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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沖動是魔鬼

“警察!”從車上跳下來的人大喊一聲,頓時劉國光的腦袋一片空白。在路燈的映照下,劉國光這才發現自己的胸前有一大片血跡。這片血跡好像喚醒了劉國光的回憶,他用刀子捅進人胸部的一幕像影片一樣在他的大腦中播放了一遍又一遍。這時劉國光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人從后面勒住,他想跑,但是身體動不了。劉國光忽然覺得自己的手上全是血,自己的身上也是血。直到冰冷的手銬碰觸到他的手腕,劉國光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被警察抓住了。

王建被害的案件已經過去很久了,剛過完年的時候,檢察院給我來電話,讓我幫忙聯系被害者的家屬,說嫌疑犯已經籌集了錢款,想取得被害方的諒解。

本來我不打算管這件事,可是想起王建的愛人以后要獨自帶一個孩子,與其讓孫兵被判處最高刑期,還不如讓王建的家屬獲得一筆賠償更實際些。于是我向被害人家屬轉達了孫兵方的意愿。

結果在我意料之中,王建的家屬拒不接受賠償,只要求重判孫兵。事后孫兵的朋友來找我,希望我能幫忙做工作,被我拒絕后,我們聊了幾句。我挺好奇他作為一個朋友為什么愿意幫孫兵拿出這么多錢,據他稱自己賣了一套房子。這個人告訴我說孫兵是他的哥們,為了哥們義氣,他這么做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這時對義氣這個詞有了些貶義的認識,望著桌子上的一疊卷宗,一個講義氣的人的面龐浮現在我面前,而他就是我現在辦理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他叫劉國光,只有二十四歲。究竟什么是義氣,我也曾試著從他的角度來理解這個詞。

時間是在年前,距離過年只剩下兩周了,整個城市早已進入過年的氛圍。

劉國光從宿舍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快上午十點了,望著大街上背著行裝、喜笑顏開地準備回家的人,劉國光的心又開始按捺不住了,好像肚子里揣了一個小耗子一樣,似乎覺得昨晚用了一晚上做出的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劉國光本來決定這次過年不回家,留守在單位的,可是距離自己做出決定不過八個小時,他就開始后悔了。懷著對自己的決定持反對態度的心情,劉國光都忘記在沿途的小店買早餐吃,一路胡思亂想地走到自己上班的地方——富華海鮮飯店。

劉國光是一名廚師,他并不是專業的烹飪學校畢業的,他選擇廚師這個行當頗有些故事。劉國光剛開始來到這個城市是在一個娛樂城打工,身為服務員的他是里面最勤快的。有時候晚上人多,后廚忙不開,劉國光為了自己負責的包間能快點送上果盤,就幫著后廚一起切水果擺果盤,一來二去也算練就了一點手藝。后來娛樂城的老板要開一個飯店,由于當時這個老板沒有開飯店的經驗,所以廚子和幫廚都是現招現找。劉國光看到一個幫廚都比自己干服務員賺得多,就主動提出想去飯店干。正好店里人都知道劉國光手腳麻利,還會擺弄果盤,老板也就答應讓他去飯店做幫廚了。就這樣一來二去,一個不會做飯、來大城市闖蕩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幫廚。做幫廚這幾年,劉國光延續著自己勤快的特點,后廚只要有活兒他就干。有時候大廚和主廚累了,一些毛菜懶得擺弄,就指揮劉國光顛勺炒菜。剛開始本來是為了偷懶糊弄,可是劉國光有一股認真勁,愣是把用來糊弄的菜做得有模有樣。俗話說,廚子這行餓死同行,劉國光本想著好好干,好混上一個顛勺的位置,結果就讓大廚和主廚使了個壞,被飯店開除了。

不過劉國光這兩年在大飯店也沒白干,算是練就了一身本領,隨后自己又找了一個工作,就是現在的飯店,直接當上了大廚,這一干就是兩年。

富華海鮮飯店不大,大廳有十幾張桌子,里面有八個包間。后廚里除了劉國光還有一個主廚,歲數比劉國光大很多,劉國光喊他劉叔。飯店的老板也是外地人,在這個城市摸爬滾打這么多年,終于開了間屬于自己的飯店,對于同樣是從外地來謀生的店員們很照顧,專門給他們租了一個房子。雖然是幾人同住一個小屋,但是已經讓劉國光感激不盡了。

