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孩子的反饋

樸先生請五歲的女兒教他怎么擁抱，怎么唱幼兒園教的歌，怎么用橡皮泥捏蛇，怎么在電腦上玩游戲，怎么畫大象，還把畫帶到了課上（看起來像一個圓球加四條腿，還有一條大管子當作象鼻）。他請十八歲的兒子教了他一些基本的吉他譜。

賈馬爾和梅薇斯讓雙胞胎兒子教了他們前翻滾、側手翻、投籃球，還有另外一些體育活動。（賈馬爾發現自己體能衰退，決定多運動。對此，我的評價是：“我敢打賭，雙胞胎肯定能讓你信守承諾！”）

敏貞八歲的女兒教了她怎么縫衣服，怎么解算術題。班上幾乎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對自己的親子體驗非常滿意。

“我們跟大女兒的互動開始有進展了，”素仙一找到機會發言就大聲宣布，“她終于肯跟我和丈夫說話了。我們請她教我們怎么注冊社交網站，怎么用上面的功能。起初，她只是幫我們注冊好，就離開了房間，但我們每天都問她怎么用。我對網絡還算了解，但驚訝地發現女兒懂得更多，而且上手很快！過了幾天，她的態度漸漸軟化了，跟我們一起待在房間里的時間也變多了。昨天晚上，我們甚至一起哈哈大笑。兒子也加入了我們，聊起了能從網上獲得的各種服務，還有詐騙信息。

“我們還請小女兒教我們她從幼兒園學到的游戲，”素仙接著說，“她跑過來坐在她爸爸腿上，這簡直是個奇跡——從她會爬以后，我就沒見過她這么做了。她教了我們一首歌，還有配合的手勢。她哥哥姐姐也加入了。我感覺我們是一家人——真正的一家人！我跟我父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跟孩子互動會加深情感連接，”我答道，“深厚的情感連接會帶來信任，信任則會帶來更開明開放的溝通。十來歲的孩子也許看起來想要保持獨立，但能跟父母和諧相處對他們來說也很重要。父母要求孩子孝順、尊重的時候，孩子可能會服從，但通常不大情愿。充滿愛意的情感連接則會帶來贊賞和感激，激發更深層的尊重。

“在某些社會里，父母和孩子的溝通一般僅限學業、社交和外表。孩子剛回到家，父母就開始質問他們的作業和成績，問他們有沒有惹麻煩。孩子整個晚上都忙著做功課。如果父母在家，通常是母親在家，也只是監督孩子專心念書。這通常會導致極為生硬的親子關系。孩子相信，只要表現讓人滿意，就能得到爸爸媽媽的微笑或贊美。如果我成功了，父母就會愛我；如果我失敗了，父母連喜歡都不會喜歡我。這對孩子來說是種壓力，壓力會導致青春期抑郁——就連很小的孩子也會。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

“然而，如果孩子是在鼓勵、接納、平靜的環境中長大的，壓力就會小得多，心智也能更健康地成長。”

樸先生舉手想要發言。

“我還發現了一件事，在我看來也像個奇跡，”他說，“我太太變得不那么……我也說不好……不那么緊繃了。來上‘十分鐘奇跡’課之前，我晚上一回家，她馬上就會說起十八歲的兒子當天做了什么事——通常都不是好事。她看起來總是壓力巨大。我覺得自己像個警官，她則像我手下的警員，向我報告當天的犯罪情況。最近，她說起的都是女兒的趣事，或是兒子說了他朋友的事。她還是挺緊繃的，但偶爾……”他聳了聳肩，微微一笑。

“她身上的盔甲出現了裂縫？”我猜測。樸先生用力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活生生的榜樣對大家都有好處。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但潛移默化的影響是無限的。看起來你的努力影響了她。我得承認，我很佩服你的努力和決心。雖然太太不贊成你來這里，你還是堅持上了七周的課！”

