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就來到先生家,時間尚早,正準備點燈。不過,一向守時的先生已經不在家了。“他怕遲到了不好,剛剛出門。”夫人說著,把我帶到先生的書房。
書房里除了書桌、椅子之外,還有很多書。燈光透過書柜玻璃,照著那一排排精美的書脊。夫人讓我坐在火盆前的坐墊上,說了句:“你可以隨便看看這些書。”隨即出去了。我就像等待主人回來的客人一樣,拘謹地坐在那里抽煙。這時,從起居室傳來夫人對女傭說話的聲音。書房位于起居室檐廊盡頭拐角處,從房屋的位置來說,比客廳更僻靜。過了一會,夫人的說話聲停下來后,四周一片寂靜。我一動不動地留意著周圍的動靜,仿佛在等小偷到來。
大約三十分鐘過后,夫人又出現在書房門口。她“哎喲”地叫了一聲,用略帶驚訝的眼神看著我,大概是覺得我像個客人似的正襟危坐的樣子很滑稽吧。
“你這樣太拘謹了吧。”
“不拘謹。”
“覺得很無聊吧?”
“不會。我正擔心小偷會不會來,很緊張,所以也不覺得無聊。”
夫人手里端著一杯紅茶,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這個書房比較偏,不適合看家。”我說道。
“那就麻煩你移步到靠近中間的起居室來吧。我怕你覺得無聊,剛給你沏了杯茶端過來。如果起居室合適的話,就到那邊用茶吧。”
我跟著夫人走出書房。起居室里,鐵壺在精致的長火盆[10]上滋滋作響。我在這里享用了茶和點心。夫人沒有喝茶,說是怕喝了睡不著覺。
“先生經常出去參加這樣的聚會嗎?”
“不,很少出去。近來他好像越來越不愿意和人見面了。”
夫人說這話時,臉上并沒有流露出為難的神色。于是我就大膽地問道:“只有您是例外吧?”
“哪里,我也是被他討厭的人之一。”
“這不是實話。”我說道,“您明知不是實話而故意這么說的吧?”
“為什么?”
“要我說呀,先生正是因為喜歡您,所以才討厭社會。”
“你真不愧是個讀書人,空話說得頭頭是道的。不過,按你這個邏輯是不是也可以說,他正因為討厭社會,所以連我也討厭起來了?”
“這兩種邏輯都說得通。不過,在這個問題上,我的說法才是正確的。”
“我最討厭爭論了。男人們經常爭論得不亦樂乎,就好像拿著空酒杯在那兒不停地敬酒似的。”
夫人的話有些尖刻,但卻不至于讓人覺得十分刺耳。現代人習慣于讓別人承認自己的聰明才智,并因此而自鳴得意。而夫人卻缺乏這種現代性。她似乎更注重內心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