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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潛龍在淵

  • 天圣令(貳)
  • 蔣勝男
  • 7320字
  • 2021-03-22 17:03:13

過了幾日,元侃去劉娥那里時,還未說起,劉娥就先提了此事:“王爺可知皇宮擴建之事?”

元侃于是就將自己近日來的擔憂之事說了。劉娥嘆息一聲,說起自己當年逃難進京,于得勝后街孫大娘果子鋪求生之事。說起那條街上的各個小店鋪,說起那些小攤主的諸般故事,又說起那年走水,整條街巷被清理,有許多人因此失了生計,甚至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就有人因凍餓死在巷口。她又說起四丫的故事,直說到四丫難產而亡,唏噓不已。

元侃聽著聽著,已經明白了,他按住劉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了!”

元侃想,他明白了為什么這段時間他想就此事上表皇帝,但每每花了那么長時間準備表章,反復寫了數次,總覺得似乎缺點什么,他的屬官們也為這個表章出了許多稿,但他總覺得,這樣的表章,恐怕是無法說服皇帝的。

聽著劉娥的話,他卻覺得,情難自抑。他站起來,換了衣服,帶著幾名屬官走到皇宮附近,一條條街巷走過來,問過來。最終,他進宮去見了皇帝。

此時已經將近黃昏,皇帝正準備用晚膳,聽襄王求見,很是詫異:“他這時候來做甚?”聽說襄王從東華門外過來,買了旋煎羊、白腸、鲊脯、黎凍魚頭這四樣外食,皇帝不由得笑了起來:“難為這孩子有這份心。”

劉承珪在旁邊也不禁湊趣道:“襄王想著官家,再是孝順不過的。”

皇帝心情甚好,就叫了襄王進來,將他帶來的四樣食物擺了開來,一起用膳。席間父子說說笑笑,元侃提起當日在王府,常吃外食,后來入了宮,就吃不著了,常纏著楚王替他帶了進來。因此今日經過東華門外,聞到這幾樣美食的香味,就忍不住買了下來。又想起王妃素日也不吃這些外食,倒思及小時候父親回王府,常帶這些東西給他吃。如今父親在宮中,品嘗的都是御廚手藝,這些東西必是久違了的,因此沖動之下,就想進宮送給父親。

皇帝哈哈大笑,如今兒子們對他諸多奉承,但像元侃這般出于純孝之心,巴巴帶些不值錢吃食來給他的,倒是沒有。皇帝心下倒有些感慨,先是贊了元侃的孝心,又說如今自己其實還經常叫人去外頭買這些東西進來。又說起有一天半夜,皇后與他說起吃小餛飩的事,當時他就連夜叫內侍拿了令牌,出宮去買了來與皇后一起吃,吃的時候還是熱乎的。

當下皇帝又如數家珍地說起城中諸般美食,什么州橋邊的梅花包子、李家香鋪、曹婆婆肉餅,御廊西的鹿家包子,夜市里的水飯、爊肉、干脯、獾兒、野狐、鱔魚包子、姜豉子、批切羊頭、辣腳子、姜辣蘿卜、麻腐雞皮、麻飲細粉、素簽沙糖、水晶皂兒、廣芥瓜兒、芥辣瓜兒、細料馉饳兒、旋炙豬皮肉、野鴨肉、滴酥水晶鲙,等等。

皇帝年少時就為無賴游俠兒,街面上就沒有不知道的。及至后來南征北戰,停息下來,又當了開封府尹,京中美食更是無所不知。元侃哪里比得了,元侃十歲前不過偶爾得些父兄帶來的幾樣美食,之后入宮,對這些更加一無所知。粗略知道的這些,也不過是出宮開府以后,偶爾上街了解到的罷了。

如今聽著父親說起來,元侃十分感興趣,不由得臉上便露出驚嘆佩服的神情來。這可不是兒子敬仰父親、臣子崇敬皇帝的神情,這更像是趙光義年輕時在街市上以本事折服其他玩伴時得到的神情。這神情當年如何刺激還是少年的趙光義,如今只會更加刺激已經步入老年的皇帝。

那一剎那,皇帝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當下更加興致勃勃地細說起來。說到后來,皇帝又嘆:“你們年紀太小,有許多如今都不曾吃著就沒了。那滴酥水晶鲙原是陳十二做得最好,我還是小時候吃過,如今是他兒子在做,遠不如他的手藝……”

元侃趁機道:“臣今日買黎凍魚頭的時候,就聽店里有人說,黎跛子將來若是搬了,也不知道到哪里能再買到這個,臣今日能吃到這些,就怕將來再也吃不著了。”