宿舍是一個兩室一廳的屋子,一共住了四個人,劉國光和飯店里的傳菜員張偉住一個屋,另外一個屋住著兩個服務員。張偉和劉國光不是一個地方的,但都是東北人,感覺就比較親切,再加上兩個人又是住在一個屋,一來二去就熟悉了。去年過完年,張偉從老家回來還給劉國光帶了一些特產,這讓劉國光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總覺得欠人家點什么似的。

劉國光走到飯店的時候,正好趕上貨車來卸貨,劉叔已經在那里開始往飯店后廚搬東西了。劉國光趕緊快走幾步上去搭把手,這時候老板出來了,看到劉國光便打了個招呼:

“怎么樣,事定下來沒?”

老板說的事就是劉國光昨晚想了一晚上的事,過年到底回不回家。劉國光在富華飯店干了兩年,每年都是回家過年的,但飯店過年期間生意好,所以一直保持營業,全依仗劉叔在這兒撐著。今年劉叔早早地就和老板打招呼,說要回家過年,可是老板又不想把飯店關了。要知道,過年這幾天的收入能趕上平時好幾倍,于是老板來找劉國光,問他能不能留下來過年,順便還能多賺點錢。

“還沒想好。”

“你這得快點決定啊,不然晚了的話,回家的火車票就不好買了。”

“好,好。”

過年不回家也沒什么要緊的,只是一到過年回家就像是一個盼頭,自己年年都回去,今年突然決定不走了,心里還是感覺有些別扭,尤其是自己來飯店的路上看到匆匆忙忙拿著行李往家趕的人,劉國光心里特別失落,本來打定主意的事反而越來越動搖了。

“劉國光,我聽說劉叔今年要回家過年,你要留下來幫忙嗎?”看到劉國光搬著東西走進來,早到飯店的張偉便過來問。

“我還沒想好。”

“我今年不回家了,要不然你也別回家過年了,留下來陪我得了,咱倆還能做個伴。”

“你有對象還用我陪?”

“我對象過年也得回家,你走了哪有人陪我?”

張偉處了個對象,是鄰市的,劉國光見過一次,感覺挺不錯的一個女孩。聽到張偉過年也是一個人留在這兒,劉國光不禁有點心動了。當天下午,劉國光決定留在這兒,不回家過年了。

臘月二十五,城市里堵得水泄不通,一大早劉叔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車。飯店就剩下劉國光一個廚子了,好在客不多,過了年,正月那幾天才是最忙的時候,年前反而輕松點。劉國光坐在飯店的大廳里發呆,心里還是有些失落,往年自己這個時候也應該坐上回家的火車了,雖然家里條件并沒有這邊好,每天早上得起來生火爐,上廁所還得跑到院子里,尤其是大冬天的還特別凍屁股,但那也是家,任何地方都比不了。

啪的一聲響,劉國光回頭看,張偉的手機掉在地上,而張偉并沒去撿,而是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著手機。劉國光這才知道手機不是他失手掉在地上的。

“怎么了?今早就看你有些不對勁。”劉國光走過去,坐在旁邊問。

“我女朋友好像劈腿了。”

“啊!真的假的?”劉國光雖然沒有女朋友,但還是知道劈腿的嚴重性的。張偉能留在這兒過年多半是因為女朋友。要是出了這檔子事,那對張偉的打擊可真不小。

“我昨天在她手機里看見一個電話號碼,都是半夜聯系,而且打得很頻,我剛才給這個號碼發短信,基本確定了對方是一個男的,感覺歲數也不大,這里肯定有事。”

“你憑發短信就能知道對方是男是女?”

“那當然,我裝成女的給他發的。”

“這事你最好還是和你女朋友確認下,可別是什么誤會。”

“這種事還用找她確認?問她她也不會承認。我打算把這個男的騙出來,直接問他。”張偉盯著摔在地上的手機氣呼呼地說。

劉國光也沒什么好辦法,只能勸張偉,但是張偉情緒太激動了,對劉國光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只想著和對方見一面。就在張偉盤算著怎么發短信把對方騙出來的時候,地上的手機響了,對方打電話過來了。本來張偉是想著騙對方出來,現在人家直接把電話打過來。張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起電話接通。

劉國光聽不到對方說什么,只能聽見張偉在說話。

“你他媽的是誰?”

