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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相國寺

  • 天圣令(貳)
  • 蔣勝男
  • 9287字
  • 2021-03-22 17:03:13

第二日,宮中就有旨意下來,讓元侃去南宮探望楚王。元侃大喜,心中頗有期盼,若是楚王復出,許王這個開封府尹,只怕未必能坐得穩。他雖有相爭之心,卻也知道勝算不大。在內心實是盼著一切能夠恢復如初,他還是繼續成為那個大哥庇護下的弟弟吧。

元侃走到南宮,就見大門上一條鐵鏈,上面用一把鐵鎖鎖住。元侃想著大哥就住在里面,心中酸楚。他走到宮前,叩了叩門,就見門上一個小窗打開,一個小內侍探頭出來,看了一下。

元侃就道:“煩請通報,襄王元侃,求見楚王。”

那小內侍一骨碌溜走了,元侃只得在外頭等著。

過了一會兒,小內侍的臉又出現在窗口,道:“楚王殿下說,他是有罪之人,不便擅見。他說他的心意在進入南宮那一天就已經不會改變了,還請襄王轉告官家,說臣不孝,有負圣恩,無以還報。”

元侃一驚,失聲道:“大皇兄連我也不見嗎?你說過是我了嗎?”

那小內侍道:“小的說過了,這是楚王殿下原話,襄王殿下見諒。”說著就把那小窗關上了。

元侃站在外面,心中既失望又傷心,還帶著幾分委屈,只想沖上前去,捶著那門問里面的人,是不是把自己忘記了,是不是連自己也不認了。然而他終究不是從前的三皇子了,他此刻做不出這樣任性的事,只能長嘆一聲,佇立半晌,這才悵然而去。

他卻不知,在門內彼端,楚王元佐又何嘗不是有著激烈的內心掙扎。

楚王妃問楚王:“三郎來了,你為何不見?”

楚王搖了搖頭:“三郎不得圣旨,又豈能擅自來見我?這次必然是爹爹讓他來探望我的。我既然已經退出皇位之爭,又豈能再涉這個泥潭!”

楚王妃落下淚來:“這皇位有什么不好?你為何一定要與爹爹爭這個意氣?你,你縱不為自己著想,可我的升兒呢,他還這么小,獨自在外頭,我這當娘的每天都夢到他。這么小的孩子,又是何辜?”

楚王嘆了一口氣,心中酸楚:“誰叫他生在這帝王家呢。我不出去,才是對他最好的。”

楚王終究是皇帝最精心栽培的皇子,雖然當日一怒之下火焚東宮,及至進了南宮,慢慢回想前后原委,其中有些事情,看得越發明白了。

皇帝一開始雖未棄他,但在他火焚東宮,弄得天下皆知之后,皇帝想要保全他,也只能以他“瘋了”為由將他關起來。他與皇帝的一番沖突對話,也的確徹底傷了父親的心,就算彼此已知道對方的心意,可終究理念不同,不能一致。或許二郎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提前把這一點揭露,讓他們無可拖延,無可逃避。他這樣的心性,終究是不宜在帝王家生存下去的。

楚王想通這一節的時候,曾經震驚和憤怒過,曾經想過傳遞消息到外面,告訴皇帝真相,揭露二郎的真面目。他憤怒得不能自抑,憤怒到無法入睡,憤慨到只能以抄經書壓抑自己。可過了幾日以后,他卻漸漸平靜下來了。他不知道是因為經書,還是因為自己想明白了。

他縱然看清了,也揭露了,又能怎么樣呢?只不過是皇室中的另一場兄弟相殘罷了。就算二郎身敗名裂,對于他來說,何嘗不是又一次新的傷害。然后接下來呢,他仍無法成為他想堅持的自己,或者成為另一個官家,或者另一個二郎,永遠無休無止地面臨著骨肉間的算計和相殘。

倒不如就此撒手吧。自己無法成為另一個官家或者二郎也可以吧。就算自己反感官家對于權力的執著,對于骨肉間的算計,可是平心而論,官家亦是一個好皇帝。二郎心性更似官家,就算他用了這樣不光明的手段上位,但他若當了皇帝,也未必就是不好。

官家這時候忽然叫三郎來找自己,或許是對二郎的心性行為有些看出來了吧,也不知道他看出來多少。他令三郎來找自己,或許是希望再更易一次人選?可是這樣換來換去,無非是朝堂上官員的又一次清洗,又一次站隊罷了。

楚王無法勉強自己,也無法改變歷史的進程,那就當一個縮在南宮的廢人罷。三郎單純,何必又將他牽扯進來呢?

