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蘭西世界史
- (法)帕特里克·布瓊主編
- 3333字
- 2021-04-14 13:39:33
719年
非洲敲響了法蘭克王國的大門
此地區名為魯西諾(Ruscino)。這是一座距大海兩個小時腳程的山丘,位于魯西榮(Roussillon,該詞是“Ruscino”的變體)境內。你們居住的地方有許多如今我們耳熟能詳的遺跡。在警戒期間,你們將勞作使用的工具藏起來,因為鐵在當時是很稀罕的;如果敵人肯饒你們一命,你們就繼續過自己的日子。不論是歷史學家還是考古學家,都不知道你們的身份,也不知道你們在這里都做了什么。你們在等待著,猶如一個孤獨的哨兵,以守衛之姿在世界盡頭的護墻上監視著蠻族。你們可曾害怕,可曾屈服?如果等待是一種毒藥,那什么是它的解藥呢?
在魯西諾,人們發現了幾枚由統治者下令軋制的錢幣,上面刻著維察(Wittiza)和阿吉拉(Akhila)等異邦的名字。但在首都托萊多,卻不再有新王登基。有的國王被撒拉遜人打敗了,有的則被他們殺害了。你們生活在行省之中,但這個行省的地位卻不再微不足道。你們生活在佩皮尼昂郊外,但你們并不知道佩皮尼昂,因為它并不存在(我指的是它尚不存在)。這時是公元719年,該年份是格列高利歷上的年份(因為必須要在這段飄搖不定的歷史中找到一個定點,以起到分界線的作用)。統治這片疆土的是西哥特人,至少這片疆土上的顯貴們都是西哥特人。而你們,則擁有著武器和充滿北歐風情的華服。如果這一切都是屬于你們的,如果你們沒有在那段坑坑洼洼、滿是深深的車轍印的多美亞大道(Via Domitia)上搶劫一位商人,你們就極有可能操著一口你們高祖輩的日耳曼方言,抑或是一口晚期拉丁語中的某種方言,帶著濃濃的德意志口音,聽上去像是法語,又像是加泰羅尼亞語。你們信仰基督教(這是有可能的,盡管我們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即信仰圣三一理論(我指的是天主教)。因為你們定居在高盧及西班牙之時,就成為一批安分守己的侵略者和一支高度羅馬化的蠻族。你們驅逐了舊時的異教阿里烏斯派(而你們則成為主流)。你們開始憎恨猶太人,因為你們認為他們曾幫助撒拉遜人奪下了非洲。
現在來談談非洲。這是一個有著從阿拉伯東部傳來的虔誠信仰、修整過門牙的柏柏爾人和深色皮膚的非洲,也是一個7年前在經過海格力斯之柱[1]之后,充斥著叫喊和赤裸的非洲。這樣的一個非洲,終結了西哥特王在托萊多的統治,奪取了潘普洛納和薩拉戈薩,并將西班牙像駱駝的膀胱那樣裝得滿滿的。在海角上,你們看到一支非洲軍隊途徑此地,前往納博訥劫掠。如果你們沒有因憤怒和恐懼顫抖得太厲害,你們就會想到,這里的人曾經恐懼的是你們,為了在羅馬帝國內安家,將帝國像樹干一樣劈成兩半的是你們。可諷刺的是,也是你們想要咒罵現在的蠻族,將他們刻畫成兇殘的敵人,而將自己描繪成世界和平的守護者。
古董商們將魯西諾的遺址翻了個底朝天,考古學家們也在此進行了發掘工作,從而建立了各部族占領此地的年代順序。這一順序并不完整,好比一份我們不知道缺了多少,也不知道缺了哪些內容的手稿。各部族對此地的占領始于青銅時代末期,接著便是鐵器時代。這里曾建有規模龐大的高盧村落,但并非僅僅是“高盧”村落,因為依據雙耳尖底甕上的銘文以及鉛板上的文字來看,此地的居民還有伊比利亞人。這里的居民從事貿易(數百枚來自各地的錢幣證實了這一點),他們因而被逐漸拉丁化。他們在此地大獲成功,以致在奧古斯都統治期間,他們所在的鄉鎮獲賜建立一個廣場,而在當時,只有羅馬殖民地才有權修建廣場。我們還發現了一些大理石板,石板上刻有獻給朱利亞-克勞狄王朝成員的題詞。然而,好運在1世紀末之前就已遠離魯西諾。研究者發現,留下這些錢幣的人很少來到此地。幾個世紀的時間里,魯西諾先是遭到拆毀,后又得到重建。在這段漫長的時間內,研究者沒有發現當時人類的居住形式,這可能是由于風化作用以及近代土壤的消蝕作用造成的。在當地有許多地窖,這些地窖后被當作垃圾場和藏物處。還有一些刻著公元7世紀末到8世紀初西哥特王名字的金幣。就是在這里,當瞭望水手正焦慮不安地立在海角的巖石邊上時,有人在此丟棄了數十個(我們找到43個)金屬小印章,上邊刻著一句阿拉伯語“Maghn?m tayyib/qusima bi-Arb?nah”,意思是“共有的納博訥合法戰利品”。在劫掠納博訥后,這支隊伍在魯西諾山丘上停下來分贓,這次短暫的過境只留下一個極易消逝的痕跡,那便是他們在匆忙間開封的鉛制印章。至少,這是一種假設,也可能存在其他的假設,但這一假設已經離事實不太遠了。