皇帝怔了一怔,不由停了筷子,細思起來。元侃見狀,不再說,只作不知。次日皇帝就召了宰相,問及皇宮擴建的動遷之事,聽完以后,就叫了群臣來,歷數了一通皇宮附近的美食,引動得群臣也懷念起來,眾人就各自最喜歡的美食紛紛交流了心得,說得停不下來,差點兒讓朝堂變成美食交流會。

最后皇帝道,天子為萬民父母,皇宮再小,儉省著也能住。若為了擴建皇宮,教這些人都失了住所,卻不是他想看到的。因此下旨,自此起,皇宮不再擴建。

消息一出,皇宮附近的店鋪家家慶祝,連做了三天的打折酬賓活動,有幾家連已經收山的老師傅,都再度出來獻藝。元侃忙讓護衛排隊去買了,帶來給劉娥品嘗。

細料馉饳兒端上來的時候,湯還是熱的,劉娥吃了頓時贊好,夸說:“我素日吃的,都不及這個。”

元侃就跟她說:“徐師傅好多年都不曾做了。這才是細料呢,一點肉筋子都要挑出來,是不許有的,這皮也特別薄,尤其這調料,他的這幫徒弟都及不上。”又學起皇帝跟他說市井小吃的內容來,道:“回頭咱們悄悄地將這些都一道道吃過來,再看看有什么近年新出的好點心,我也送給爹爹和皇后娘娘嘗嘗。”又說起皇帝說的時候,饞得一邊侍候的內侍們都要扭頭去偷擦口水,引得劉娥也笑了。

元侃見旁邊書桌上擺著的書,就問:“你從前愛看《太平廣記》,還有《花間詞》,不是故事就是詩詞,又好看又好記,《論語》你看得下去嗎?”

劉娥想了想,說:“我從前沒讀過書,也靜不下心來看書,所以才會只曉得看那些淺近的。如今長日無聊,我便安下心來看這些書。雖然一開始難讀,但學進去了,倒比那些更好。”說著也不禁感嘆:“怪不得說這是圣人寫的書呢,這書上都是做人的道理,那些道理有些人一輩子丟了性命,也悟不出一兩條來。這書上說的,是值得幾百輩人去體察的。”

元侃聽了,也不由得感嘆:“我們都是從小要苦讀經書的,在宮里時,爹爹還隨時考校我們呢。當時我們只嫌背得麻煩,哪里懂得這些道理呢!”他看著劉娥笑道:“可見書上學來終覺淺,像我們這樣的讀了書,也不過是兩腳書櫥,能學進心里的,才叫有用。”

劉娥聽了這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又懂得多少?終是你們這些讀書人懂得多。”

元侃卻感嘆:“如今科舉拿這些書考,雖然都能答得上來,但卻未必都能夠真正領會圣人之意。”

劉娥也不由得感嘆:“但我看了這些書,卻覺得好。以前我總想我為什么要經歷這么多的事,受這么多的苦,心里一直是很有些怨念的。可是真正看了古往今來這么多事情以后,才覺得自己經歷的這些事,根本算不得什么。這世界上還有許多許多我所未知的事情,比如有些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可是后人沒有看到,又會重新犯一次錯。如果他們早早看到,是不是不會發生那些事了呢?”

元侃點頭:“這就是所謂‘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明得失’。”

劉娥笑道:“果然是三郎有文才,這樣的話,我是說不出來的。”

元侃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又要胡說,我又哪里說得來這樣的話。這是唐太宗的話,出自《貞觀政要》。你這里的書還是太少,回頭我叫張旻給你送一些來。”

劉娥忙道:“那可要多送一些。”

元侃笑道:“放心。”他又想起一事來,道:“過幾日我帶幾個人過來,在院中賞花起社,你要不要也過來?”

劉娥想了想,搖頭道:“我如今還是不見人為好,免得給你招來麻煩。”

元侃知道劉娥為何這么做,心中傷感,但話到嘴邊又停下來,只笑道:“不如你扮成男子,就說是張旻的表弟。”他看著劉娥的眼睛,握緊了她的手:“你放心,我們終有一日,能夠堂堂正正地攜手而行,站在世人面前。”

劉娥亦握緊了元侃的手:“會的,一定會的。”