楚王抬起筆,一字字抄下《黃庭經》文,從此以后,他的世界,再無其他。

皇帝這日晚上,就知道了襄王去探望南宮,沒有被允許入內。他長嘆一聲,揮手令內侍退下,獨自閉上眼睛。

或許是他的錯,他的所作所為讓大郎寒心,又讓二郎看到了壞的榜樣。或者大郎這么做是對的,他雖然關在南宮,卻似乎看到了一切。皇家不能再經一次這樣的事了,自己,也不能了。

許王元僖自然也知道襄王探望南宮的事,他心跳驟然加快,站了起來:“難道官家又想起大哥來了?”

閻象忙勸慰道:“楚王不是拒絕了嗎。事情已經過了,王爺何必憂心。”

元僖卻神經質地擺了擺手:“不,只要官家還想著大哥,這次不成,還有下次啊。大哥他,他與官家的父子情分尚在,若有一日他回心轉意呢?”

閻象卻道:“王爺,依臣之見,與其提防楚王,倒不如提防襄王。”

元僖一驚:“三郎?他?”

閻象道:“王爺莫以為襄王還小,須知如今越王、吳王都已經出閣,他不算小了。您再細想想,這次好端端的,又是誰忽然令官家想起楚王來?”

元僖頓時明白,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齒:“是他,一定是他,再不會有別人了。好啊,平時看著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沒想到背地里有這樣的心機!是了,前些時候他就各種討好官家,插手我的政務。此番他煽動官家重新想起大哥,就是想除去我。如大哥沒有爭位之心,那到時候皇位自然落到他的手中。”想到之前元侃搞京中救災,給自己的難堪,元僖更覺惱怒,如今元侃又與自己作對,簡直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元僖又想到自己對付楚王的種種,若是叫元侃得知,必會以自己為敵,將來豈不是更加麻煩!

閻象也想到此節,忙道:“王爺要及早想辦法應付才是。”

元僖想了一想,忽然道:“你可記得,他前頭的王妃,是怎么死的?”

閻象想了想,道:“可是潘美的女兒?聽說是病死的。”

元僖冷笑:“哪里是病死的,不過是三郎寵妾滅妻,她娘家失勢后,被活活氣死的。”

閻象一怔:“王爺的意思是……向官家揭露此事?”

元僖冷笑:“人都死了,潘家也是勢敗了,縱是揭露了,難道官家還能把這種事重新翻起來處置自己的兒子?只不過,他既有這樣的心,想來縱是娶了新王妃,也保不住再沒這種事。若是在此事上做些文章……哼哼,教他在官家跟前道貌岸然,讓官家知道他實則品行不端、治家不寧,又豈能與我相爭?”

閻象忙道:“王爺說得是,臣立刻就去查這件事。”

此時元侃還不知道許王元僖正在對他下手,自是全然沒有防備,這日還與劉娥一起去逛大相國寺。

卻說這大相國寺雖是寺院,但每月都會開放五次萬姓交易,交易之日,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大相國寺僧房散處、中庭兩廡可容萬人,凡商旅交易,皆在其中。天下各州府商人攜貨物交易,也都在大相國寺。

偏元侃、劉娥兩人,此番卻是頭一次進大相國寺來玩。劉娥是從前沒有錢,根本不敢往花錢的地方去,元侃卻是因為養尊處優,雖然聽說過這樣的地方,但侍從們怕出事,都不敢引著他去。

