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明夷待訪錄

前言

《明夷待訪錄》為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史學家黃宗羲所著。該書創作開始于康熙元年(1662),完成于康熙二年(1663),共計二十一篇,所論涉及中國古代尤其是明朝以來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各方面制度。《明夷待訪錄》是一部杰出的政論專著,通過對古代中國的皇權專制制度進行深刻反思,從儒家政治哲學的新視角,為后世預置了社會改革的中肯建議。該書自流傳開來以后,一直為政治家、學者廣泛關注,并被奉為中國政治思想史的經典名著。

一 明朝遺老黃宗羲

黃宗羲(1610—1695),字太沖,號南雷,浙江余姚人,世稱梨洲先生。黃宗羲“垂髫讀書,即不瑣守章句,年十四,補諸生,隨學京邸。忠端公課以舉業,公弗甚留意也,每夜分,秉燭觀書,不及經藝”(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按,凡引自此文者不再出注)。其父黃尊素(1584—1626)為萬歷年間進士,天啟時曾為山東道監察御史。作為當時著名的東林黨人,天啟六年(1626),被魏忠賢等閹黨所誣,不幸入獄,最后被酷刑折磨而死。崇禎帝即位后,黃宗羲“袖長錐,草疏入京頌冤”,以鐵錐痛刺制造冤獄的酷虐官吏,擊殺當時的獄卒。“獄竟,偕同難諸子弟,設祭于詔獄中門,哭聲如雷,聞于禁中”。黃宗羲當時十九歲,他的快意恩仇與浩然正氣震動朝野,崇禎皇帝知而嘆曰:“忠臣孤子,甚惻朕懷。”其孝名更是為世人所贊嘆。

父親冤獄平反后,黃宗羲便歸鄉師從著名思想家劉宗周,發憤讀書,并加入江南士大夫致力政治改良的文學社團——復社,成為當時江南黨社的活躍人物。但是不久,閹黨一派即原依附魏忠賢的阮大鋮又重新得勢,于是黃宗羲在南京與一百四十個有志士子寫了《南都防亂揭》,揭發阮大鋮的各種罪狀,但也遭到阮大鋮一黨的仇視與鎮壓。據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載:

方奄黨之錮也,東林桴鼓復盛,慈谿馮都御史元飏兄弟,浙東領袖也。月旦之評,待公而定。而逾時中官復用事,于是逆案中人,彈冠共冀然灰,在廷諸臣,或薦霍維華,或薦呂純如,或請復涿州冠帶。陽羨出山,已特起馬士英為鳳督,以為援阮大鋮之漸。即東林中人,如常熟亦以退閑日久,思相附和。獨南中太學諸生,居然以東都清議自持,出而厄之。乃以大鋮觀望南中,作《南都防亂揭》。宜興陳公子貞慧、寧國沈征君壽民、貴池吳秀才應箕、蕪湖沈上舍士柱共議,以東林子弟推無錫顧端文公之孫杲居首,天啟被難諸家推公居首,其余以次列名,大鋮恨之刺骨。戊寅秋七月事也。

1644年,李自成率農民軍攻破紫禁城,崇禎帝自縊于煤山,隨后清軍入關,李自成敗走,清朝建立。明亡后,當時的鳳陽總督馬士英等擁立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了南明弘光政權。馬士英因為擁兵迎福王于江上有功,遂被任命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等,成為弘光朝首輔。而他在握有實權后,隨即啟用了對他有舉薦之恩的阮大鋮。馬士英和阮大鋮欲報復當年“公揭”參與者,黃宗羲于是避禍家中,時年三十五歲。清順治二年(1645),清軍南下,消滅了弘光政權,魯王朱以海監國于紹興。當時,黃宗羲立志抗清,招募同鄉的子弟數百人組成“世忠營”舉兵抗清,此后一直到順治十年(1653),他都一直輾轉從事抗清復明活動,但都失敗了。全祖望的《梨洲先生神道碑文》記載得比較詳細,我們可以再參考其年譜梳理出黃宗羲的抗清經歷。

