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 堅城1943:出膛的子彈
- 徐晨達
- 15281字
- 2021-03-18 09:56:23
“報告隊長,凌排長已經按照您的指示,趁著日軍收攏兵力,重新組織進攻的空隙,招呼弟兄們沿著預先挖掘好的交通壕向南邊的備用預設陣地撤退了,凌排長讓我過來通知你,讓你不要戀戰,盡快撤離……”曹文昭手里提著一支步槍,貓著腰通過被日軍炮火炸得坑坑洼洼,損毀不堪的交通壕,從廢棄的大堤后頭跑到了已經從被日軍炮火炸塌的廢棄大堤后頭轉移到九連的另一個預設陣地的凌觀海身邊,扯著嗓子向他報告道。
“趴下——”凌觀海冷靜地傾聽著,忽然不等曹文昭把話說完就伸出手來一把將他按倒在了滿是碎石砂土的戰壕里,就在曹文昭的鼻子狠狠地插入戰壕壁,撞得他鼻頭發酸,眼冒金星的一剎那,一發6.5毫米步槍彈“嗖——”一聲擦過了他的頭頂,死死的扎入了他腦后的戰壕壁后沿上,好似一枚鐵釘一般,死死的嵌入了夯土之中,如果不是凌觀海眼明手快,在日軍士兵開槍的一剎那將曹文昭一把摁倒,那現在被子彈打穿的就是曹文昭的腦袋了。
“好險——謝謝您,隊長——”曹文昭臉色刷白,心有余悸的從戰壕壁上抬起頭來,感激地說道。
“以后自己小心點,這里是戰場,任何疏忽大意都足以致命!”凌觀海冷靜地說道。現在已經是接近早晨八點,位于徐家湖南岸的柳橋村渡口外圍的阻擊戰已經持續進行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湖面的水汽升騰而起形成的濃郁的晨霧雖然已經逐漸散去,但天空之中卻開始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在朦朦朧朧的雨幕之中,凌觀海和眼鏡蛇小隊扼守的原九連預設陣地之前的灘涂草叢里出現了十幾個土黃色的身影。他們盡量貓著腰,人與人之間以間隔十米以上的距離呈現一字型的散兵線緩慢的交替掩護,向著預設陣地這邊推進過來,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這十幾名鬼子的身影也逐漸的變得清晰起來。如果只是這十幾名鬼子,還不足以讓凌觀海和他手下的“眼鏡蛇小隊”過于緊張,但是他們現在知道這些日本兵只是用來試探和充當炮灰的排頭兵而已,真正可怕的是他們身后的濃霧深處的那些日軍主力,尤其是他們的炮兵。日軍顯然已經發現了九連殘存部隊的撤離跡象,今天日軍的第六次也是最為猛烈的一次進攻即將打響!
“叫弟兄們準備戰斗!劉毅,李兮進入預先設下的射擊位置,副射手張煩和李益民負責供彈,狙擊手趙鵬舉進入狙擊陣位,全隊弟兄們準備戰斗!讓小鬼子嘗嘗我們眼鏡蛇小隊的厲害!”凌觀海在戰壕壁上整齊的碼放好了五枚手榴彈和一把上滿了二十發子彈的駁殼槍,架起手中的中正式步槍,一拉槍栓,將一發步槍彈上膛,整個人瞬間沉靜下來,進入了戰斗狀態。
鬼子的那十幾名排頭兵組成的第一波散兵線逐漸進入了有效射程,凌觀海向陣地左右瞥了一眼,原先扼守廢棄大堤的谷利等人也已經撤了下來,通過交通壕跟凌觀海等人會合了,身旁的劉毅已經將一發97式榴彈裝填入了民國二十七年式擲彈筒之中,沖他豎了豎大拇指;左手邊的李兮也已經進入了一個散兵坑,架好了那挺被他視若珍寶的捷克式輕機槍,副射手半蹲在他身邊,也架好了自己的步槍,弟兄們都已經按照他的指令,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鬼子的排頭兵距離高地越來越近,兩百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凌觀海猛地扣下了手中的中正式步槍的扳機,中正式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噴出了一道熾焰,“砰——”一聲沉悶的槍響,一發7.92毫米步槍彈被擊發了出去,子彈從一名鬼子排頭兵的左眼鉆入他的腦袋,從他的后腦勺右側鉆出,鮮血混合著黃褐色的腦漿從那名日本兵的腦袋前后的彈孔之中飛濺出來,那名中彈的鬼子身體猛的轉了半圈直挺挺的仰面摔倒在地。跟他走在一列的排頭兵們迅速舉槍,想要還擊,但不等他們開槍,丘陵高地棱線上的步槍,輕機槍,擲彈筒一瞬之間齊聲開火,彈雨迎頭襲來。
四名日軍士兵來不及就地臥倒,被李兮手中的捷克式輕機槍連串的短點射掃中,每人都是胸腹中彈,穿透力極強的機槍子彈在這四人身上都轟出了茶盞大小的血窟窿。
趙鵬舉手中的中正式步槍的槍口緩緩的移動,槍口的望山已經對準了一名正在發號施令的日軍軍曹的臉,那名日軍低級軍官面色通紅,手中端著一挺歪把子機槍,正掃射得正歡。趙鵬舉鄙夷的輕哼一聲,狠狠地扣下了手中中正式步槍的扳機,“砰——”隨著一聲槍響,那名日軍軍曹的軍帽被子彈擊飛了出去,同時一股鮮血從他的眉心噴涌而出,那名軍曹心有不甘的向后栽倒,死不瞑目。