如今元侃開始自己辦理事務,有了自己做主的權力,再見劉娥自那次小產以后心情一直不好,因此逢了空閑時間,就想辦法帶她出門玩樂。

這日就令劉娥改換男裝,混在張旻等人當中,當成他的隨從,一起去了大相國寺。遠遠就見大相國寺已是人聲鼎沸。寺有三重門楣,在最外頭就聽得犬吠鳥叫,近了看去,卻是上面懸著鳥籠,舉凡畫眉、鸚鵡、百靈、斑鳩等小禽鳥,若買了去,連著棲架、食盒、水杯、逗棒皆有,除用各式木頭做的器物,甚至還有金的、銀的、玉的、鑲寶石的,不一而足,那卻是給富貴人家用的。下頭卻是一些較大的禽鳥,如孔雀、仙鶴等。再往里些,卻是有賣貓、狗、兔的,也有賣鹿、羊等的。

元侃見劉娥駐足,在一個兔籠前站了一會兒,就問她:“要不要再給你買一只小兔子?”

劉娥卻搖了搖頭,道:“我卻不想再養了。”當日元侃在攬月閣時,曾給劉娥買過一只兔子,后來她遭逢大變,眾人皆顧不得了。及至后來安定下來再去找,那兔子早沒了。

元侃頓時想到此事,不敢再提,忙拉著劉娥進去,道:“里頭有更好的。”

再進了第二道門,里頭卻是各式鋪子,有搭彩幕的,有擺地攤的,也有搭著露屋的,賣的卻是各種器物,也有賣刀劍的,也有賣鞍轡的,也有賣簟席屏幃的,也有賣鮮果臘脯的。

再進了第三道門,則是近佛殿的地方,兩廊之下,擺得規整雅致,有一些尼姑道姑賣繡品、飾物、花朵、珠翠、頭面、生色銷金花樣,也有賣幞頭、帽子、特髻、冠子、絳線等的,再近一些,則是一些僧道在賣佛珠、道冠,還有各種寺廟里自制的茶、果脯、筆、墨等物。及至殿后資圣門前,則是一些有來歷的東西,如各種書籍、文玩、圖畫等,還有諸路官員回京時捎帶回的各地土物、香藥之類。

京中人每逢交易之日,能在這里消磨一整天。若到了中午肚子餓了,寺中還有用膳的地方,諸般飲食茶果、器皿物件,哪怕三五百人用餐,也是立時能辦的。且不只素齋,連葷菜也是做得極好的。在這萬姓交易之地,南來北往的人,帶有各地的拿手菜肴,互相交流之下,灶下的菜肴與樊樓比都不差什么了。

劉娥與元侃正逛著來到殿后,忽然聽得廊下傳來一個聲音:“您用了我王一帖的膏藥,不管什么陳年舊傷,斷肢續骨,一帖見效,無效退款。”

劉娥覺得這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是極熟悉的,不由得舉目看去。

卻說這殿后,中間擺的是文玩之器,文人雅士正在這里挑揀著。兩廊下角落邊卻是一些僧道在那里擺卦占卜。大相國寺雖然是佛寺,卻并不排外,莫說信佛祖的其他寺廟僧人都在這里擺攤販物,就連外邦那些天竺的、倭國的、高麗的、突厥的僧人都有。便是那些不信佛祖,信了別的神靈的其他教派,同樣在這里長駐,供奉太上老君、玄武真君的道人,信奉景教的色目人,還有披白袍的尊大食教的人也是極多的。江湖算卦的,賣各種神藥的亦有。

劉娥看去時,就見著角落里有個中年道人,蓄著一大把胡子,著一身錦袍,面前擺著道冠符箓等,正口若懸河地游說著幾個路人為道觀捐香火。這人她分明沒見過,卻有一種眼熟之感。

那道人也似有感應,回頭看過來,此時元侃正低頭在那些文玩書籍中淘著書,獨有劉娥立著,十分明顯。她這時候雖穿著普通人的家常衣裳,材質卻不是凡品。

那人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連聲音也輕了下去,含混地與人說著。

劉娥不由得拉了拉元侃,道:“你看那邊的人,我好生眼熟——”

元侃抬頭,左右張望,問:“哪里?”