“呃，其實我也沒那么自律啦。有時候我會連續兩天忘了做任務，也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但昨天晚上的體驗，跟我太太聊天，不去想工作或孩子學校里的事……我只是覺得很驚訝，雖然來上課的是我，但不知怎么的，我太太也受益了。”

“你是說，我其實可以留在家里，只讓珍妮特來上課就行？”布拉德佯裝驚訝地問，“我可是為這門課放棄了足球之夜啊！”

“我都不知道你還踢足球。”我回答。布拉德看起來不像運動范兒的。

“是電腦上的足球游戲啦。”珍妮特翻了個白眼。

“哎，你的白眼真是翻得越來越完美了，是吧？”布拉德對太太說。

“還得感謝你給我的練習機會啊。”珍妮特反唇相譏。

“言歸正傳，”我提議，“樸先生提到了另一個重點：成為情緒成熟和智慧的榜樣，而不光是說話或說教，會對身邊的人產生很大的影響。不光是孩子能受益。即使你的伴侶不想跟你一起學習，也能因為你的努力而受益。隨著你不斷成長，你的溝通和行為方式也會不一樣。仔細想想吧。我們在親密關系中總會陷入某些模式。當你打破或擺脫模式，你的伴侶就無法以原本習慣的方式跟你互動。因此，你的伴侶就得找別人來運用習慣的方式，或是調整自己的溝通和行為方式，以便繼續跟你互動。一般來說，隨著你的情緒走向成熟，你的伴侶也會有所成長。”

練習七 詢問是什么讓孩子感到受挫

“我猜你們都準備好邁出下一步了：詢問孩子，你說的什么話或做的什么事——或是沒做的事——讓他們感到受挫。這個練習比較微妙。所以，你需要做好準備，耐心傾聽孩子說的話。確保你的伴侶也做好了耐心傾聽的準備，因為那聽起來可能像批評或不知好歹的抱怨。在有些父母看來，這像是自找麻煩，尤其是在剛剛享受了一段平靜的家庭生活之后，所以——”

“我的問題是，這個練習不合傳統。”海元說。其他學員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我父母絕不會想到做這種事。我確信，我的祖先也從來沒問過孩子對父母的做法怎么看。他們肯定不會讓孩子指出父母的錯誤。這個練習會讓我們無法掌控孩子，讓他們變得不聽話，不尊重父母。孩子批評父母絕對是禁忌！”

“除了孩子，還有誰更能對你們的育兒方式給出反饋？孩子可以告訴你，你的言語和行為對他們有什么影響。你做的一些事是必要的，不管他們喜不喜歡。但我們也對孩子犯過錯，只因為我們不知道更好的做法。從孩子那里得到反饋，就能知道哪些做法是對的，哪些做法是錯的。”

“但孩子怎么知道父母哪些做法是必要的，哪些是不必要的？”海元有些挑釁地問。他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似乎很不屑，甚至對我的話嗤之以鼻。

“你有沒有從你的員工身上看到，如果他們不從錯誤中汲取經驗，就會重蹈覆轍，影響你的公司？如果你自己一再犯同樣的錯誤，你會希望你的員工保持沉默嗎？如果失誤沒有被人指出，我們怎么才能學到東西？你可能會犯下父母對你犯過的錯，這些錯也許是他們父母犯過的，還有他們父母的父母，以此類推。為人父母只有兩條路可走，不是成長，就是停滯。從錯誤中汲取經驗，才能成長。拒絕承認錯誤，就會停滯。

“五十年或一百年前必要的育兒行為，可能已經不適合當今社會了。在亞洲的很多地方，短短幾十年前還是重男輕女，歧視女性。我想不通的是，這些地方科技發展得如此迅速，學校和父母的育兒方式數百年來卻毫無進步。

“你們不認為現在的父母該以身作則，教孩子怎么承認錯誤、怎么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嗎？父母通常會傳遞給孩子這樣的信息：‘照我說的去做，而不是照我做的去做’。但孩子學東西更多是用眼睛看，而不是用耳朵聽，結果通常是重復父母的做法。”