與此同時,劉毅迅速的調整著擲彈筒的炮口角度,擲彈筒不像步兵炮,沒有瞄準器具,射擊精確與否完全靠射手個人的經驗。“通——”一聲悶響,民國二十七年式擲彈筒炮筒之內的97式手雷(其實就是輕型榴彈)被擊發了出去,拖著一道白煙,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的落在了兩百米開外隱藏著兩挺打得正歡的歪把子機槍的日軍的一個機槍射擊陣位里,兩挺歪把子以及四名機槍手頓時被爆炸產生的沖擊波掀翻在地,榴彈當場炸死了三人,剩下的一人右半邊身子也是血肉模糊,躺倒在地痛苦的抽搐著。
“李兮,趙鵬舉,張揚和我留下掩護,其他人趕緊撤!”凌觀海看到日軍的第一波散兵線被徹底打垮了,日軍的進攻暫時出現了停滯,連忙毫不遲疑的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劉毅和李益民連忙背起擲彈筒和剩余的彈藥,貓著腰撒腿狂奔。兩人剛剛從剛才發射榴彈的射擊陣位撤下來,走了不到三十米,他們之前所在的地方就落下了四五發迫擊炮炮彈,彈片四散,碎石紛飛的同時騰起了好一陣黑煙。
十一月十八日上午八點十五分,日軍戶田部隊第一步兵大隊500余人在大隊長齋藤康佑中佐的率領下經三小時激戰終于擊潰了駐守在柳橋村渡口的57師169團三營九連這支部隊,三個小時的激戰之后,日軍以死亡82人,受傷24人(其中12人踩上了埋設的地雷被炸成重傷)的代價攻占了柳橋村,渡口以及作為九連主陣地的那個小丘陵。而九連也在三小時的阻擊戰之中犧牲了六十三人,其中包括九連連長李思武以及二排排長丁勉,原先擁有兩個排兵力的九連如今已經只剩下24人,在代理連長原一排排長凌云之的率領之下,往南向臨澧縣城撤退。而凌觀海率領的“眼鏡蛇小隊”則負責殿后掩護,延阻日軍趁勢南下。
兩個矮壯的身影站立在原先屬于九連的丘陵高地上,其中一人正是第一步兵大隊的大隊長齋藤康佑,而他的身邊則是麾下第三步兵中隊的中隊長長谷川少佐。
齋藤康佑中佐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向身邊的長谷川少佐不悅的呵斥道:“今天清晨的這次進攻我很不滿意,我對第三步兵中隊在今早的進攻中所表現出來的拙劣的戰術和愚蠢的指揮失望透頂,身為帝國的精銳步兵部隊,在擁有兵力以及炮火優勢的情況下,面對重慶軍的一個不滿員的輕裝步兵連隊居然打得如此艱難,在這小小的灘涂地損失了如此之多的帝國武士,如果是換在三年前,你我兩人早就被勒令切腹謝罪了!長谷川君,我希望你能夠從中吸取教訓,從中總結出經驗,加強部隊的訓練,不要重蹈今日的覆轍。我們還要去打德山,打常德,一路之上都是惡仗,如果都像今天這樣險勝,慘勝,那我們是堅持不到勝利的!”
齋藤康佑中佐那陰冷兇狠的目光死死的盯著畢恭畢敬站在身邊的長谷川少佐,直到對方噤若寒蟬,一一聲都不敢吭了,這才收起了自己嚴厲的目光。
經過了三個小時的激戰,他們比預期多花了兩小時才占領了柳橋村渡口,但好在徐家湖南岸,澧縣縣城附近的中國軍隊都已經被掃清,緊隨其后的234聯隊主力也已經從津市渡口登船,向著徐家湖南岸趕來,稍作休整之后,齋藤康佑中佐將直接帶隊南下,攻占臨澧縣城,而234聯隊主力將會進駐已經無人防守的澧縣縣城。
“在三年之前我們皇軍的一個步兵大隊足以擊敗支那軍一個主力師,一個步兵中隊就能把支那軍一個步兵團攆得狼狽逃竄,但是現在卻連一個不滿員的連級陣地都要花很長時間,復出重大傷亡之后才能攻克,除了指揮官的責任之外,士兵素質的下降也很成問題,長谷川君,從今天開始,加大對新晉士兵的日常訓練強度!”齋藤康佑中佐眉頭緊鎖著,從今天上午的這場無足輕重的戰斗之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一向引以為傲的皇軍部隊之中一絲潛藏的隱憂。
長谷川少佐作為齋藤康佑的副官兼第三步兵中隊中隊長,此時早已經滿頭冷汗,噤若寒蟬的只是一味的鞠躬致歉。他自己也知道眼前的齋藤康佑中佐是帝國陸軍學院畢業的高材生,是234聯隊乃至整個四十師團之中的紅人,別說是234聯隊的戶田義直大佐,就算是這次暫時借調戶田部隊指揮權的68師團師團長佐久間為人中將都要給他三分面子。
“知道支那軍的去向嗎?”齋藤康佑中佐冷冷的詢問道。
“哈依,殘存的支那軍一路向南撤退,估計是與駐守在臨澧縣城的57師169團三營外圍部隊匯合,根據44航空大隊連日來的空中偵察報告,臨澧縣城駐守有支那軍一個連的兵力。”長谷川少佐從軍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塊手帕擦了擦腦袋上的汗水和雨水,挺直了腰板,畢恭畢敬的匯報道。
“命令全體士兵,原地休息十五分鐘,十五分鐘之后向南進發,攻占臨澧縣城,務必全殲支那守軍!”齋藤康佑中佐雙手握拳,表情冷酷的下令道。
“哈依——”長谷川少佐喉嚨發干的回答道,雖然自己已經調任充當齋藤康佑的副官整整一年了,但是齋藤康佑身上的那股冷酷無情,兇狠殘忍的氣勢還是每次都令他緊張無比,尤其是自己指揮失誤,被齋藤康佑大聲訓斥的時候,面對這個三十剛出頭的年輕上級,也算是久經戰陣的長谷川居然感到自己的呼吸似乎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弟兄們有沒有人負傷?跟凌排長他們聯系上了嗎?”凌觀海坐在一道一人多深的防御壕里,后背靠著壕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身邊則圍繞著眼鏡蛇小隊的部分成員。這道由小河河堤改建而成的預設陣地跟他們來時遇到九連斥候之處的那道極其相似,都是169團三營修筑的。