劉娥忙看去,卻不曉得她只低頭叫元侃的這一會兒工夫,那道人就已經不見了。

元侃也不知劉娥叫他看什么,忙將周邊諸人都看了一圈,哪曉得那邊有個人見他看來,忽然就閃身躲到人堆里去了。

元侃一驚,忙拉了劉娥道:“時候不早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咱們先回去吧。”

劉娥并不知道,只與他回去了。

劉娥卻不知元侃看到的,正是元僖派著盯梢他的人。那人見元侃與劉娥在一起,就忙把消息遞了出去,又有另一人跟著兩人的馬車,直至見元侃將劉娥送到張旻家后院,又回了王府,這才回報元僖。

元僖聽了,并不言語,只嗯了一聲。

閻象笑道:“人都道那位新王妃是個賢惠的,不想也是不容人的,竟逼得堂堂襄王在外頭覓食。”

元僖冷笑一聲:“三郎自幼就畏事,不想他大了,還是這樣畏首畏尾,我還道他這些年一直同我生事,是他膽子大了呢。”

閻象看元僖臉色,試探著道:“咱們可是要把這件事捅上去?”

元僖搖頭道:“卻又何必?只不過是個外室罷了,縱揭露了,又能怎么樣?也就是個風流小罪罷了。”帝王之家,一些風流小罪,又算得了什么。太祖爺,當今皇帝,年輕時都是風流過的。遇上這種事,要不一笑而過,要不也就是小小訓斥幾句罷了,白浪費了這個把柄。要做,自然要做到讓元侃翻身不得。

見閻象不解,元僖笑了笑,道:“我記得這新王妃,也是出自將門吧?”

閻象忙道:“正是,這位新的襄王妃,是使相郭守文之女,的確出自將門。”

元僖就道:“這樣的門第,必是家將門人眾多,你去尋一個她府上的人,然后……”他輕描淡寫地做了個手勢。

閻象吃了一驚,瞬間就想明白了,恭敬道:“王爺妙計。”

襄王是個長情之人,原就為著潘氏王妃逼走原來的寵婢,與潘氏反目成仇,致使潘氏早亡。若是郭妃再殺了這個外室,那就有可能讓襄王與王妃再次反目成仇,豈不妙哉!

元僖看著手中的杯子,幽幽道:“如果說第一個王妃的死,是情有可原,但一個為了侍婢外室,一再與官家的御賜王妃反目之人,如此色迷心竅、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又怎么有資格再爭皇位!”

書房內,元僖縱聲大笑起來。

這一夜,注定是不平靜的。

劉娥自小產生病以來,都睡得較早,這一日卻是因去了大相國寺,有些興奮,睡得遲了些。她心里一直疑惑著,那個眼熟的人是誰呢?她自進了開封城,不過是在得勝橋后街、桑家瓦肆以及昔日的韓王府待過,雖然見過的人多,但能夠令她一下子覺得熟悉異常到心生警惕的,卻又能有幾個?

當下劉娥躺在床上的時候,默默地將自己略熟的人一一數過:在孫大娘果子鋪左右開鋪子的湯餅店耿大叔、木匠鋪張木匠、銅器店卜聾子;再就是劉美扛包碼頭的老孫頭、雷管事、送水的馬二;還有桑家瓦肆里的王興等幾名管事……

及至數到桑家瓦肆時,劉娥腦海里靈光忽現,驟然坐了起來,是了,那個人正是桑家瓦肆的桑老板。怪不得他見了自己會遠遠躲開,也不知道他是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竟是要關了營生、失了家業,還要如此喬裝躲藏了事。

想到這里,就想明日可叫劉美去尋他一下,雖然當日賓主之時彼此銀錢上有些計較,但畢竟蒙他給過口飯吃,好歹有點故人之情,他如今這般模樣,若能夠周濟一二,也算是還了當日情分。

劉娥這一坐起來,忽然發覺不對,院子里仿佛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若換了平日,她主仆早已經睡下,自然不會察覺,可她今日因有了心事,忽然坐起,這才聽到聲音。