“你別管我是誰,你大半夜給王慧打電話干什么?”

“對,我就是她男朋友。”

“放你媽的屁。”

“你在哪兒,敢不敢告訴我?”

“好,你等著。”

“喂?喂?”

張偉還想講點什么,但是對方把電話掛了。

“怎么了?”劉國光在一旁聽張偉打電話的口氣也猜得差不多了,但這種事還是得讓張偉說,自己也不能妄自猜測。

“那小子說他正和王慧處對象呢,還在電話里罵我,他媽的,這件事絕對不能就這么算了。他還在電話里約我晚上六點在友誼廣場見面。他要是敢來,我非得揍死他。”張偉氣呼呼地說。

“他是在那兒騙你呢,你倆都不認識怎么見面啊,我覺得這件事你還得先找王慧問清楚。”

在劉國光的勸慰下,張偉冷靜下來。他覺得劉國光說得有道理,又拿起電話打給女朋友,可是王慧沒接電話。王慧在商場做導購員,上班的時候不讓用電話。張偉一般都是給她發短信,等到午休的時候她再回過來。

接下來張偉在飯店里幾乎沒心思上班了,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來,心緒不寧,等到了中午,更是每隔一分鐘就拿起手機看一眼,看看王慧回沒回短信。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整整一個中午,王慧都沒給他回信息。這讓張偉越來越焦急,心情也是越來越煩躁,在收拾一張桌子的時候直接把盤子打翻了。

下午三點半,飯店人最少的時候,劉國光從后廚轉到前面,看到張偉魂不守舍地在翻弄手機,實在忍不住了,便主動說道:

“你也別太著急,不然晚上我陪你一塊去找王慧。”

王慧的商場營業到晚上九點,王慧下班大約得九點半,到那個時候,飯店也沒多少人了,劉國光打算陪張偉一塊去接王慧。劉國光見過王慧幾次,算不上太熟,但也不生。他怕如果沒人陪,張偉一沖動,再鬧出點什么事情來。

還沒等張偉回答,手機又響了。張偉接起電話,正是張偉懷疑和王慧有關系的那個男的打來的。張偉在電話里沒和他多說,劉國光就聽見張偉一直在應答著“好、好”。等掛斷電話,張偉抬起頭對著劉國光說:

“這個男的約我今晚九點在友誼廣場見面,我要去見見他。”

“你別去了,九點半王慧不就下班了嗎?咱們直接去問問她就行了。”

“不行,捉奸還要捉雙,不問清這個男的,我怎么能知道他和王慧到底是什么關系,我一定得去。”

“那好,我陪你去。”劉國光怕張偉一沖動和別人動手打起來。雖然兩個人在電話里說是見面談談,但誰知道能談出什么結果。兩個人年輕氣盛,一言不合就能動起手。要是打起來,劉國光還能幫忙拉個架,不然就憑張偉那小體格肯定得吃虧。

八點半的時候,張偉來到后廚找劉國光。這時候,劉國光看見張偉從廚房的掛板上抽出一把剔骨刀,塞進了自己的大衣里面。

“你拿刀干什么?”劉國光問。

“防著點,你放心,我最多就是嚇唬嚇唬人。”

和張偉相處這段時間,劉國光對他還是有所了解的,這個人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是膽子小,真讓他拿一把刀去打架,他也不會用刀捅人的。

臘月的寒風能穿透所有的棉大衣,劉國光感覺一出門,走幾步身體就開始發涼。友誼廣場離飯店并不遠,大約有一站地的距離,兩個人就這樣裹著大衣往那邊走。這時候還有許多拎著行李的人穿過大街,走向火車站。他們和這些人一起穿過馬路,只不過他們沒拿行李,也并不是回家。

友誼廣場是一個環島形的交通轉盤,中間有一個巨大的花壇,花壇中間有一個球形的雕塑,晚上會不停地閃爍各種光。這個環島并不允許人走上去,而且周圍都是馬路,六條出入口把環島包圍得嚴嚴實實。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劉國光和張偉走過去張望了一眼,沿著轉盤一側的馬路上看不到幾個人,不知道約張偉的人到底在不在。