“劉毅的左膀子被日軍的機槍彈擦傷,谷利的右眉角被日軍迫擊炮炮彈炸飛的土坷垃擊中,裂了個口子,其他兄弟大多是擦傷和皮外傷,都不礙事,醫護兵段楚軒正在給他們進行傷口消毒和簡易包扎,都不礙事。”副隊長張煩從腰上解下一個大軍用水壺,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涼水,然后把它遞給了凌觀海,臉上掛著難得一見的大難不死之后的笑容。
“凌排長率領的九連的弟兄們在咱們西邊一公里處,他們正在跑步過來,凌排長讓我先來通知隊長您,做好撤回臨澧縣城的準備——”正說著,勤務兵曹文昭提著一支中正式步槍,一路飛奔著從防御壕西邊,繞過河浜梢以及兩道河堤,跳進了防御壕里,來不及喘口氣,就興奮地向凌觀海匯報道。
“恩,以這個預設陣地的規模來看,以此為屏障,確實抵擋不住日軍部隊的追襲,現在最為穩妥的辦法,就是在跟凌排長他們匯合之后,向南撤退到臨澧縣城,與駐守當地的三營其余部隊一起扼守臨澧縣城以及常澧公路。”凌觀海喝了一口水壺里的涼水,緊鎖著眉頭思索再三后說道。
但是就在眾人在防御壕之中稍作休整,并等待凌云之率領的九連殘部前來會合的時候,密集的槍炮聲忽然從北邊傳來,炮聲沉悶,震得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顫抖,駐守澧縣和臨澧縣外圍的中國軍隊都隸屬于169團3營,一般都是連級部隊,只裝備有60迫擊炮,這么猛烈的炮火打擊顯然只可能屬于日軍。而且至少是一個大隊級別的日軍,看來是日軍主力部隊登陸了,可能正在與死守澧縣縣城的縣警察部隊以及民兵交戰,前幾天聽說澧縣本地的警察以及當地民兵自發組織成立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隊,負責協助三營運送彈藥,搶救傷員和輔助作戰,這次三營九連的部隊被日軍擊潰之后,沒有人前去通知他們向南撤離,這些人在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之下,依然死守空無一人的澧縣縣城,從而招致了日軍主力部隊的毀滅性打擊,自然是兇多吉少。
“從炮聲上來聽,鬼子似乎正在逐漸向南推進,我看我們要趕緊撤了,如果被鬼子的追兵咬上,以我們現在的兵力來看,很難甩掉他們。”腦袋上纏著繃帶,好像阿拉伯人的谷利站起身來,不無憂慮的說道。
“趕緊從地上站起來,跑步向牛鼻灘!”凌觀海好似上了發條一般,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精神充沛的指揮眾人道。牛鼻灘是三營預設在澧縣與臨澧縣之間的一處比較重要的阻擊陣地,該處長期有一個步兵班駐守,整個防御陣地由數道防御壕,散兵坑,機槍掩體和大堤組成,防護能力要比這個小河浜兩邊草草建立的防御壕強上許多。
凌觀海一聲令下,眼鏡蛇小隊每一個人都是腳下生風,跑得飛快,飛毛腿曹文昭更是接受了凌觀海的指派,前往凌云之處引導他們改變集合地點,向牛鼻灘撤退。十幾公里的路程他們花了一小時不到就趕到了,看來昨天那九十公里的強行軍并沒有白費,眾人的腳力都是見長。
段楚軒身上背著醫藥箱和一支中正式步槍外加一支駁殼槍,跑得氣喘吁吁,一張原本英俊不凡的白凈面龐此時此刻卻寫滿了痛苦,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緊咬著牙關,盡量不讓自己掉隊,但饒是如此,自己與隊友們之間的距離卻是越拉越遠。
“真是見了鬼了,昨天剛跑完了九十公里的強行軍,又連夜挖掘戰壕,今早到現在又是連續的作戰了三個小時,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累散架了,但是眼前的這群兵痞子怎么還是這樣的生龍活虎?他們到底是吃什么長大的?”段楚軒納悶地獨自嘀咕道。
“段楚軒,加快步伐,鬼子的追兵應該就在我們身后不遠,我甚至都可以聞到小鬼子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氣——”似乎為了印證自己的話,跑在段楚軒身前的背著步槍和擲彈筒的劉毅還回過頭來,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同樣身為年輕戰士,隊伍之中年齡最小的成員李益民卻是跑得氣定神閑,在常德城的負重越野訓練以及數月的偷偷加練沒有白練,他的忍耐力和體力甚至比一般的老兵更為出色。