劉娥忙趿著鞋下床,去旁邊的小床上推值夜的婢女如蘭。誰知就在這時候窗子忽然間被人撞開,一人從窗外躍入,直接一刀就奔著正中的大床砍去,不想卻砍了個空。

劉娥還未回過神來,就見方才還在睡著的如蘭一個挺身躍起,將劉娥抱起一滾,就將她推到小床后面遮擋住,口中已經大叫起來:“來人哪,有賊啊……”

刺客見砍了個空,又聽到如蘭在叫,立刻揮刀向如蘭砍去,這時卻有一物飛來,他不假思索往前一砍,卻是如蘭將小床邊的幾案扔了過去,阻擋一下那人。

刺客兩次落空,更加急躁起來,提刀奔著如蘭而去,只聽得身前一聲嬌叱:“看鏢!”耳中方聽得破空之聲,已經來不及躲了,肩頭一痛,似乎中了什么暗器。刺客當下心中一凜,暗道:不是說這里只有一個婦人帶著兩名婢女,何來這等武藝高強的好手?

劉娥也是經過山賊水匪的人,見情勢危急,當下縮到小床后,一手按著小床以作抵擋,另一手已經握住落地的戳燈準備當成武器。就見如蘭站在小床前,兩手如變戲法似的,一支支飛鏢接連不斷,直朝那刺客飛去。她既已將劉娥安置好,出手更加不必顧忌,雙手連發,刺客只能手忙腳亂地抵擋,一不小心又中一鏢,哪里還能抽身對劉娥兩人動手。情知今日事情不成,刺客拉起小幾做抵擋,一刀砍開門,沖了出去。原是刺客身上受傷,已不如剛才一般靈便,想要再跳窗也不可能了,于是干脆砍了門閂,奪門而出。

如蘭卻也不敢追,她是元侃特地找來暗中保護劉娥的,只管顧著劉娥的安全。況且劉娥住的地方本就在張旻后院,張旻府中也是有元侃另派的護衛的。果然聽得外頭有聲音傳來,那人沖出去,就在外頭被護衛堵上了。

這時候隔壁耳房的如芝聽到聲音也沖了進來,卻是雙足發軟,扶著門邊顫巍巍地問:“娘子,你沒事吧?”

倒是劉娥更鎮定些,自己先回答:“我沒事,你進來吧。”

如蘭轉身點亮了燈,先確認了劉娥沒事,這才問了經過,不由得嚇出一身白毛汗來,心中直呼皇天保佑。元侃派了她來,原是為防萬一,只是來了這么久,都是無事,不免精神上有些松懈。以她的身手,刺客破窗而入,她必然會有所反應進而護主,只是方才若不是劉娥下床拉她,早了刺客一步,恰好躲過,就算她再警醒,這反應遲了一步,也有可能護不住,會讓劉娥受傷。劉娥若出了事,自己這一院子的人就都有罪責。想到這里,如蘭不由得后怕起來,當下暗自警惕,再不能如此放松。

于是扶起劉娥,又與如芝一起,將房間收拾好。果然不一會兒,就聽到院外有人在叫,她走出去,就見張府護衛對她說,刺客已經抓到,護衛們在墻外巡邏,叫她同劉娘子說,安心休息。

如蘭就問那刺客怎么樣了,護衛卻說,刺客見逃不掉,居然服毒死了。

等到天亮,元侃聞訊急急趕了過來,與錢惟演等商議刺客之事。

劉娥問元侃:“可知道是什么來歷?”

元侃沒有說話,只滿臉憤怒。

錢惟演拿了一個腰牌放到桌面上,道:“只在刺客身上發現了這個。”

劉娥拿起腰牌,看到腰牌上的一個“郭”字,吃了一驚,看向元侃:“這是……王妃?”

元侃憤怒地一拍桌子:“正是,她進府以來,一直裝得賢惠,不想竟是個毒婦。”

劉娥看著桌上的腰牌,心中一剎那涌起厭惡反感和積怨憤怒,只攪得心口都酸楚起來,恨恨地拍了下腰牌:“為什么都是這般狠毒!”