兩個人沿著環島外側走了一圈,時間已經快到九點了,大街上也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劉國光和張偉站在馬路邊跺了跺腳,又哆嗦了幾下,從飯店出來到現在,凍了這么長時間,讓張偉的腦袋清醒不少。張偉感覺對方好像在戲耍自己,今晚應該不會來了,和劉國光一商量,兩個人決定打個車去商場接王慧,現在這個時間正好能趕上。

兩個人正在路邊張望出租車,但是天冷得讓他們不舍得將手伸出來擺動。這時候張偉的電話響了,張偉拿出來一看號碼,是那個男的打來的電話。

“喂?”

張偉接起電話,但是沒人說話,這時他們身后有人說:

“就是你小子在電話里罵罵咧咧的啊,你還真有膽子過來啊。”

劉國光和張偉轉身一看,對方有四個人,看上去歲數都不大。其中一個剛把手中的電話扣死,張偉手里舉著的電話就掉線了。原來是他打的電話,那么這個人就是約張偉見面的人了。

“我們就想來問問你和王慧到底是什么關系。”劉國光主動上前一步,他怕張偉一沖動再讓矛盾激化。對方來了四個人,一看就不是打算好好談一談的,萬一動起手,自己這邊可要吃虧。

“有什么可談的?我們和王慧什么關系,和你有關系嗎?”中間最高的那個人挑釁似的問。

“王慧是我朋友的女友,你說有沒有關系吧。”

“噢,就是你啊,在電話里罵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啊?”旁邊拿著電話的小子上前一步,推了張偉肩膀一下。張偉往后退了兩步。

“你們想干什么?有話好好說。”劉國光抬手拉了一下推張偉的那個人。張偉這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站在那里張著嘴。劉國光知道張偉膽小,對方一下子來了四個人,他肯定害怕了。不過這樣也好,劉國光打算好好和對方商量一下,實在不行就認慫,總之別挨打就行。

“好好說?對你有什么好好說的?你以為我叫你過來是來說話的啊。”中間最高的那個人看到劉國光伸手來拉,用手打了劉國光一下。這時候,另外兩個人從兩邊圍了上去,把張偉和劉國光圍在中間。

“和你說個屁。打!”

劉國光本以為對方人多勢眾只是來嚇唬嚇唬,沒想到對方一開始就是按照動手打架準備的。最高的那個人喊完這一句,劉國光就感覺自己后腰被人踹了一腳。穿的棉大衣雖然厚實,但是這一腳也讓劉國光感覺挺疼。還沒反應過來,劉國光便眼前一黑,不知道誰一拳打過來,正好打在他鼻梁上。劉國光只覺得腿發軟,一下子坐在地上,接著鼻腔內一股滾燙的熱流涌出來,捂著鼻子的手立刻傳來一陣腥臭的味道。

拳腳一起涌向坐在地上的劉國光。不過張偉更慘,他已經被打倒在地上,一個人用腳使勁地踩張偉的頭,張偉只能緊緊地抱著腦袋,蜷著身體。看到張偉被打的慘樣,劉國光忍不了了,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沖著正在用腳踩張偉的人撲過去,一下子把他推開,將蜷在地上的張偉扶了起來。

“還想跑,打他!”又有人喊了一句,劉國光扶著張偉往后才走兩步,就感覺后背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踉蹌了兩步,差點趴倒在地。

張偉這時候想跑,但是被人揪住了衣服,掙扎間又被人打了好幾拳。劉國光看見張偉想把被人揪住的衣服脫下來,可是一個袖子還纏在手上,剛跑了一步又被人抓住拽倒在地,然后又被一頓拳打腳踢。

“別打了。”劉國光又沖過去,將圍打張偉的兩個人推開。這時最高的那個人拎著一根木棒子,朝劉國光和張偉橫著掄過來,正好砸在劉國光的肩膀上。這根木棍子又粗又重,劉國光感覺胳膊好像斷了一樣。

對方竟然還抄家伙動手了,劉國光想起張偉走之前拿了一把刀藏在大衣里,正好在衣服內側別著,剛才拉拽張偉的時候,把他的衣服翻了過來掉在地上,刀就露在了外面。這把刀是黑背黃柄的,正好現在是夜里,周圍的路燈又不是很亮,昏暗中看不清東西,誰都沒注意扯下來的衣服里還有把刀。