眼鏡蛇小隊一行十人外加凌云之排長率領的九連殘部二十余人一路南撤,到了三營在澧縣和臨澧縣之間的一處重要的預設陣地——牛鼻灘。這里駐扎有三營的一個警戒班。突然出現在這個班面前的凌觀海等人令他們大為緊張,差點擦槍走火。好在凌觀海及時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才消除了誤會。
“169團三營七連一排三班班長阮凌天向您報到!”那名二十多歲,身材微胖,長著一張國字臉略顯冒失的上士班長看到了凌觀海胸前的名牌,連忙躍出戰壕,向他恭敬的行禮。
“你們連長和主力部隊在哪里?牛鼻灘這么重要的陣地怎么只有你們一個班地兵力駐守?”凌觀海還禮之后,舉目四顧,偌大的一片河灘,如此重要的一處防御點居然只有如此至少的兵力駐守,而主力部隊卻是不見蹤影,這讓他十分不悅。
“報告長官,我們三營負責防守常澧公路沿線,光是防御戰線長度就在九十公里左右,需要防御的地域過大,加上兵力有限,所以主力部隊都去防御較為重要的村鎮了,即使是牛鼻灘這么重要的地段,也只能抽調出我們這么一個班地兵力駐守。不過好在我們張鳳閣連長和連隊主力就在距離此處不遠的濠州廟駐扎,如果此處戰事吃緊,他們不消一刻鐘就能趕到增援。”阮凌天班長解釋道。
“你們這里有電話機嗎?我想要跟師部直接聯系一下。”凌觀海聽聞之后也是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他掃視了一眼精心構筑的戰壕,詢問道。
“我們張鳳閣連長手頭有一部電話機,但是只能接通169團團部,要不您過去看看?”阮排長思索了一下之后回答道。
凌觀海正要點頭答應,突然北方一華里處傳來“轟隆隆——”好一陣沉悶的火炮擊發聲,好似夏日里的滾地雷一般,天邊的雨云也被火炮擊發時產生的火光映射得血紅血紅的。
“全體注意,立即躲入戰壕,小心鬼子的炮擊!”凌觀海心中一驚,連忙大聲提醒在場的眾人。
日本鬼子在中國戰場上的作戰手法,向來是一貫的,完全按照《陸軍作戰手冊》上的條條框框一板一眼的來執行,每次步兵發起密集進攻之前,都會先利用在數量和射程上呈壓倒性優勢的火炮部隊來幾輪齊射。所以只要聽到密集的火炮擊發聲,那就是日軍即將發起新一輪進攻的最大的預兆。
在凌觀海的大聲提醒之下,眼鏡蛇小隊的隊員們和凌云之率領的九連余部都迅速躲入了戰壕之中。凌觀海睜大了雙眼,向著北方的地平線處看去,只見地平線上火光閃動,隨后空中便傳來了炮彈破空之時那獨特的呼嘯聲,一發又一發的迫擊炮炮彈,步兵炮炮彈和擲彈筒發射的榴彈落在這牛鼻灘防御陣地的周圍,炸起了無數碎石泥土,一時之間整個牛鼻灘陣地上硝煙四起,塵土四散,嗆得人幾乎睜不開雙眼。
尾隨而來的日本追兵在大隊長齋藤康佑中佐的親自率領之下似乎已經發現了牛鼻灘這處看似平常的河灘之上大有玄機,他們沒有像今早在柳橋村渡口那樣貿然發起進攻,而是毫不吝惜彈藥的,用自身攜帶的擲彈筒,兩門九七式九十毫米口徑輕型迫擊炮和兩門70毫米口徑曲射步兵炮對準他們認為可能存在暗堡的地區進行了長達半小時的狂轟濫炸。因為炮彈落得多,彈著點格顯得外密集,整個牛鼻灘防御陣地上以及周圍的河堤,水田里已經完全是一片煙霧朦朧。有兩發迫擊炮炮彈好似長了眼睛一般,準確的落在了凌觀海藏身的一處機槍暗堡后側不足五米的地方,把暗堡周圍的夯土以及加固用的碎石掀飛了起來,碎石砂土好似下雨一般落在了凌觀海,李兮和李益民的身上,藏身在暗堡里的三人明顯地感覺到身后的地面震動了一下,緊接著就是好一陣沙石雨,三人差點被垮塌下來的暗堡頂給活埋。但是凌觀海只是伸手扒拉開了自己臉上的沙土和石塊,身子卻還是保持著半蹲的姿態一動不動,雙目只是死死的盯著地平線那里,他在耐心的等待著日軍步兵進入己方槍炮的有效射程。
在牛鼻灘陣地正面,有兩道阻隔河水侵入水田的夯土河堤,一道距離五百米,一道距離三百米,中間則是常澧公路的一條分支橫穿而過,日軍如果想要從牛鼻灘這里南下,就必定要經過這兩道較高的河堤,而日軍士兵一旦登上這兩道河堤,就會無遮無攔的暴露在中國士兵的槍口之下。凌觀海早已經下令李兮,劉毅,趙鵬舉以及凌云之排長等人優先瞄準那兩個河堤上的鬼子,只要鬼子一露頭,就用射程較遠的輕機槍和擲彈筒優先干掉他們。
眾人盡皆沉住氣,緊握著手中的武器,等待日軍的炮擊結束,步兵發起新一輪的進攻。終于,在半個小時之后,在上午十點整,日軍部隊終于停止了無謂的幾乎沒有給眾人造成任何殺傷的威懾性炮擊,兩三百名日軍在第三中隊中隊長長谷川少佐的親自率領之下,向著五百米開外的那道合河堤蜂擁而來。日本兵們一路飛跑著,口中怪叫連連,手中的三八式步槍都已經預先上好了刺刀,鋒利的軍刺即使是在這樣天氣陰沉的雨天里依然折射著令人膽寒的反光。
“哈亞古——哈亞古——(日語:快,快!)”長谷川少佐從腰間抽出了佐官刀,跑在隊伍的中段,大聲招呼著身后端著步槍飛奔著的年輕士兵們。以全軍突擊的速度向著河堤頂端沖去。他的身邊除了擔任警衛的士兵之外,還有扛著92式重機槍的機槍排的七八名士兵,他們好似抬轎子一般肩扛著沉重的92式重機槍,撒腿狂奔,準備在河堤之上構筑重機槍射擊陣地,進行火力壓制。
意識到日軍的企圖,凌觀海根本不可能給他們以可乘之機,他沖著李兮,劉毅,凌云之和阮凌天一揮手,大吼一聲道:“輕機槍組,擲彈筒小組,瞄準第一道河堤頂部,開火!”