不想錢惟演卻道:“郭妃怎么知道這里的?而且直接就進了這里?王爺平時來,是以與我們詩會的名義來的,就算她派人跟蹤王爺,她又是怎么知道王爺是來找劉娘子呢?是王爺平時露出了什么蛛絲馬跡嗎?”

元侃急了:“沒有,我平素極少去她那兒,就算在府里,也是歇在前院書房中的。”

錢惟演一怔,看向元侃:“王爺的意思是……您與新王妃……”

“希圣!”元侃厲聲打斷錢惟演,聲音里有些惱羞成怒,“你問太多了!”

劉娥、錢惟演兩人卻已經有些聽出來了,劉娥心中一暖,心口堵的這口氣頓時松了下來。

錢惟演忙行禮:“屬下失禮了,請王爺恕罪。只是……”他頓了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元侃惱怒地道:“還計議什么,我,我竟是險些為她所蒙蔽,豈能輕饒了她!”

劉娥這口氣松了下來,心里頭的靈醒就上來了,反而搖了搖頭,道:“此事蹊蹺。”她拿起腰牌,對元侃道:“天底下哪有人想暗殺,還帶著自己的腰牌的,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兇手是她嗎?”

元侃怒道:“如果這次不是你命大,那刺客殺了你之后就遠走了,我們哪里知道兇手背后是誰。這腰牌本就是貼身證明之物,帶著自然也是不稀奇的。”

劉娥看向錢惟演:“錢公子可看出什么來?”

錢惟演就道:“那人如果有心暗殺,既然連衣服都換了,臉都蒙了,那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既然要掩蓋自己的身份,那就根本不應該特地帶上證明自己身份的腰牌。”他接著沉吟道:“除非他不是為了掩蓋身份,而是想顯示身份。”

元侃恨恨地:“她們這種人,自恃身份,視人命如草芥,根本就是想殺人立威,有什么可掩飾的。”

劉娥卻道:“我記得王爺說過,新王妃跟之前的王妃不一樣,過府之后一直非常溫柔賢惠……”

元侃惱道:“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沒一個好的!”

劉娥反而更覺可疑:“事有反常必為妖。王爺,如果王妃是個自恃身份囂張的人,就根本沒必要在王爺面前裝賢惠。如果王妃是個裝賢惠的人,那就如錢公子說的,刺客出門就沒必要帶上證明身份的腰牌。”

錢惟演亦道:“刺客被擒之后,忽然毒發身亡。可當時正在搏殺之中,也不曾看到他服毒。他若有自殺的心,那又豈會不把這重要的物證處理干凈。且這樸刀上有北面行營的印記,郭守文曾經管轄過的。倒是這些線索留得越多,反而越加可疑。”

劉娥看向元侃:“王爺,不管你是否疑王妃,總要先查過才知道。否則的話,就怕中了別人的圈套。”

元侃沉默良久,握住劉娥的手:“小娥……你的心腸也未免太軟了。”他知道潘妃曾經使劉娥如何絕望和痛苦,卻沒有想到今日連自己都疑郭妃,小娥卻還會為她說話。

劉娥并不認為自己是心軟:“我只是就事論事。三郎,我再不喜歡她,也不愿意讓人受冤枉,更不想因為我的情感,蒙蔽了你的判斷。”

她或許嫉妒過,但她那時候的絕望和憤恨,與其說是對于某個女人,不如說是對于這個時勢。她與三郎真心相愛,不管是潘氏還是郭氏,沒有女人能夠奪走她的三郎。但是奪走他的,是這個時勢,是這個天。既然如此,那就讓三郎成為這個天。

她相信三郎會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他溫柔仁愛,在那個寒冬里救了無數的人。開封城的人看不到城外的無助,皇宮高門的人看不到卑下人的痛苦,以前她以為,是他們這些人的命不好,可讀了書以后,她知道了君子愛人,知道了曾經有無數的仁人志士去努力改變這個天下,為讓天下人過得更好而努力過。

劉娥讀書少,讀書的日子短,可沒關系,她學得快。三郎信她重她愛她,她就不能因著自己的私心,讓他做出錯誤的判斷而誤了大事。

元侃沉吟,問劉娥與錢惟演:“依你們之見,后頭我們應該如何處理此事?”

