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寄送給遠方兒子的書

電視劇《延安頌》中說到毛澤東給兒子寫信寄書的事。確實，在延安時毛澤東曾兩次寄書給正在蘇聯上中學的兒子毛岸英和毛岸青。

1941年1月寄出第二批書時，他寫信說：“關于寄書，前年我托西安林伯渠老同志寄了一大堆給你們少年集團，聽說沒有收到，真是可惜。現再酌檢一點寄上，大批的待后。”少年集團，泛指和毛岸英、毛岸青一起讀書的中國學生。

這是一批什么書呢？毛澤東隨信附了一張書單，并注明了冊數：“精忠岳傳2，官場現形4，子不語正續3，三國志4，高中外國史3，高中本國史2，中國經濟地理1，大眾哲學1，中國歷史教程1，蘭花夢奇傳1，峨眉劍俠傳4，小五義6，續小五義6，聊齋志異4，水滸4，薛剛反唐1，儒林外史2，何典1，清史演義2，洪秀全2，俠義江湖6。”

細看這份書單，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高中外國史》、《高中本國史》、《中國經濟地理》和《中國歷史教程》，大概都是當時的中國教科書，可用來補充毛岸英他們只讀蘇聯教科書的不足。《大眾哲學》是書單中唯一的一本哲學類書籍，毛澤東對艾思奇的這本哲學著作曾反復研讀，并和作者當面討論過，認為寫得通俗易懂，有利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普及。這些都在意料之中。

古典文學和歷史小說在這份書單中占有很大比重，也是意料之中的。因為毛澤東自己從青少年時代起就十分喜愛這些書。這里的《三國志》恐怕不是陳壽寫的紀傳體史著，而是羅貫中的《三國演義》,1950年中華書局還曾以《三國志》為名出版。《精忠岳傳》即清人錢彩編著的《說岳全傳》。“洪秀全”即清末黃小配寫的《洪秀全演義》，章太炎作序。《清史演義》，當時流行有三種：陸士諤《清史演義》、蔡東藩《清史通俗演義》、許嘯天《清宮十三朝演義》。毛澤東寄出的，很可能是蔡東藩的。1936年毛澤東致電在西安的李克農：“請購整套中國歷史演義兩部（包括各朝史演義）。”“整套中國歷史演義”就是指蔡東藩寫的《中國歷代通俗演義》。

《子不語》是清朝乾隆年間的大才子袁枚寫的筆記小說，正編二十四卷，續編十卷，都是怪異的民間故事，包括神狐鬼怪、三教九流，長則數千字，短則幾十字，如《四耳貓》一則僅兩句：“四川簡州，貓皆四耳。有從簡州來者，親為余言。”書名取自《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

《何典》是清朝嘉慶年間上海才子張南莊用吳語方言寫的諷刺滑稽小說，通篇描繪了陰曹地府里的形形色色的鬼。劉半農于1926年獲得47年前的印本后，標點刊印，一年之內居然印發了兩版。魯迅對《何典》也非常感興趣，曾感嘆“訪而不得”，故劉半農請他寫序時，曾在1926年5月25日的一天內寫了《〈何典〉題記》和《為半農題記〈何典〉后作》兩篇文章。《何典》被魯迅推薦給日本友人增田涉，被收入日本編印的《世界幽默全集》。

毛澤東向兒子推薦《子不語》《何典》這兩種帶有“野狐禪”味道的書，似乎有點出乎意料，岸英他們畢竟還是中學生。但更令人意外的是，毛澤東居然寄出了好幾部武俠小說。《小五義》《續小五義》講的是“七俠五義”后代的故事。《峨眉劍俠傳》類似著名武俠作家還珠樓主寫的《蜀山劍俠傳》。《俠義江湖》不知是否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俠傳》或《近代俠義英雄傳》？后來流行的由金庸、梁羽生、古龍等所著的新派武俠小說，均源于這些武俠小說。武俠小說歷來遭到正統派人士的貶斥，卻在民間廣泛流布，近些年才引起學界的重視。中華書局《文史知識》雜志設立過“武俠小說漫談”專欄，學者陳平原著有《千古文人俠客夢》一書，中國人民大學開設過“新武俠小說與中國傳統文化”講壇。確實，青少年讀一些武俠小說，有利于開發思維能力。試看那些劍俠，上天入地，修身尋道，仗義除惡，既是江湖社會的折射，又突破了時空界限和人力界限，跟西方當代影視作品中的“超人”“魔幻”形象異曲同工，極具想象力。而思維想象力是思維創造力的基礎。劍俠使出種種劍光斗武，或紫金色，或青白色，豈不就是激光武器！有些江湖人物，往往采集毒物用作武器，豈非細菌化學武器！

武俠小說和《說岳全傳》《三國演義》《水滸》《洪秀全演義》《薛剛反唐》等歷史小說，是中華民族尚武精神在文學創作中的反映，前者多用浪漫筆法，后者多用寫實筆法。浪漫的尚武，現實的英雄，構成了這些書的文化主調。此乃毛澤東的文化性格使然，他恰是充滿浪漫氣息和英雄氣概的。

（參見張鐵民：《毛澤東送給兒子的書》, 《中華讀書報》200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