回去了。沒考好,以后還有機會,千萬不要影響工作……”
“機會,這么好的機會丟失了,以后還有什么機會進地區工作?”我不贊同她的意見。
她看我生氣,說:“聽于所長說你們年底很忙,我呢,也挺忙的,我想我們這段時間都要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安心完成年底任務……”
她很忙確實是實話,三年一次的換屆選舉,錯過這次又是三年,女領導職數本來就少,這次填滿了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有機會,她不多下鄉去做工作,做出成績來,勢必失去這次良好的機會。而情緒低落的我此時更多理解的是:她是批評我受情緒影響沒有努力工作。
我很不高興,說:“誰告訴你我影響工作了,誰說我沒有全身心投入工作?”“你理解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就是這個意思。”說完我不聽她解釋,一蹬摩托飛速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