錢惟演卻忽然道:“屬下建議,不如將這殺手的尸體連這腰牌扔到開封府前,讓官府去查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來歷,他的背后到底是誰。”

“開封府?”元侃一怔,忽然有所警覺,“你懷疑是……二哥?”一想到這里,元侃頓時越想越疑。當日楚王元佐一怒之下失去理智火焚東宮,就此失了君父之心,被囚南宮,徹底與儲位無緣。元僖借此上位,入主開封府。

元侃初時沒有覺察,及至這兩年經的事情多了,看到了二哥更多的手段,再細品那日的事,這才有些明白過來。自那以后,他就多了幾分戒備之心,也就起了相爭之意。如今聽錢惟演這么一說,不由得心驚,口中卻喃喃地道:“二哥他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我又不曾得罪他什么。”

錢惟演嘆息一聲:“之前王爺上表與開封府判官共同救濟難民,就已經得罪許王了。他身為開封府尹,上不體國、中不受諫、下不恤民,平時偽裝出來的假面具都沒了。王爺,今日之事,只怕就是許王的報復。所以王爺此時再不能懵懂無知了,須知道您的敵人是什么樣的人,自己要做出什么樣的防范了。屬下斗膽將這些僅僅是揣測的事告訴您,就是怕您會在不知情中,受了暗算。”

元侃心亂如麻,擺擺手,道:“我不會的……希圣,為何你要這么建議?”

錢惟演反問:“開封城出了人命案,交給開封府,不是正好嗎?正是要他不知道底細,亂了心神,才能言行出錯——”

元侃苦笑一聲:“好,就依你之計行事。”

次日清晨,開封府府門打開,一個衙役走出來就看到一具尸體,驚呼一聲便向里跑。

開封府府尹趙元僖因此叫來閻象,將腰牌扔到他面前:“這是怎么回事?倒教人把尸體與這腰牌送回到我門前了,你是怎么辦差的?”

閻象已經去查過了,那地方如今換了個人,看似還是一婦人帶著兩名婢女,但早不是原來的人了,卻報案說,昨日有歹人闖入,驚了內眷又逃走了,在墻外與護院遇上,自殺身亡,因此來開封府報案。他將此事說了,又道:“沒看到人,但現場有血跡,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死了沒有。”

趙元僖疑的是另一件事:“若是那個女人沒死,我那好弟弟把人藏起來了,又把尸體扔回來,這是……他在懷疑我?”說到這里,他更是心驚。原是計劃讓那人逃走以后,死在半途,到時候將此事引出,一則叫襄王難看,二則也教他夫妻徹底反目。誰曉得那人雖然死了,卻叫人把尸體扔回開封府門前來了,顯見手段被人識破了。可是怎么一夜之間,就會想到他身上來了呢?

當下元僖就問閻象:“你可是泄露了什么?”

閻象哪里敢應,當下忙道:“屬下是找了些城狐社鼠,設了賭局,只說是某家大婦要對付外室,不管怎么查,也是查不到咱們身上來的。再說,也就一夜時間,哪里有可能!”

元僖臉色陰沉下來,這么說,這是對方第一反應,遇上事情就先懷疑上自己了。想到這里,又想起自己的許多隱私之事,不由得心虛起來。元僖和閻象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這里頭到底有多少事,教對方知道了呢?

閻象心中暗嘆,好手段,這是反將了自己人一軍:“我們若不處置,顯然是心虛;我們若是追查死者,豈不是替他們查明了事情原委?”

元僖就問:“那如今該怎么辦?”

閻象就道:“屬下以為,不如靜觀其變,同時找出那個女人的下落,就可以反被動為主動。”

元僖卻冷笑道:“不,這樣就太被動了。我們的原意,不過就是想挑撥我那三弟與他新王妃不和,然后讓官家覺得他治家無能,焉能理政。不如以這尸體之事問罪郭府,到時候看他怎么跟他的新王妃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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