順治二年(1645),年三十六歲。閏六月,黃宗羲和其仲叔兩弟糾合黃竹浦子弟數百人,隨諸軍于江上,江上人呼之曰“世忠營”。十二月,其所作《監國魯元年大統歷》,頒之浙東。

順治三年(1646),年三十七歲。五月,孫嘉績以所部火攻營卒盡付黃宗羲。經整合,得軍三千人。太仆寺卿陳潛夫、職方查繼佐同其渡海,在壇山駐扎。黃宗羲“約崇德義士孫奭等為內應,會大兵已纂嚴,不得前,于是復議再舉,而江上已潰”。六月兵潰敗后,黃宗羲率眾到四明山,結寨自固,剩余五百余人的兵力。在駐軍杖錫寺后,黃宗羲微服潛出,探查監國消息,但因部下不能遵守節制,“山民畏禍,潛焚其寨,部將茅翰、汪涵死之”,黃宗羲只能與弟子到剡縣暫住。

順治六年(1649),年四十歲。黃宗羲“聞監國在海上,乃與都御史方端士赴之,晉左僉都御史,再晉左副都御史”,但是并不受重用,閑暇時則注《授時》《泰西》《回回》三歷。此時清朝發布詔令“遺臣不順命者,錄其家口”,黃宗羲于是陳情監國,變姓名,歸家。

順治七年(1650),年四十一歲。黃宗羲之弟宗炎被捕,黃宗羲用計使其脫身。

順治八年(1651),年四十二歲。夏秋之交,黃宗羲“遣間使入海告警,令為之備而不克”。

順治十年(1653),魯王去監國稱號,復明基本無望,而當時清廷要抓捕其母,黃宗羲只得返鄉。順治十八年(1661),清廷統治愈加穩固,抗清運動也至尾聲,當南明永歷帝朱由榔被殺后,明朝遺老心中的復國之火熄滅了。黃宗羲回歸鄉里后,奉母課徒,潛心學問,隱居著述,屢拒朝廷征辟,康熙三十四年(1695),以八十六歲高齡辭世。

黃宗羲身處的明末清初社會大變局,加之自己曲折的身世,都對他的治學和思想產生了重大影響。其父黃尊素曾言:“學者不可不通知史事,可讀《獻征錄》。”黃宗羲“遂自明十三朝《實錄》,上溯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歸宿于諸經。既治經,則旁求之九流百家,于書無所不窺者。憤科舉之學錮人生平,思所以變之。既盡發家藏書,讀之不足,則抄之同里世學樓鈕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則千頃齋黃氏,吳中則絳云樓錢氏,窮年搜討。游屐所至,遍歷通衢委巷,搜鬻故書,薄暮,一童肩負而返,乘夜丹鉛,次日復出,率以為常”。他廣讀書籍,博學多識,治學領域寬廣,“上下古今,穿穴群言,自天官、地志、九流百家之教,無不精研”(《清史稿·儒林一·黃宗羲傳》),在經史及天文、算術、樂律、釋道等方面都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綜合來看,黃宗羲在學術上成就最高的是在史學、哲學領域。在史學領域,黃宗羲主張論史注重史法,強調征實可信。他撰寫了諸多史學著作,尤其對明史研究、文獻整理有卓越的貢獻。歸鄉授業課徒后,“以濂、洛之統,綜會諸家,橫渠之禮教,康節之數學,東萊之文獻,艮齋、止齋之經制,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連珠合璧,自來儒林所未有也”。由此“凡受公之教者,不墮講學之流弊”,一批優秀學者出自黃門,開創了“浙東史學”一派。而他較為著名的一部學術思想史專著《明儒學案》,梳理了有明一代的學術思想發展過程,并開創了一種新的史體,即學案體。此外,黃宗羲治學尚實,反對空談和盲從,他為學涉獵廣泛,并善于綜合應用,在治史方面,主張經書史籍都要研讀,其治學方法推崇不同領域的綜合研究,提倡歷法、地理、數學以及版本目錄等跨學科互證,以廣證博考、辨析史事、修改訂正史書記載。他十分注重史學家在治史過程中的主體作用,要求在揭示歷史本來面目的同時,以飽滿的情感書寫歷史進程,彰顯“寓褒貶于史”的情懷。而在哲學領域,他批判程朱理學,主張氣一元論,認為天地之間只有氣充斥,“一氣之流行,無時而息”(《易學象數論》);反對宋代儒學者的理氣之論即“理在氣先”,認為理不能離開氣而為理,無氣則無理,理為氣之理;反對程朱理學的“天理”說,提出“盈天地皆心也”(《明儒學案序》),認為“心”具有天地萬物之理。