劉國光頂著對方的拳腳和肩膀的疼痛,一下子沖了出去,來到張偉的大衣邊,把別在里面的刀拿了出來。

“你們都別打了,別打了。”

劉國光拿著刀比畫了兩下,沖著對方大喊。看到劉國光掏出刀子,圍著張偉打的兩個人也停手了。

“你拿把破刀出來想嚇唬誰啊。”拎著木棒子的高個子往前走了兩步說道。

“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捅你了。”

“你看你個熊樣,你想捅誰啊。來,你捅試試。”

高個子舉起木棒,一步向前,朝劉國光的腦袋就打下去。劉國光后退了一步,但是高個子一棒子揮空,立刻又把木棒甩起來,像剛才一樣橫掃過來。劉國光曾經被這一棒子砸到肩膀,現在左胳膊被打得還沒知覺,而且這下是橫著來的,再后退也躲不過去,忽然劉國光心中涌起一股恨意,肩膀的刺痛讓他的腎上腺素一下子迸發出來。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為什么會對自己下這么狠的手!剎那間,劉國光沒再繼續躲閃和后退,而是不由自主地舉起刀子也向前邁了一步。

棒子仍然砸在劉國光的左肩膀上,但是劉國光沒感覺到疼痛,他身上所有神經觸覺都在右手上。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拿著刀子捅到了東西,一個軟軟的東西,就像自己切豬肉的時候第一刀豎切下去的感覺。多年的廚房經驗讓劉國光能通過刀感受到肉的黏性和韌性。眼前的這個人,身體忽然僵硬了,直挺挺地往后倒去。他身上的大衣變了顏色,在幽暗的路燈下能看出好像春天的冰迅速融化一樣,大衣外的顏色擴散成一攤深色。

“他有刀,他有刀。”對方三個人一邊大喊,一邊往后退。而劉國光腦袋一片空白,愣著站住。剛才的感覺很熟悉,是他每天無數次切肉剁肉的感覺,可現在不是在廚房,自己手里拿的也不是菜刀。

等劉國光緩過神來,眼前只剩下張偉了,其他三個人都不見了。張偉這時還蜷在地上。劉國光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刀,上面淌著暗紅色的血,正在一滴滴地從刀柄處滴落,而倒在地上的人的腿在不停地抽搐。

“我把人捅了!”劉國光終于反應過來。他張嘴想喊出來,可是喉嚨好像被人掐住,一點聲都發不出來。他看著自己手里的刀,嶄亮的刀身能映出自己的臉,而上面流淌著的血把自己的臉映成了紅色。劉國光猛的一下子把刀扔到旁邊的花壇草叢里,拉起還蜷在地上的張偉就走。

“怎么了?他們人呢?”

“他們都走了。”

“都走了?”

“我把人給捅了。”

“什么?”張偉嚇了一大跳。

“我現在不回去了,你幫我回宿舍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去市府廣場等你,我今晚就回家。”

“啊?好,好。”張偉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按照劉國光的意思,起身往宿舍走。

劉國光孤身一人往市府廣場走。從友誼廣場到市府廣場只有兩站地,雖然這時候寒風拂面,但是劉國光一點也不覺得冷。他現在腦袋亂作一團,已經無法思考了,只是想著:該怎么回家,現在自己身上一點錢都沒有,該找誰幫忙呢?張偉現在幫自己收拾東西,因為自己可不能回宿舍。被捅的那個人還倒在路邊,一會兒就能被人發現,然后報警,自己得快點離開這里。劉國光忽然想到一個人——飯店老板,這個人對自己最好,肯定能幫自己。劉國光拿起電話打了過去。

“王哥,是我,劉國光,我這兒出了點事,我想今晚就回家。”

劉國光一直稱呼老板叫王哥。

“對,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兒真出了點事。我剛才把人給打了,現在打算回家躲一躲。”

“打得不嚴重,真不嚴重,但是我想躲幾天。”

“我在市府廣場這兒。好的,好的,謝謝王哥。”