他的左手邊,李兮,凌云之排長,阮凌天班長三人各自操作著一挺捷克式ZB-26輕機槍,瞄準第一道河堤頂部,日軍最為密集的地方,尤其是那格外顯眼的日軍重機槍小組密集開火起來,“噠噠噠——噠噠噠——”三支黑洞洞的機槍口噴吐出三股火舌,三道炙熱的彈道向著日軍掃射而去。沖在日軍隊伍最前的十七八名鬼子的排頭兵立即胸腹中彈,血花四濺的同時被機槍彈的慣性帶動著渾身綿軟的抽搐了一番,轉了幾圈之后這才栽倒在地。而他右手邊的趙鵬舉也是不甘示弱,他架起步槍,迅速的瞄準擊發,“砰——”一聲沉悶的槍聲響起,抬著92式重機槍剛剛跑上河堤頂部,還沒來得及卸下的日軍重機槍組之中的一名曹長前額中彈,腳下一軟,栽倒在地,而那挺重機槍也從眾人肩上摔落,砸在了河堤上。
趙鵬舉對于自己的子彈是否命中目標卻是全然不顧,他只是機械地迅速拉動槍栓,完成退殼和重新上彈,每一次幾乎都在一秒以內完成。他手中的中正式步槍似乎變成了一支半自動步槍,而他的步槍擊發聲更是似乎從不中斷,而幾乎每一聲槍響過后,總有一個日本倒霉蛋或是頭部中彈,或是心口中彈,鮮血噴涌而出的同時痛苦的倒地死去。一分鐘不到,他已經一口氣擊發了十七發子彈,除去裝填子彈的時間,幾乎是間隔兩秒鐘左右就開一槍,而且槍槍不落空,在五百米這個即使是凌觀海這樣槍法精準的老兵都免不了要打空槍的距離上,他依然保持著百發百中的射擊記錄。
但是日軍的兵力終究呈現壓倒性的優勢,即使凌觀海,凌云之等人全力開火,擊斃了二三十人,但大部分日軍還是迅速的越過了第一道河堤,奔入了第一道河堤和第二道河堤之間的那片水田里。這是一個射擊死角,掃射得正歡的李兮,凌云之和阮凌天不得不停止了機槍的射擊。沖入了這處兩百米長的射擊死角的日軍,卻沒有急于再次發動進攻。而是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窩在河堤之下一動不動,戰場之上陷入了詭異的沉靜之中。
“該死,小鬼子真他娘的是鬼精鬼精的!”打得正爽的李兮一下子失去了目標,有些惱火的揮拳砸了一下機槍工事的沙袋,他扭頭沖自己右手邊稍遠處的劉毅吼道,“老劉,你他娘的手里那具擲彈筒是擺著看的還是咋的?還指望身后彈藥箱里的榴彈能給你下崽還是咋的?小鬼子他娘的都摸上來了,怎么還不開炮轟他丫的!?”
“李大傻子你少胡咧咧,你以為我不想開炮轟小鬼子嗎?但咱手里這民國二十七年式擲彈筒有效射程只有二百五十米,比不了小鬼子手里的八九式擲彈筒的五百米射程!也就是說鬼子的擲彈筒發射的榴彈打得找我們,我們的榴彈卻夠不著他們!”
“真他媽的操蛋!”李兮聽完之后即無可奈何又感到憋屈,只能揮拳沖著無辜的沙袋發泄著自己的滿腔怒火。
小鬼子一動不動的窩在兩道河堤之間的那個處于射擊死角的水田里,足足有三四分鐘時間。凌觀海等人兩只眼睛都是一眨不眨的盯著三百米開外的那道河堤,靜靜地等待著鬼子從河堤后頭冒出頭來。
但是他們等來的卻不是再次發起沖鋒的鬼子步兵,而是呼嘯而至的日軍炮兵發射的炮彈,日軍迫擊炮排和每個步兵班里配備的擲彈筒射擊手組合成了一個炮擊小組,利用兩門九七式90毫米口徑輕型迫擊炮和六具八九式擲彈筒對準凌觀海等人藏身的牛鼻灘中國軍隊陣地進行壓制性炮擊。“嗖嗖——”九十毫米的迫擊炮炮彈和50毫米的九七式榴彈呼嘯著落在凌觀海等人的身前身后,“轟隆——轟隆——”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將整個中國軍隊防御陣地好似犁地一般,從左至右又從右至左,密集的梳理了兩遍。而戰壕跟前用來阻攔步兵推進的鹿砦更是日軍炮兵轟擊的最最主要的目標。由大腿粗細的松木十字形交叉捆綁在一起制成的鹿砦在日軍的炮火的不斷轟擊之下,很快就燒的燒,炸的炸了,僅存的幾個也迅速被炮彈爆炸產生的火星所點燃,燃起了熊熊大火,只不過一刻鐘左右的時間,用來阻擋步兵前進的鹿砦就已經被悉數摧毀。
“該死,那一道鹿砦組成的阻攔壕我們全連花了半天時間才建好,想不到還沒發揮出其應有的作用,就在日軍的炮擊之下被完全摧毀掉了,真他娘的不甘心!”看到自己和弟兄們辛辛苦苦構筑起來的鹿砦和攔阻壕在日軍的持續炮擊之下炸的炸,塌的塌,直至整道攔阻壕被炸塌的沙土完全填平,一旁的阮凌天班長雙目更是似乎要噴出火來一般。
“現在用來阻攔日軍步兵前進的鹿砦已經被摧毀,阻攔壕也被炸塌填平,僅僅依靠零星的幾個還在起火燃燒的鹿砦根本無法阻擋鬼子步兵的一線推進。我預計這波炮擊停止之后,鬼子步兵就會從河堤后頭集體沖出來,發起新一輪的沖鋒。到時候日軍從河堤上沖下來,會處于長達三百米的無遮無攔的狀態,這是一個殲敵的好時機,凌排長,阮班長,你們各自操縱一挺輕機槍,分到左右兩翼,彼此之間拉開一定的距離,配合上我們的這挺居中的輕機槍,三挺機槍聯合起來形成交叉火力,將日軍死死鉗制住,千萬不要疏忽大意!”凌觀海趴在戰壕壁上,冷靜地沖左右手兩邊的兩名軍官下令道。
兩人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抄起手中的ZB-26捷克式輕機槍,各自帶著一個班的兵力,貓著腰,小跑著迅速向左右兩翼拉開距離,牛鼻灘主陣地距離第一道河堤有三百米以上的距離,日軍如果直接越過那道河堤沖中國軍隊發起進攻,就會立即遭遇左右兩翼兩挺捷克式輕機槍的側擊,處于三面遭襲的不利境地。