除以上兩點,黃宗羲還有一顯著的成就,即在政治思想領域提出了民主啟蒙思想,這主要體現在他的《明夷待訪錄》和《留書》中。他深刻批判君主專制制度,提出了“天下為主,君為客”的民主思想(《明夷待訪錄·原君》),主張廢除君主“一家之法”,建立“天下之法”以限制君權(《明夷待訪錄·原法》)。黃宗羲的這些政治主張在當時實為振聾發聵之呼聲,他抨擊君主專制制度的諸多言論,對以后尤其清末民初的啟蒙運動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梁啟超就曾在《清代學術概論》稱贊黃宗羲的觀點說:“在二百六七十年前,則真極大膽之創論也。”正因如此,黃宗羲與顧炎武、王夫之、方以智并稱為清初四大思想家,他被稱為“中國思想啟蒙之父”。

黃宗羲著述卷帙浩繁,成就卓異。在全祖望擬制的黃宗羲的碑文中,論斷較為翔實,計有:

史學:《明儒學案》六十二卷,又輯《宋儒學案》《元儒學案》,欲重修《宋史》而未就,僅存《叢目補遺》三卷,輯《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贛州失事》一卷,《紹武爭立紀》一卷,《四明山寨紀》一卷,《海外慟哭紀》一卷,《日本乞師紀》一卷,《舟山興廢》一卷,《沙定洲紀亂》一卷,《賜姓本末》一卷,《汰存錄》一卷,《今水經》一卷。

經學:《易學象數論》六卷,《授書隨筆》一卷,《春秋日食歷》一卷,《律呂新義》二卷,《孟子師說》四卷。

歷算:《授時歷故》一卷,《大統歷推法》一卷,《授時歷假如》一卷,《西歷》《回歷假如》各一卷,《氣運算法》《勾股圖說》《開方命算》《測圜要義》諸書,共若干卷。

文集:《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劉子行狀》二卷,《詩歷》四卷,《忠端祠中神弦曲》一卷,后又分為《南雷文定》凡五集,晚年又定為《南雷文約》四十卷,《明夷待訪錄》二卷,《留書》一卷,《思舊錄》二卷,《四明山志》《臺宕紀游》《匡廬游錄》《姚江逸詩》《姚江文略》《姚江瑣事》《補唐詩人傳》《病榻隨筆》《黃氏宗譜》《黃氏喪制》及《自著年譜》共若干卷。輯有《明文案》,其后廣之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續宋文鑒》《元文抄》(未成)。

黃宗羲“始為黨錮,后為遺逸,而中間陵谷崎嶇、起軍、乞師、從亡諸大案,有為史氏所不詳者”,這樣的一生軌跡,對他的學術思想發展影響甚大,而其晚年隱居所著,在中國思想史、史學史上都留下了濃重一筆,為清代乃至后世思想家、史學家、文學家所贊譽。