開封的春天,早已帶著暖意到來。薜蘿別院的桃花,開得格外燦爛。

元侃昨日已經帶話,今日早朝后過來。劉娥指揮著侍女們在桃花樹下設了紅泥小爐,備了全套的茶具,取水烹茶,等候元侃到來。

不久,聽得院外朗朗笑聲,正是襄王元侃來了。劉娥抬頭看去,卻見一行人走入小院之中。

當先自然是元侃,隨后跟著錢惟演、張旻,最后跟著的三個青年書生,卻都是她不曾認識的。

元侃自成親之后,為避王妃郭氏猜忌,便托言自己與錢惟演、張旻等人組成詩社吟詩作賦,每次到薜蘿別院,都以詩社聚會為由。

張旻向眾人介紹:“這是舍表弟劉鍔,從外地來,寄居此地讀書。”

劉娥細看去,見那三人中,一個豐神俊朗,如玉樹臨風;另一個略高,身形矯健,疏闊放誕;還有一個略矮,卻是頗有傲氣。

眾人見一個少年站在花樹下,俊秀得緊,當下也只隨意地點了點頭。只那高個子眼神一閃,往劉娥身上一看,又往張旻、錢惟演與元侃身上一掃,只停留在元侃身上,笑了一笑。

劉娥就覺得那人的眼神跟鉤子似的,叫人膽寒,再見他這么一笑,就知道他已經看出端倪來了,不由得起了幾分警惕之心。

就聽錢惟演笑道:“劉小哥,這高個子的是張瘋子,矮個子的是王瘤子,不高不矮的是楊神童。”劉娥細看,果然見那矮個子脖子下有個瘤子。

這“張瘋子”和“王瘤子”聽了錢惟演這等介紹,倒是毫無惱意,仍是笑吟吟的,那“楊神童”卻惱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要是再這樣亂叫,我就跟你絕交!”

劉娥就想起昨日元侃說的話,這三人中,豐神俊朗的想必就是楊億,大名鼎鼎的浦城才子,十一歲便以才名滿天下,朝廷特召他入宮,授為秘書省正字。皇帝問他:“你十一歲為秘書正字,知不知道哪些字是要你來正的?”他昂然道:“諸字皆正,唯有朋字不正。”一句話直指朝堂有朋黨,一時皆驚。皇帝反而因此欣賞。

那王瘤子卻是王欽若,原是本次科考殿試第一名。一個狀元眼看已經到手了,結果一高興,和這次也是考中一甲的同窗許載兩人縱情喝酒,袒腹失禮,結果被御史參了一本,皇帝大怒,他因此丟了狀元,為此頗為郁悶不平。

錢惟演見張詠看劉娥,索性對劉娥道:“這張瘋子名叫張詠,人家說他性子乖張,他索性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乖崖’,到處嚷嚷著自己既乖張又怪僻。”他又道:“這人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讓帽子吃餛飩的那個瘋子。”

劉娥抿嘴笑了,想起錢惟演上次說的笑話,某人上街去吃餛飩,偏生他帽子上的兩條帶子太長,每每垂頭都要掉進餛飩碗里去,他提著左邊的帶子掉進右邊的,提著右邊的掉進左邊的,結果反復幾次,竟自己先大怒起來,把帽子恨恨地擲進碗里頭說:“你這么想吃,我就讓你吃個夠,我寧可不要這個帽子了!”想起錢惟演每每笑話開講,必說:“那個讓帽子吃餛飩的人哪,又如何如何……”前前后后拿這個讓帽子吃餛飩的人也不知道說了多少笑話傳奇,誰知道今天故事的主角,當真在她的面前出現了。看著瘦瘦高高的張詠,劉娥不知怎么實在是忍不住笑,也不知道錢惟演說的那些笑話,是不是真的都發生在他的身上。

張詠見劉娥忍笑,又看了劉娥一眼,笑指錢惟演道:“錢公子可是又在說我笑話了?我就知道他們背后都不說我好話。”

劉娥看著張詠,忽然問:“先生可是有一身好武藝?”

張詠夸她:“好眼力見兒!我年輕的時候學做游俠,走了許多地方,遇上許多強人。我也頗殺過幾個人來。”

劉娥嚇了一跳,不敢再說話。

元侃忙笑道:“乖崖先生殺的可都是惡人,救人濟危,最是俠氣。今日有幸在這里起詩社,小——小鍔,有勞你替我們烹茶了。”