“大隊長閣下,支那軍防御陣地的鹿砦和攔阻壕等障礙已經由炮兵完全清理干凈,步兵隨時可以發起新一輪的進攻,在下愿意親自率領突擊隊發起進攻,請您示下!”河堤之后的反斜面上,在兩門九七式九十毫米口徑輕型迫擊炮邊上,第一步兵大隊大隊長齋藤康佑中佐和麾下的第三步兵中隊中隊長長谷川少佐并肩而立,齋藤一副氣定神閑,成竹在胸的神情,維持著自詡為“皇軍儒將”的風范。而一旁的長谷川少佐則是站得筆挺,點頭哈腰,一副極力想要表現自己的急切獻媚的神情。
“炮兵小組發射兩輪煙霧彈,務必使得整個支那軍陣地都被煙霧籠罩。接下來的進攻,長谷川君,就看你的表現了!”齋藤康佑不緊不慢的下令道,隨后轉過身來,拍了拍長谷川少佐的肩膀,微笑著鼓舞道。齋藤康佑中佐向來詭計多端,今早由于輕敵他率領的第一步兵大隊在凌觀海率領的“眼鏡蛇小隊”和已故的李思武連長率領的九連的伏擊之下損失慘重,所以此時此刻他不敢再有絲毫的疏忽大意。在步兵發起沖鋒之前,他下令發射數十枚煙霧彈以擾亂中國軍隊的視線以及降低射擊的精準度。
“通通通——”一連串沉悶的炮擊聲響起,八枚炮彈呼嘯著空中劃出了數道弧線,準確的落在了凌觀海等人藏身的戰壕面前不足五米的地方。但是當眾人紛紛雙手抱頭,蹲下身子,蜷縮身體,躲避即將到來的炮彈爆炸所產生的四散飛濺的彈片之時,預期之中的猛烈爆炸卻并沒有發生。那幾枚炮彈落地之后只是好似熟透的西瓜一般,通體裂成了兩半,隨隨后就好似放屁一般,“哧哧——”的從彈體內部噴射出了一股股白色或淡黃色的氣體,這好似煙霧一般的氣體隨著風勢迅速在陣地上四散彌漫開來。
“我的親娘啊!這……這是……鬼子的毒氣彈!毒氣彈啊!人身上沾上一丁點就會長毒瘡,流膿,渾身潰爛,吸進去五臟六腑都會被燒穿!大伙趕緊用濕布條塞住自己的口鼻!”在三年前的上高會戰之時見識過日軍的毒氣彈的威力,親眼看到過身邊中了毒氣彈的戰友一個接著一個死去的張煩,被眼前呼哧呼哧散發著白色煙霧的煙霧彈勾起了內心隱藏的最深的恐怖記憶,頓時整個人不由自主的篩糠似的顫抖了起來,臉色也變得鐵青了起來,原本就長得不算漂亮的面龐更是因為極度恐懼而扭曲了起來。他七手八腳的從軍服袖子上扯下一片爛布條,解下自己腰上的軍用水壺,把半壺水淋淋灑灑的都澆在了手中的碎布條上,然后又迅疾無比的系在了自己臉上,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他驚慌失措的一連串舉動使得整個戰壕里的新士兵們都人心惶惶了起來,有很多不明真相的年輕士兵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有樣學樣的,照著他的方法在撕布條,制作簡易的防護工具了。
“張煩你胡咧咧什么?!誰說這是毒氣彈啦?這是鬼子在發起進攻之前釋放的煙霧彈,為的就是影響我們的視線,降低我們的射擊精度,掩護他們的步兵進攻隊伍。大伙都把手里的武器拿起來,鬼子的步兵馬上就要摸上來了!全體準備戰斗!”凌觀海撿起一塊土坷垃狠狠地向著驚慌失措,亂了方寸的張煩的后背砸去,口中大聲呵斥道。
果不其然,這黃白相間的煙霧飄散到了凌觀海等人身邊,他們雖然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卻也并沒有絲毫的中毒跡象,依舊有條不紊的將一枚枚手榴彈的尾部擰開,拉出保險環,整齊的碼放在戰壕壁上,隨時準備投擲。一些新兵以及年輕的戰士看到以凌觀海,張揚,凌云之等人為首的老兵和長官們依舊是如此的沉著冷靜,也就漸漸的安心了下來,重新抓起了身邊的槍支,進入了各自的阻擊位置。
果不其然,不出凌觀海所預料的,日軍的炮兵部隊在向著扼守牛鼻灘的中國軍隊的陣地上胡亂的砸下了十多發煙霧彈,四散的煙霧將整個陣地完全籠罩上了之后,一大群的鬼子步兵就鬼鬼祟祟地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貓著腰,拉著松散的散兵線,快步小跑著,從河堤后頭小心翼翼地竄了出來。
由于煙霧彈釋放的煙霧越來越濃,眾人遠遠的朝著河堤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黑影,影影綽綽的向著自己跟前涌上來。凌觀海抓起步槍,對身邊的李兮和張煩說道:“你們兩個好好地待在這里,用這挺捷克式輕機槍牽制住敵人。劉毅,李益民,張揚,曹文昭你們跟我來,雖然現在鬼子釋放了煙霧彈,我們看不清敵人的動向,但相對的,鬼子也發現不了我們的行蹤,我們趁這個機會,向前再推進50米,然后劉毅你用你手里的那具擲彈筒,給我把躲在河堤后頭的鬼子炮兵干掉!否則等到這煙霧散去,鬼子的炮兵肯定會繼續對我們陣地進行延伸打擊,這樣我們部隊的損失可就大了!”
“沒問題,隊長,您放心,牽制敵人的任務就交給我跟老趙了,你們放心大膽地去干吧!爭取把鬼子的兩門輕型迫擊炮和兩門曲射步兵炮全部干掉!”架著輕機槍的李兮沖凌觀海豎了豎大拇指,自信滿滿的說道。一旁趴在戰壕上的趙鵬舉則沖凌觀海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有問題,凌觀海沖他們抱了抱拳,隨后向后一招手,輕聲命令道:“被點名的兄弟,跟我來,注意隱蔽!”
凌觀海抓起自己的步槍,另一只手將四枚手榴彈插入了腰間的武裝帶,其他人也是跟著照辦。一行五人好似靈巧的猿猴,又好似發起進攻之前,游移前行的眼鏡蛇,一下躍出戰壕,遁入了半人多高的蒿草和灌木叢之中。他們每個人都似蟄伏許久的眼鏡蛇一般,隨時準備面對自己的敵人,露出自己駭人的毒牙!