二 《明夷待訪錄》內容概述

《明夷待訪錄》是黃宗羲諸多著作中一部驚醒人心的奇書,始創作于康熙元年(1662),第二年完成。黃宗羲生活在天崩地坼的明末清初社會大變局中,明朝的衰亡與清軍的入關,讓諸多遺民痛心疾首。因此在明末清初之際,士大夫們在痛心明亡時,最主要的任務之一就是剖析明朝各種社會弊端,反思明亡的教訓,同時為將來的社會治理提出改良措施。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即是諸多反思著述中的一類。

對于《明夷待訪錄》一書的寫作意圖,黃宗羲曾在《破邪論》的題辭中言道:“余嘗為《待訪錄》,思復三代之治。”如果在時代背景下,再結合他的經歷,該書的寫作意圖不難考察。清軍入關后,黃宗羲就一直從事反清復明活動,但時勢比人強,所有的努力都以失敗告終。在黃宗羲反清斗爭失敗返鄉后,清軍統一步伐加快,在康熙元年(1662)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讓明朝遺老們痛切體會到復明希望越來越渺茫,甚至無望。當年二月,鄭成功部將陳霸叛降于清。吳三桂奏俘明永歷帝及官員、兵丁四千三百余名。四月,吳三桂害明永歷帝及其太子,后妃、公主皆送北京,明石泉王朱聿起兵攻敘州等地,敗死。六月,李定國曾乞兵于暹羅、車里,事未成而永歷帝被害,至是悲憤而死。十一月,明魯王死于臺灣。南明政權反清斗爭的失敗及覆亡,讓在鄉的黃宗羲深感悲痛,于是在這一年憤而著述《明夷待訪錄》。且看當涂夏整刻本中的跋言:“亂世無法,蓋取法必于王者,霸以下皆自《鄶》也。又推胡翰所謂十二運以為‘向后二十年交入《大壯》,始得一治’計。是錄削筆于康熙癸卯,為圣祖仁皇帝御極之二年。是時鄭氏方踞臺灣,繼以三藩之叛,用兵無虛歲,自真人應運,次第削平。吳氏之滅,以辛酉;鄭氏之滅,以癸亥。于是薄海內外,悉隸版圖,適交上元甲子,成一統之盛治。蓋先生得《三易洞璣》之傳于漳浦,其前知固非億中矣。”由此可見,黃宗羲的寫作初衷在于探究明亡之因,他在總結中國封建社會及明朝封建專制弊病的基礎上,提出諸多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的治國方略,期望為后世君主所采用,以改善皇權專制政體下的諸多痼疾與弊端,從而實現“三代之治”。在全祖望的《書〈明夷待訪錄〉后》中,萬承勛也曾言黃宗羲“自壬寅前,魯陽之望未絕,天南訃至,始有潮息煙沉之嘆,飾巾待盡,是書于是乎出”。