打完電話,劉國光松了一口氣,想著王哥對自己真的很照顧。在電話里,王哥說了,讓劉國光等著,一會兒開車去給他送點錢和衣服。劉國光在市府廣場找了一個避風的角落躲了起來,等著王哥來。如果王哥能送來衣服和錢的話,他拿到后直接就上火車,不等張偉了。劉國光心里做好了盤算。

晚上九點十二分,我正在家里看電視,電話響了,是單位值班室打來的。

“劉哥,你快點去春德派出所,有人在友誼廣場發現地上躺著一個人,初步看應該是被捅死了。”

我接到電話還沒出門,黃哥就打來了電話。他說自己正好在外面,接到電話后發現自己的位置離我家不遠,于是直接開車來接我。

黃哥和我幾乎是在接到報警后十分鐘就到達了現場,比痕跡檢驗隊的人還快,因為我看到這個人躺在地上,出血最多的位置上的血還沒凝固,巡警也正在圍警戒帶。

我和黃哥在現場仔細觀察了下,黃哥在人倒下不到五米的花壇中發現了一把刀,這把刀上都是血,應該就是兇器,被罪犯扔在現場了。

“罪犯看起來應該是激情殺人。”黃哥說。

這種在現場附近就能找到兇器的案件,說明犯罪分子沒有想把兇器藏匿消除的反偵查意識,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過去做一些掩飾自己犯罪行為的活動。再進一步推斷,就是很可能他對自己所做的犯罪行為沒有預料,將人殺死這種情況并不在他的計劃之內,所以才能將兇器丟在附近,讓我們一下子就找到。

“不是搶劫之類的案件嗎?”能是搶劫嗎?我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死者,衣服兜沒有被翻動的痕跡。

“不像,搶劫不可能選這種地點的。雖然現在是晚上,但是大街上隨時都會有人路過,要搶也不會在這里搶。”巡警從車上拿出一副手套,黃哥戴上翻了下死者身上的東西,一部手機,一個折疊錢包,里面的卡和錢都在,還有兜里的兩百塊錢和一些零錢。

“那這可能就是尋仇了?”我說。

“這倒是有可能,但是怎么會挑這種地方動手呢?而且兇器還扔在旁邊。”黃哥說。

“你們在這兒呢。”這時走過來一個人,遠遠地對著我們喊。我一看原來是狐貍哥。

狐貍哥是我們給他起的外號,因為有段時間這個人特別喜歡穿一個帶狐貍頭標志的襯衫,大家就都叫他“狐貍”。我歲數小,覺得直接喊狐貍不尊重,就在稱呼后面加了個“哥”字,變成了“狐貍哥”。后來我才發現,他也經常穿一些老虎、鱷魚之類標志的衣服,叫他狐貍是因為這個人太精明了。用宋隊的話說,他要是能把精力的一半用在破案上,肯定比其他人都厲害。

狐貍家住在附近,也是接到電話后趕過來的,只比我和黃哥晚了一點點。我把我們發現的和分析的情況和狐貍哥說了一下。

“這不明擺著是尋仇嗎?”狐貍哥說。

“你見過尋仇的把刀扔現場的嗎?怕別人不知道人是他殺的啊?”黃哥反駁道。

“那就是走大街上你瞪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相互看不順眼,先開罵,后開打,最后直接動刀了。”

“這倒是挺符合現場情況的。”我說,“不過在大街碰見了就能拿出刀來捅人,那么這個人得天天帶把刀在身上啊。”

“說不定是約好的,見面直接動手。”黃哥說。

“打定點唄?”狐貍哥問。

“我覺得差不多。”

“打定點”是我們的一句俗語,意思就是約定地點進行毆斗的行為。一般這種情況大多是兩群人進行互毆,也有少部分是幾個人相互毆打。這種案件困難在如果拿刀的人多,那么究竟是誰捅了致命的一刀就不好認定了。不過這個案子應該不復雜,因為兇器扔在現場,這個人肯定知道是自己把對方捅死的。

“九點零六分接到的報警,現在九點半,正常來說,友誼廣場這個地段人比較多,案發時間應該和報警時間差不了太多。如果真的是打定點的話,說不定還有參與的人在附近。”黃哥說。