“我覺得這聽起來像西方的育兒方式，”怡茗表示，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看西方的學校，還有西方社會孩子的做法，我覺得可不怎么樣。我們可不希望兒子最后染上毒癮，流落街頭，只因為我們沒法控制他！我們想要他乖乖聽話，這樣我們才能保護他。他必須完全尊重我們，就像我們尊重我們的父母。”我看著怡茗的丈夫，想起他在第一次課上說他爸是渾蛋。我猜他太太把尊重和畏懼當成了一回事。“可您會說，要求孩子尊重和服從是糟糕的育兒方式。”

終于說到這個了，我心想，大家終于要進入“混亂階段”了。在群體動力學中，成員會逐步經歷四個階段。通常來說，人們一開始會聚在一起，成為“假性團體”，但隨著形勢發展，大家會從“客氣階段”進入更具挑戰性的“混亂階段”。在這個階段，憤怒開始浮出水面，一些成員會對老師或團體領袖發起挑釁。我年輕的時候很討厭課程的這個階段。但隨著經驗的增長，我漸漸意識到，混亂對覺察和理解的成長極為重要。

“我不是建議你們鼓勵孩子批評你們，”我解釋說，“而是建議你們請孩子給出建設性的反饋，從而了解自己的盲點。當然，他們可能會抱怨某些必要但孩子難以理解的育兒行為。素仙的小女兒可能不理解母親為什么不讓她整天吃糖，馬先生的兒子可能弄不懂自己為什么每天都得按時上床睡覺（雖說他每天上課都打瞌睡）。但孩子也可能會提到你們某些不必要、但會讓他們覺得受挫的做法。請記住，鼓勵能維持親子之間愛的紐帶，充滿鼓勵的家庭環境對孩子的健康成長大有幫助。所以，如果你們不自覺地讓孩子感到受挫，現在能意識到這一點不是很好嗎？”

“為什么我不能讓丈夫給出反饋呢？”怡茗問。

“呃，有時候夫妻雙方會不自覺地串通，維持無效的行為。有時候雙方會有同樣的盲點。有時候對方會給出負面反饋，只是為了跟你比較，證明自己做得更好。”

“真是這樣，”珍妮特表示，“布拉德總是批評我的做法，以此證明他是更棒的家長。”

“我才沒有呢！”布拉德提出抗議，然后補了一句，“你也會這樣！”

“我只是說，我們會把為人父母變成一場比賽，”珍妮特對他說，“布拉德，你不得不承認，你真的很好勝。”

“呃，你也是啊。我只是做得比你好罷了。”

“回到你提的問題，怡茗。”我稍稍提高了嗓門。我挺喜歡布拉德和珍妮特的，但有時候他們的拌嘴讓我覺得不自在，也許還有點煩……“我不是提倡不服從、不尊重，而是支持情感連接和鼓勵。你聽取孩子的反饋，就是以身作則，給他們示范怎么接受反饋和建設性的批評，而不是在你們之間筑起防備的高墻。像往常一樣，這些練習不是強制的，而是自愿的，根據你們每個人的具體情況而定。

“因此，本周的課后任務是抽出十分鐘，簡單問問孩子，你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或是沒做什么，讓他們覺得不自在。不要打斷他們，也不要跟他們爭論。事實上，你們只許說三句話……”（我在白板上投影出幾個詞。）

1.謝謝

2.再多說說

3.對不起

“請記住，我們要創造一個充滿鼓勵、信任和情感連接的環境。如果你們請孩子給出真實反饋，之后又為此懲罰孩子，那就不可能實現目標。但如果你們按照指示做，就能朝情緒成熟和智慧型父母邁出堅實的一步。”

親愛的讀者，如果你的情況跟我一樣，這會是一項艱難的練習。但根據我的經驗，這是最有效的成長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