接替凌觀海指揮部隊的是狙擊手趙鵬舉,因為日軍步兵在煙霧彈的掩護之下,已經逐漸逼近,他率領著“眼鏡蛇小隊”余下的李兮,李益民,段楚軒和谷利,與陣地左翼的凌云之排長率領的九連余部和右翼的阮凌天班長率領的七連的一個班呈鼎足之勢。每個人此時此刻都是舉槍待發,就等著趙鵬舉首先開槍,但趙鵬舉卻并不急于暴露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是輕聲提醒身邊的弟兄們:“全員上刺刀!手榴彈一字碼放!”說完了這句,他又再次趴在了壕口,身上蓋著偽裝用的草皮和枯枝,完全一聲不吭了,好似那里壓根就沒他這么一號人一般。
在被日軍炮火摧毀的鹿砦和轟塌的阻攔壕那里已經發現了日軍士兵的身影,他們一個個的貓著腰,盡量壓低自己的身形,手中的步槍盡量前伸著,小心翼翼的不緊不慢的小跑著,恨不能緊貼著地面直接從草叢里鉆過來。
一名日軍排頭兵腦袋上頂著一頂墨綠色的日式鋼盔,鋼盔上銹跡斑斑,但鋼盔正中的一個日之丸標示卻是格外的醒目,好似特意讓敵人的槍口用來瞄準的靶心一般。那名排頭兵緊緊端著手中的步槍,貓著腰,警惕地邁著步子,小心翼翼地向著中國軍隊陣地摸去。忽然腳下“咔嚓”一聲脆響,他整個人立刻就僵住了,他腦袋里立刻想起了今天一早,自己的戰友們在沖鋒的路上踏上中國軍隊預先埋設的反步兵雷之后的慘狀,沉悶的爆炸聲,血肉橫飛的場面,被炸得渾身血肉模糊,缺胳膊斷腿的傷員們從自己身邊被抬走,重傷的傷員們臨死之前的哀嚎慘叫,這一幕幕慘象好似揮之不去的夢魘一般,使得他現在剎那之間變得臉色煞白。
“曹長,我踩上支那軍的地雷了!”那名排頭兵臉色灰白的,向著距離他七八米外開的一名日軍軍曹求助道。
“八嘎——”那名曹長氣憤而又驚恐的低聲呵斥了一聲,此處距離中國軍隊陣地已經不足兩百公尺,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捅出了這么一個簍子,他轉身沖身邊的其余排頭兵們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然后對那名嚇得臉色灰白的排頭兵輕聲呵斥道,“站在那里,別動!”隨后他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
“別亂動——”日軍曹長惡狠狠的命令道,隨后蹲下身子,將步槍杵在自己肩上,騰出雙手輕輕地撥開了排頭兵腳邊的雜草,忽然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抬起手來,對準那名排頭兵就是一記耳光。原來那名排頭兵腳下踩著的僅僅是一段用來制作鹿砦的燃燒得差不多的松枝而已。
“給您添麻煩了……”那名排頭兵充滿歉意,結結巴巴的輕聲道謝道。他的話還沒有完全說出口,突然眼前一紅,一股紅黃相間的溫熱粘稠的液體噴濺在了他的臉上,而后則是一聲沉悶的槍響,自己跟前的曹長好似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僵直著身子向后栽倒下去,四仰八叉的倒在了他腳邊的草叢里,腦門上赫然有著一個焦灼的彈孔,而那名驚呆了的排頭兵一摸自己的臉,伸手一看,自己的指尖赫然就是眼前中彈身亡的曹長噴射出來的鮮血和腦漿。
趙鵬舉手中的中正式步槍不擊發則已,一擊發必然有一名鬼子士兵要遭殃,而那名日軍曹長很不幸的,成為了趙鵬舉槍口下的又一條亡魂。而趙鵬舉身邊的李兮,李益民和谷利等人也沒有令人失望。趙鵬舉這邊槍聲一響,他們手中的機槍,步槍也適時的怒吼了起來。一輪排槍過去,濃霧之中的日軍身影明顯減少了好幾個。
而那名驚呆了的日軍排頭兵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后的聲音則是ZB-26捷克式輕機槍那清脆而急促的短點射聲“噠噠噠——噠噠噠——”,隨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只覺得胸口,肚腹之上一陣剜心刺骨的痛,他在意識模糊之前低頭一看,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胸膛之上多出了兩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隨后他的眼前一陣漆黑,腳下一軟,跪倒在地,撅著屁股直接中彈身亡了。
“弟兄們給我狠狠地打,遠處的用輕機槍和步槍,近處的直接用手榴彈招呼啊!”李兮端著一挺捷克式,跟左右兩翼的凌云之和阮凌天互相配合,三股火紅的彈道從左中右三個方向向著日軍步兵群撲去,一下子打了日軍一個措手不及,七八名來不及臥倒的日軍排頭兵頃刻之間斃命當場。
但是日軍畢竟訓練有素,在遭遇突然襲擊之后,他們之中的機槍手和擲彈筒手迅速就地臥倒,架起輕重機槍和擲彈筒,紛紛開始還擊。配有92式重機槍和歪把子輕機槍的日軍機槍組毫不吝惜子彈的一通掃射,子彈切斷灌木的枝葉,激射著向著日軍認為有可能是中國軍隊射擊點的方位橫掃過去。緊隨而至的榴彈,迫擊炮炮彈更是準確的落在了九連的左翼戰壕里,炸出一團團火球的同時,給九連余部造成了較大的傷亡,一番轟擊之下,當即就有四名士兵陣亡,兩人受傷。