劉娥請眾人坐下來,煮水分茶。

卻見小幾上擺放著十余種器具,諸人都是識家,自然辨得好壞。

侍女捧來早幾日取來的零陵水,已經用細石養過一日。劉娥接過,倒入一只白色八角執壺里,取下旁邊一只火爐上面用銅盤預炙的北苑新貢太平嘉瑞龍鳳團茶,將執壺放上,加了些上好銀炭將火添得更旺。楊億看那爐分為三足,吃了一驚,湊上去仔細一看,果然是陸羽《茶經》上那刻有八卦和“圣唐滅胡明年鑄”字樣的茶爐,就指給其他兩人看。張詠看了一下,又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再見劉娥自一只三角方眼的都籃中,取出一只花瓣盤口漆茶托,然后將六只建州黑色兔毫盞一一擺上。再自都籃中取出碾子,將炙過的茶餅放在碾子里,輕輕搗細,再慢慢地碾碎,用極細的篩子篩過后,再用茶勺慢慢地倒入黃瓷茶盂之中。

但見小火爐上的水冒出氣泡來,劉娥提起執壺,將水環繞著茶盂邊慢慢注入少許,以茶筅慢慢地攪動,漸漸擊拂。但見茶色濃郁,中間有一團細細的白沫,如疏星皎月,燦然而生,陣陣香氣撲鼻。這便是頭湯了。

劉娥將水倒入旁邊的長頸壺中,以直線急速地來回快注,但見茶面不動,湯水卻是色澤漸開,珠璣磊落。這便是第二湯了。

第三湯再如前直沖一次,以茶筅慢慢拂開,但見湯面上起了蟹眼大小的泡沫,此時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

第四次注入開水的量少,茶筅的攪拌頻率也要低一些,便見華彩煥然,輕云漸生。

如此往返,直到第七湯時,才算告成。

元侃等人靜靜地坐著,看著劉娥慢慢地炙茶、碾羅、烘盞、候湯、擊拂、烹試,斜陽映著她臉上細微的汗珠,不時有幾片桃花飄落她的身畔。

劉娥慢慢地以茶勺將茶湯分入六只兔毫盞中,端上小幾笑道:“請用!”

楊億等人接過茶盞,先是深吸一口氣,將那茶的芬芳吸入心中,再看手中的茶盞,光彩鮮明紋理暢達的好盞能使茶色煥發,景隨境出,恰如茶水之境。再將茶盞輕輕繞了半周,使圖案朝外,以示敬意,輕輕飲了一小口茶,噙在口中,頓時覺得一股清氣直上泥丸。這一口茶下去,頓時散入四肢,但覺得指尖微微發燙,這才贊了一聲:“好茶!茶好、水好、器好、藝好、境好!茶中五境已盡得矣!”

元侃笑道:“我倒不信了,楊大年是茶道行家,便是宮中的茶,能得你這五境評語也難,她才學了多久的茶藝,豈有你夸的這般!”

張詠笑道:“楊大年在茶道上最嚴苛了,豈會胡亂贊人的!這茶道琴藝,倒不在乎學習時間長短,而在乎意境。一個心境小的人,斷乎制不出大氣象的境界來。劉——劉小哥氣度高華,于此道不謀而合。”

元侃心中得意,卻不在面上表露出來,悄悄和劉娥對視一眼道:“這一句氣度高華倒也罷了!”

劉娥輕擊掌,就聽得室內一陣琴聲伴著歌聲傳來:“巫陽歸夢隔千峰,辟惡香消翠被濃。桂魄漸虧愁曉月,蕉心不展怨春風。遙山黯黯眉長斂,一水盈盈語未通。漫托鹍弦傳恨意,云鬟日夕似飛蓬。”

張詠鼓掌笑道:“今日楊大年得了頭彩了,此詩最得李義山之神,這可不是你最得意的《無題》嗎?”

過得半會兒,又傳來一曲:“錦籜參差朱檻曲,露濯文犀和粉綠。未容濃翠伴桃紅,已許纖枝留鳳宿。嫩似春荑明似玉,一寸芳心誰管束。勸君速吃莫躊躇,看被南風吹作竹。”

楊億鼓掌笑道:“金碧輝煌,是希圣的《玉樓春》。”

再過得片刻,又傳來一曲:“春色將闌,鶯聲漸老,紅英落盡青梅小。畫堂人靜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裊。密約沉沉,離情杳杳,菱花塵滿慵將照。倚樓無語欲銷魂,長空黯淡連芳草。”

這時候倒是王欽若大笑了:“《踏莎行》,是寇老西兒的詞。”

如此說說笑笑飲茶聽曲,楊億等三人初時還拘謹,此時慢慢放開了,就說到這幾日的朝堂之事。

元侃就道:“前日左正言尹黃裳、馮拯和右正言宋沆、王世則、洪湛等五人在宮門前一起上書,請求盡早冊立皇太子。朝上臣工,也有人響應。不想官家看了奏疏之后大怒,今日聽說已經擬旨,尹黃裳出知邕州,馮拯出知端州,宋沆出知靖州,王世則出知蒙州,洪湛出知容州。我卻是不明白,就算是言官上奏,置之不理也就罷了,為何要如此重處?這讓言官將來如何直言?”