“老黃,你比我到得早,對現場了解比我深。這樣,我帶著小劉去周圍轉轉看看,現場這不是還沒處理完么,等有信了告訴我。”狐貍哥拽了我一把,讓我跟著他走。

“也行,大隊的人還沒來,你去附近找找監控,我在這兒等他們。”

我滿腹狐疑地跟著狐貍哥一起離開。我覺得案發過了半個小時,而且還是命案,罪犯早就跑沒影了,現在去周圍轉,恐怕什么也發現不了,只能找找監控。

“這種不是搶劫的案子,雙方很可能都認識。要是打定點的話,之前都會有聯系,等明天手機信息調出來了就都清楚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快過年了,年前抓不著就得去犯罪分子家里過年了,那可就倒霉了。”狐貍哥自言自語地說。

“我晚上沒吃飯,你先陪我去面館吃個面。”狐貍哥發動車子時,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出來是為了吃口飯。

“這都幾點了,你怎么還沒吃飯?”

“唉,在家輔導孩子寫作業,我都快氣飽了,這出來了才覺得有些餓。”

狐貍哥分析得有理有據,這個案子可以追查的線索很多,周圍的攝像頭也幾乎沒有死角,罪犯插翅難飛。狐貍哥開車來到市府廣場后面的一家面館,這家面館在當地很有名,我和狐貍哥九點半到店時,這里面還有不少人在吃面。狐貍哥要了一碗面,我在旁邊坐著等他。他剛吃了幾口,我手機就響了。

“狐貍呢?給他打電話怎么不接?你們現在在哪兒?”是宋隊打來的電話。

“他手機扔車上了吧,我們在市府廣場附近轉悠呢。”

“手機落車上?大冬天的你們不開車,自己在大街上溜達啊?狐貍是不是跑茶館貓著去了?就他那點小心思,還想糊弄我,讓他接電話!”

我做了個鬼臉,把電話遞給正在吃面的狐貍。

“你跑哪兒去了?”宋隊的聲音特別有穿透力,我在一旁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在市府廣場這邊啊。”

“你少來這套,我到現場聽老黃說你要去周圍轉轉,我就知道你肯定找個地方貓起來了。”

“我晚上沒吃飯,這不是考慮可能要熬一晚上,提前吃點東西……”

“好啦,你別貧嘴了,我現在在現場接到個信息,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說在市府廣場附近有打架的,我想是不是和這個案件有什么聯系。你倆在附近仔細找找,我們現在正在聯系舉報人核實信息。”

掛了電話,狐貍哥的面是吃不下去了,只得和我按照宋隊的指示出發。不過我心里有幾個疑惑,宋隊怎么能確認一個舉報電話里所說的打人的事和我們正在偵辦的捅死人的事是一件事呢?這是誰舉報的?而且怎么能知道行兇者就在市府廣場周圍呢?一連串的問題我一個都想不通。雖然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我們現在的任務很明確,在市府廣場周圍找可疑的人。

我和狐貍哥上車打著火,宋隊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在電話里,他告訴我要找的人能有一米八多一點,穿一件灰色的羽絨服。

不知道宋隊是從哪兒得到這些消息的,竟然連人員的體貌特征都已經摸出來了,看來這個舉報信息應該挺靠譜,我心里想。如果照此推斷,這個人在市府廣場附近這個信息也應該挺靠譜,想到這兒,我不禁認真起來,扒著車窗朝大街兩側仔細地看,生怕漏掉一個人。

市府廣場是一個正方形的廣場,最北邊就是市政府,兩側分別是海關和博物館,我看了下表已經九點四十多了,大街上沒有幾個人,從整個市府廣場望過去空蕩蕩的。

“宋隊說人在這附近?”狐貍哥一邊開車一邊問。

“對。”

“好,那咱在這兒多轉幾圈看看。”狐貍哥說著打了一把方向盤,把車開到了最外側車道,慢慢地開始繞著市府廣場轉。

我們開的是單位的瑞風面包車,就在我們轉到第二圈的時候,我看到從博物館門一側的雕像后面快步跑出一個人。這時我們的車離博物館還有幾十米的距離,這個人一直沖著我們車開的方向跑過來,裹著灰色的羽絨服,能有一米八多。

“狐貍哥,那邊有個人。”我急忙說。

“我看見了,我停過去,咱們問問他,你警官證帶沒帶?”