“劉毅你留下來安置擲彈筒,準備對日軍炮兵陣地進行打擊,曹文昭負責掩護劉毅。其他人跟我上,去端掉那個日軍機槍組!”凌觀海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左手邊八九十米處,四名日軍機槍手和兩名擲彈筒射擊手組成的一個火力點對準防御陣地左翼的凌云之率領的九連持續掃射,我方四五名戰士倒在了這批鬼子的槍炮之下。單膝跪地的凌觀海憤恨地一拳砸在地上,扭頭沖身后的四人下令道。
張揚和李益民默默地點了點頭,眼神之中也透露出了一股子發自內心的狠勁。趁著自己跟前的煙霧還沒有完全散去,借著地面的蒿草和坎坷不平,高低起伏的灘涂的掩護,三個人貓著腰,提著步槍,走走停停,交替掩護著向著那個日軍機槍火力點摸了上去。八十公尺,七十公尺,六十公尺,三人與日軍機槍火力點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但由于煙霧遮擋了視線的關系,加上九連和趙鵬舉等人的火力牽制,他們跟前的日軍士兵都是或半蹲或趴倒在地,端著步槍,架著機槍跟主陣地上的中國士兵互相掐的正歡,沒有一人察覺到從右翼的草叢之中潛行上來的凌觀海等人。
“距離六十公尺,應該能夠上手榴彈的投擲距離了,大伙聽我口令,數到三一起丟出去!”凌觀海扭頭低聲下令道,身后的張揚和李益民點了點頭,三人半蹲著,從腰間的武裝帶上解下了三枚手榴彈。
“預備,1—2—3!”凌觀海一聲吶喊,三人拉開引線,齊齊的從藏身的草叢之中站起身來,各自一抬手,使勁朝著六十公尺開外的鬼子機槍火力點擲去。凌觀海,張揚,李益民三人各自均是軍中精銳,投彈是平時訓練中的重要科目之一,三人久練之下早已經變成了擲彈能手,隨便一丟,彈著點總在六十到七十公尺之間,所以此次投擲的六十公尺距離,對于商人來說確實不算什么。三枚手榴彈在空中劃出了三道弧線,準確無誤的落在了日軍的臨時機槍陣地上,不等那六名鬼子臥倒,“轟隆隆——”三聲爆炸合成了一聲震耳發聵的巨響,爆炸的手榴彈引爆了日軍火力點之中堆放的用于八九式擲彈筒的六發九七式榴彈。一連串的爆炸將六名日軍和兩挺歪把子,兩具八九式擲彈筒一起炸上了天,扭曲的槍管,四散炮膛碎片以及血肉模糊的人體殘肢拋灑在方圓十米的范圍內,令人觸目驚心。
“撤退!”凌觀海趁著手榴彈爆炸把日軍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的空當,一揮手,招呼李益民和張揚趕緊后撤,一邊解下腰間武裝帶上的剩余兩枚手榴彈,一手握住,用牙拉開,朝著幾名緩過神來,正在舉槍朝自己這邊射擊的日軍扔了過去,那幾名日軍看到凌觀海擲彈的動作,連忙下意識的向地上臥倒,但饒是如此,兩枚手榴彈還是準確的落在了他們跟前,“轟隆轟隆——”兩聲悶響,伴隨著騰空而起的硝煙和塵土,又有三名鬼子兵命喪當場。
“哈哈,隊長他們干得漂亮啊!弟兄們我們也不能落后了,全員上刺刀,跟我沖啊!”李兮看到日軍步兵的先鋒已經沖到了距離牛鼻灘陣地不足五十米的地方,自己在死守下去形勢相當不利。于是當機立斷,也顧不上自己軍銜不高,沒有指揮眾人的權力,趁著日軍大部正被神出鬼沒的凌觀海,李益民和張揚三人投擲的手榴彈嚇得不敢抬頭的機會,沖身旁的“眼鏡蛇小隊”以及右翼的阮凌天等人一揮手,做了個發起沖鋒的手勢,自己端著一挺捷克式ZB-26輕機槍,率先躍出了戰壕。
“弟兄們上,我來掩護李大傻子!”趙鵬舉看到李兮端著輕機槍自說自話就躍了出去,自己根本來不及阻止,也只好默認了他的行動,沖身旁不知所措的眾人下達了發起沖鋒的命令。自己也提起步槍緊跟著李兮竄出了戰壕,一個前滾翻,躲開了一名日軍士兵射來的步槍彈,順勢臥倒,架起步槍,根本沒有瞄準,僅憑著自多年征戰養成的直覺,舉槍射擊,七十米開外那名日軍步兵的心口噴射出了一道血箭,當即向后倒去。
眼瞅著兩名長官身先士卒的沖出了戰壕,張煩,谷利,阮凌天班長率領的全班將士以及凌云之率領的九連還有作戰能力的十幾名士兵也是齊齊地發了一聲喊,端著步槍,輕機槍一起沖出了戰壕,好似下山的猛虎一般,口中呼喝著“沖啊!”“殺啊!”,向著五六十公尺之外的日軍前鋒發起了反沖鋒。
而經驗老道的張煩,谷利,趙鵬舉三人卻沒有跟其他年輕士兵一般,只是一味的端著步槍沖向鬼子,而是沖了一段距離之后就停下腳步,采用半蹲的姿勢開上一槍,優先打掉了三名日軍軍曹,曹長一類的比較顯眼的小軍官。原先只顧著盲目沖鋒的其余士兵們看到三人的動作,也是有樣學樣,在沖鋒的同時,手腳不停舉起步槍打了一輪排槍。原先那些被凌觀海,張揚和李益民投擲的數枚手榴彈給嚇成了驚弓之鳥的日軍步兵剛剛從臥倒姿勢抬起身來,就被這輪排槍擊中了七八人。這一突如其來的打擊,頓時令日軍士兵在發起白刃格斗之初,心理上就處了下風。
一輪排槍過后,中國士兵們繼續高喊著沖殺的口號向著日軍沖去。經歷了挫折的日軍也是毫不示弱,第一步兵中隊中隊長長谷川少佐揮舞著手中的佐官刀,大聲激勵著身邊的士兵們道:“為了大日本皇軍的榮耀,天皇的武士們,隨我發起進攻!”說罷,雙手緊握著手中的佐官刀嗎,身先士卒的帶頭發起了沖鋒。
一灰一黃兩股人流彼此高喊著沖殺的口號,個個好似殺紅了眼的瘋虎一般猛烈地撞擊在了一起。一時之間金屬相擊聲,雙方士兵的嘶吼聲,槍刺刺入人體之時的鮮血噴濺聲,槍支的射擊聲絡繹不絕。整個牛鼻灘剎那之間變成了血流遍地,陳尸數十的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