對于該書的命名原委,自清末學界素存爭議,有多種解釋。書名中的“明夷”,學者們傾向性意見是來自《周易》的卦名,如《序卦》“明夷,利艱貞”;第三十六卦《明夷》卦,“坤上離下”,象征“光明殞傷”;六五爻辭“箕子明夷”。但對具體卦象的解釋頗有差別,大意多解釋是光明暫時被黑暗壓制,但是終會化暗為明,前途是光明的。李慈銘在《越縵堂讀書記》中言該書:“自序謂據胡翰十二運之說,自周敬王甲子至今,皆在一亂之運,向后二十年交入《大壯》,始得一治,則三代之盛,猶未絕望,故條具為治大法,冀如箕子之見訪。曰‘明夷’者,以是錄作于康熙癸卯,當在治運二十年之前,謂‘如夷之初旦,明而未融也’,其自負固不薄矣。”“待訪”,出自周武王訪箕子的故事。傅懷祖在《重刻黃梨洲先生〈明夷待訪錄〉序》中言:“先生之作是書也,當玄黃再造之日,獨臥空山,屢征不起。悲天憫人之志顧不能自休,遂損益百王憲章,研求盡善,深藏以待清問。其曰‘明夷待訪’者見箕子《洪范》之意,有王者作,援其道而審行之。”周武王伐滅商紂而建立周朝后,為更好地治理國家就去問計于商紂王的叔父箕子。箕子曾在前朝多次進諫紂王而未被采納,在周武王來訪時,就將治國之略陳述于周武王,武王虛心接受并予以實踐,傳之子孫,使周朝的統治延續了八百年。所以,黃宗羲所言“待訪”是希望他提出的治國建議能被后來的明君采納而付諸實踐。而他所期待的“明君”是誰,也就是“待訪”對象,學界曾有激烈的討論,大致有清王朝皇帝、繼清而后的“圣王”、能治理天下的豪杰等幾種觀點。如章太炎就曾批判黃宗羲的氣節,認為他所說的“吾雖老矣,如箕子之見訪”,是等待清朝皇帝的來訪(《說林·衡三老》)。梁啟超則在分析該書的寫作時間以及黃宗羲的身世經歷后,認為作為明朝遺老,黃宗羲等待的是“代清而興者”,不可能是清朝皇帝(《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錢穆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曾就黃宗羲著書動機作了評論,指出:

梨洲父尊素名隸東林,身死黨獄。平日教子,亦以留心時政為重。故梨洲政治興味,培養有素。明社既屋,興復之望既絕,乃始激而為政治上根本改造之空想。此亦明末遺老一種共有之態度,而梨洲對政治理想之貢獻,則較同時諸老為宏深。其時如顧亭林注重各種制度實際之措施,王船山注重民族觀念之激勵,而梨洲則著眼于政治上最高原理之發揮,三家鼎峙,而梨洲尤為盡探本窮源之能事。其議論備見于所為《明夷待訪錄》。

梨洲自序,謂“吾雖老矣,如箕子之見訪,或庶幾焉。豈因夷之初旦,明而未融,遂秘其言也”,近人章太炎以此深譏之。梁任公則謂《待訪錄》成于康熙元、二年,當時遺老以順治方殂,光復有日,梨洲正欲為代清而興者設法。今考全祖望跋云:“是書成于康熙癸卯,年未六十,而自序稱梨洲老人。萬西郭為予言:征君自壬寅前,魯陽之望未絕,天南訃至,始有潮息煙沉之嘆,飾巾待盡,是書于是乎出。蓋老人之稱,所自來已。”其言與梁不同。按:《待訪錄》成于梨洲五十四歲,實為梨洲政治興味最后之成績。五十八歲重興證人書院講學,此后興趣,則轉入理學方面。全氏此說,頗為近是。又曰:“黃肖堂與予讀《明夷待訪錄》,曰:‘是經世是文也,然而猶有憾。夫箕子受武王之訪,不得已而應之耳。豈有堅貞蒙難之身,而存一待之見于胸中者?則麥秀之恫荒矣。作者亦偶有不照也。’”謝山極稱之,謂是“南雷之忠臣,天下萬世綱常之所寄”。則章氏之論,昔人亦言之。惟考康熙己未,萬季野至京師,梨洲送之,戒以勿上河汾太平之策。時已距《待訪錄》成書十五、六年。則梨洲之不可奪者不確如乎!此全氏答諸生問南雷學術帖子語。

亭林詩亦云:“未敢慕巢由,徒夸一身善。窮經待后王,到死終黽勉。”亡國遺臣之不能無所待者,正見其處心之愈苦耳。……迄乎梨洲之時,則外族入主,務以芟薙為治,賢奸忠佞之辨無所用。一二遺老,留身草澤,驚心動魄于時變之非常,游神太古,垂意來葉,既于現實政治,無堪措慮,乃轉而為根本改造之想,以待后人。此亦當時一種可悲之背景有以釀成之也。今讀其書者,驚其立說之創辟,而忘其處境之艱虞,則亦未為善讀古人書矣。