楊億搖頭笑了起來:“王爺確實過于厚道了些,他們上奏,又豈是自己的主張?必是背后有人,所以才惹得官家動怒。”

元侃明白他的話,皺眉道:“如今二哥已經是皇儲人選了,又能有什么變故?”

這幾人都是元侃這一系的,明白這些時日以來,為著元侃先是救濟災民,又以百姓安居為由,奏請皇帝改變擴建皇宮的想法,許王已私心以為,元侃侵入了他作為開封府尹的權力范圍,因此對他這一系的臣屬多有打壓。

當下張詠冷笑:“任開封府尹,不過是得了暗許,但圣心未定,他自然難安。若立太子,是要祭天告廟、曉諭中外的,只要被立為太子,這地位就不會輕易移動了。唉,當真是畫蛇添足,反成敗筆。”

王欽若卻搖頭道:“也未必是敗筆。只要他們開了這個頭,后面自然還有臣子上奏。東宮缺位,朝堂不穩,言官上奏,天經地義。請求的人多了,自然會形成力量。等到變成了所有人都在議論的話題時,宰相們在大朝會上,也得提這件事吧。只要大家都形成了太子必須要立的心態,官家自然也不能不顧全大家的想法了吧。”

錢惟演點頭:“正是,官家這么做,正是防微杜漸哪。如今只是言官上奏,若官家置之不理,會有更多大臣出于投機心理,幫助許王游說官家,甚至變成朝堂上的站隊,最后變成不得不拿到朝堂上來議的政事。到時候若是官家不立太子,則與更多大臣對立;若是立了,則就成了被迫而立。”

元侃一驚:“正是,所以官家大怒,原因在此。倒不如一開始就絕了這些人的心思,才省得日后麻煩。”

張詠忽然笑了笑:“王爺何不借此機會,進宮勸說圣人,派人去探望一下南宮?”

元侃:“你是說……大哥?”

王欽若想了想:“妙極。”他指著張詠道:“原也是你這樣奇詭之人才想得出來,正是聲東擊西之舉……”

劉娥只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著幾人說話,間或煮茶送上。

幾人又談天說地了好一會兒,這才辭去。

等人都走盡了,元侃就問劉娥:“這幾人何如?”

劉娥笑道:“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

元侃鼓掌而笑:“果然進益了。我雖不敢比山巨源,你卻有韓氏夫人的雅量。”

劉娥說的正是《世說新語》中的一段話,卻是山濤與嵇康、阮籍交好,夫人韓氏便暗中偷窺丈夫這兩個朋友,及至兩人走后,山濤問夫人有何感受,夫人就說,你在才能雅致上雖不如他們,卻能有足夠的見識氣度與他們相交。

這話引得極妙,用得極好,元侃雖為皇子之尊,卻自認才能雅致無法與這些才子相比,能與他們相交的,自然也只有自己的見識與氣度了。劉娥這話引得恰如其分,這說明她最近讀書又進益了許多。

元侃看著她,心中又是喜歡又是自豪,誰能相信這樣出口成章、雅量高致的美人,幾年前還目不識丁,寫封十余字的信倒有一半都是白字。這些年,她簡直是由著自己一手雕琢成形,卻又蛻變得讓自己都時時刻刻充滿了驚喜。今日這一句引用,便是那些京中名門淑女,也未必有這份底蘊。

劉娥問他:“三郎今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呀?”

元侃笑道:“你猜猜看?”

劉娥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慢慢地道:“許王近來一直生事,難為三郎忍得下。這幾日見你看《史記》呢,漢高祖劉邦有意改立趙王如意為太子,將重臣周昌派為趙相。呂后得張良指點,請了商山四皓來,高祖見著了商山四皓,便知天下士子之望,已在太子,無可更改。許王自任開封府尹以來,兼著宰相之職,將事務之權,抓得極緊,又對三郎有所忌嫉。三郎遇上有事務之權的地方,便處處辭了,以避許王鋒芒。但是畢竟留得一條退路,這條退路,便是天下士庶之望,對嗎?”

元侃點了一下劉娥的額頭,笑道:“你這小腦袋瓜也反應太快了吧!我和希圣幾個想了好些時日才想出的路,你倒是聽到一點就猜到了。”他慢慢地道:“不錯,這三個人,是天下才子之首,他們就是我將來的商山四皓。”

窗前,片片桃花飛落,正是春深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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