“帶了,帶了。”

這個人一路快跑,奔著我們的車來。我們的車超過了他,狐貍哥將車放慢速度。我看到這個人從后面追上來,停下來的那一刻,這個人正好跑到車旁邊。我從面包車的副駕駛座位上跳下去,這個人看到我愣了一下,張口問了一句:

“王哥呢?”

這時借著幽暗的路燈,我能看到這個人穿的羽絨服前面有一大塊暗紅色的斑點。狐貍哥這時候從汽車前側繞過來,他也發現這個人身前的深色斑點了。

“警察,別動!”我大喊一聲,一下上前扣住他的手。狐貍哥一步沖到他身后,從后面直接勒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拽,把他摔倒在地上。他本來想反抗,但是聽到“警察”這兩個字后沒再掙扎。狐貍哥按著他,我從車上拿出手銬給他戴上。從我喊出“警察”,再到將他摔倒,最后給他戴上手銬,全程不過十幾秒,其間他一聲不吭。從這點讓我和狐貍哥可以確信,這個人肯定有問題。

劉國光給王哥打完電話就躲在市府廣場旁邊的博物館門一側的雕像后。這座雕像不但能讓他隱藏起來,還擋風。外面已經起風了,這時候站在馬路邊,不用十分鐘,人就能被凍透。在昏暗的路燈下,劉國光沒注意到,自己的羽絨服前面有一大塊血跡,那是他剛才拔刀的時候帶出來的噴濺的血跡。而劉國光從被人毆打再到跑過來,現在身上已經出汗了。他全身黏黏的,內衣也濕透了,根本分不清胸前濕漉漉的是自己的汗,還是羽絨服上的血。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劉國光有些著急,王哥的家離飯店不遠,如果開車過來的話,十分鐘足夠到了。又等了十多分鐘,這時劉國光看到市府廣場有一輛車在慢慢地開,是一輛面包車,和飯店運菜的車一樣。原來王哥是開飯店的車來了,劉國光心里想著,急忙從雕像后面跑出來,迎著這輛車奔過去。

車子也在減速,劉國光有些著急,根本沒去分辨車牌。而且路燈昏暗,劉國光也沒能看清是不是自己飯店送貨的車。車子終于停下了,劉國光剛跑到旁邊,就看到從副駕駛上跳下來一個人,不是王哥。劉國光忽然有些害怕,不是王哥的話,車子為什么迎著自己停下來了,難道是剛才那伙人又來找自己報仇了?

“警察!”從車上跳下來的人大喊一聲,頓時劉國光的腦袋一片空白。在路燈的映照下,劉國光這才發現自己的胸前有一大片血跡。這片血跡好像喚醒了劉國光的回憶,他用刀子捅進人胸部的一幕像影片一樣在他的大腦中播放了一遍又一遍。這時劉國光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人從后面勒住,他想跑,但是身體動不了。劉國光忽然覺得自己的手上全是血,自己的身上也是血。直到冰冷的手銬碰觸到他的手腕,劉國光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被警察抓住了。

事后我才得知,飯店老板王哥在接到劉國光的電話之后,先向飯店的員工打聽,得知劉國光和張偉一起出去了。然后王哥給張偉打電話,才知道劉國光把別人給捅了。王哥毫不猶豫地報了警。在警方聯系上王哥后,王哥將劉國光和自己在電話里約定的地點也告訴了警方,所以宋隊知道準確的地點。當時宋隊也不敢肯定罪犯如同電話里報案人說的那樣,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讓狐貍哥和我去附近找一找,沒想到竟然真的被我們找到了,所以這起命案在一小時之內便告破了。

至于這件事情的起因,我分別找張偉和他的女朋友王慧做了筆錄。原來王慧在玩游戲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男的,這個男的開始對王慧展開追求,但王慧沒同意。于是這個男的不停地騷擾王慧,結果被張偉發現了。不過那天也是巧合,快過年了,逛商城的人特別多,王慧中午忙得沒工夫看手機,自然也沒給張偉回信息。接下來就發生了張偉和對方約時間談一談的事。這個男的本身就是騷擾王慧理虧,怕張偉揍自己,于是編了個理由叫了三四個朋友一起。當看到對方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這個男人當即改變了主意,決定教訓教訓對方,結果釀成了一場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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