你們身上發生了什么?我們一無所知。一個世紀后,魯西諾被再次攻占,成為加洛林王朝一塊伯爵領地的首府,人們在此建起一座城堡:蠻族的入侵滲透及填補世界的裂縫已經結束了,朗格多克人也不再處于一種荒唐的中間狀態。從此以后,一條界限穿過比利牛斯山脈的一個個山口,將兩個帝國、法蘭克人與撒拉遜人、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劃分開來,甚至在更深遠的意義上,也將法國與非洲劃分開來。這次在魯西諾的停留,不論在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都處于中間地帶,而在這些印記的微妙和不確定性中,則清晰地展現了當時的地理位置順序。這些印記在這里并到一起,猶如相互貫穿的運動一般。而我們仍對此次停留的結局不得而知。
當然,這次停留也可能發生于其他時期、其他地點(但記憶的所在就是事件發生的日期)。我們也許該談談另一場入侵,人們在記憶中一直保留著它,就好似保留一件珍貴的圣物,因為這是一場勝利的戰爭。但在魯西諾事件發生40年之后,普瓦捷事件并沒有如課本中的民族故事那般精準地描繪史實,它陷入事件的幻想之中:這場戰爭并非發生在普瓦捷,而是發生在圖爾,抑或是兩地之間的某個地點(因為實際上我們對發生地一無所知)。這場戰爭,與前后發生的其他數十場有輸有贏的戰爭并無不同之處。我感到很抱歉,賦予這場普瓦捷之戰以史詩之感的,并不是一位宮相的英勇,盡管他周圍甚至都沒有騎著大驢的男爵環繞。這場沖突留下的印記,在敵方的史詩中得到了重建和講述。在史詩中,這股浪潮并沒有征服敘利亞、波斯、埃及、拜占庭帝國統治時期的非洲以及西哥特王國統治時期的西班牙,而是到普瓦圖就戛然而止。這種說法可靠嗎?很有可能確有其事,我們或許可以談論法拉科西內圖姆(Fraxinetum)——即弗雷內(Freinet),此地恰好位于摩爾高原(le massif des Maures)之上,懸于圣特羅佩海灣上空。他們不久之前還是一幫悍匪,棲于鷹巢之上,以掠奪為生,其活動范圍從整個普羅旺斯地區,一直延伸到阿爾卑斯山區及萊茵河上游流域。但當這些悍匪年邁之時,他們歸順了科爾多瓦哈里發,他們還會為了即時的利益而毫不遲疑地冒險嗎?抑或應將他們的隱蔽之所視為一塊有人類居住且受到管理的土地、一個商行或一塊殖民地,甚至像伊斯蘭教文明中其他的薩赫勒地帶那樣,是一個位于法蘭克王國沿海邊境的小國家呢?
實際上,民族故事也許需要修正這次相遇的框架,因為兩方異邦人的相會并不總是對抗,也并不只有沖突。在魯西諾的見證下,這支阿拉伯-柏柏爾人分遣隊先是劫掠了納博訥,后又在此定居近50年,直到新的敵人,即法蘭克人奪下了城市。后者讓我們相信,是法蘭克人讓這座城市重新回到我們的懷抱。城中的埃米爾[2]、政府、駐軍及其家眷都是納博訥人。納博訥人不論是基督徒還是猶太教徒,都會在每星期五下午去做祈禱。尼姆的情況與納博訥相同,但在尼姆,伊斯蘭教的傳播僅僅持續了一代人。政府對穆斯林進行安置,并監視著他們的宗教儀式。正如在安達盧西亞,一位信仰基督教的母親將她身為穆斯林教徒的丈夫或兒子安葬在公墓之中。在構建我們想象或實際存在的系譜時,我們將這座墓以及對鄰里的善意驅逐出我們的記憶,不過如今在一個無關緊要的終曲里,又將它視為一個不尋常的預兆。然而,我們無法在這片公墓中找到它的位置,抑或說,我們無法辨認出它。
弗朗索瓦-格扎維埃·福韋勒(Fran?ois-Xavier Fauvelle)
附注:212, 1143, 1270, 1446, 1863, 1931, 1940
[1] 海格力斯之柱(les colonnes d'Hercule)是在西方經典中,形容直布羅陀海峽兩岸邊聳立海岬的短語。隨著腓尼基的商船隊駛出海格力斯之柱,他們陸陸續續在加的斯以外,在今日摩洛哥海岸,陸續發現一些毛里塔利亞人的殖民地。——譯者注
[2] 埃米爾(émir),又譯“艾米爾”,舊譯“異密”,是伊斯蘭國家對王公貴族、酋長或地方長官的稱謂。——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