雖然諸多說法不一,但結合黃宗羲的經歷來看,他所指的“待訪”者并不是清王朝的皇帝。

第一,黃宗羲身世坎坷,在清軍入關后還積極從事反清行動,只是在復國的希望破滅后才退隱著述。他一直以明朝遺民自居,且其后屢拒朝廷征召,一生沒有仕清,可見他的明朝情結還是很深的,著其書以期清朝皇帝來訪,可能性不大。所以其所言“如箕子之見訪”并不是指清朝皇帝的來訪,而是重建“三代”之治的“圣王”。孫寶山《〈明夷待訪錄〉的寫作意圖辯證》、張萬春《黃宗羲與〈明夷待訪錄〉》、楊緒敏《論黃宗羲撰寫《明夷待訪錄》等均持此觀點。

第二,從時間來說,順治一朝,黃宗羲都在從事反清復明活動,輾轉斗爭,并沒有仕清打算。而創作該書時,順治朝剛結束,少年康熙帝剛登基,國家治理的盛世效果還未顯現,黃宗羲所指的“圣王”自然不會是幼齡登基的康熙帝。

第三,清王朝入關后加快統一步伐,將近二十年里也采取多項政策恢復社會經濟,但其統治還沒有得到全部前明遺老的認可,一些漢族士大夫還存有光復明朝指日可待的想法,并在私底下進行反清抵抗。再者,清朝為鞏固統治,興起文字獄,在思想領域的鉗制非常緊,士子文人稍有不慎則受牽連,這讓諸多知識分子噤若寒蟬。該書完成不久,就發生了孫奇逢的《甲申大難錄》案,當時有人控告該書是為明亡而紀,因而孫奇逢被押往北京受審。黃宗羲在文化高壓政策下,反清意識并未消失,雖然在《明夷待訪錄》書中多探討明亡之因,有批判君主專制之論,但也不敢過多地議論政治,有些隱晦之言也是難免。該書完成初期,被束之高閣,甚至被清朝列為禁書,可見,黃宗羲此書并不是迎合清朝統治者的著作。梁啟超對章太炎的評語頗為不認同,認為:“章太炎不喜歡梨洲,說這部書是向滿洲上條陳,這是看錯了。《待訪錄》成于康熙元、二年。當時遺老以順治方殂,光復有日,梨洲正欲為代清而興者說法耳。他送萬季野北行詩,戒其勿上河汾太平之策,豈有自己想向清廷討生活之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

第四,該書中的篇章論述多以“三代”“上古”為辭發表議論,對明朝專制制度的各種痼疾進行批評,可見黃宗羲構想的是“三代之治”的理想社會,并非當時的清王朝。另外在該書中的《建都》篇,黃宗羲主張“有王者起”應建都金陵,以避免明朝建都北京后而亡國不能復的悲劇。其時,清朝已定都在北京,自然不會有遷都之說,可見黃宗羲所指“王者”是能取代清王朝而興起的新政權。

《明夷待訪錄》一書篇幅并不多,共有《原君》《原臣》《原法》《置相》《學校》《取士上》《取士下》《建都》《方鎮》《田制一》《田制二》《田制三》《兵制一》《兵制二》《兵制三》《財計一》《財計二》《財計三》《胥吏》《奄宦上》《奄宦下》計二十一篇,涉及政治、法制、教育、經濟、軍事、人才選拔等各領域,每一篇或數篇圍繞一個問題進行深入剖析,談古論今,深切要害,并在最后提出相應的改革建議。從該書各篇章論述來看,所論的核心是君主地位問題,尤其在《原君》篇中,黃宗羲認為秦漢以后的君主已與三代時迥異,他們“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背離了作為君主的職責,因而他提出了“天下為主,君為客”的主張,并在《原臣》《原法》《置相》《學校》諸篇的論述中從君臣關系、法制、學校教育等方面進一步闡述了這一觀點,這實際是對君主專政體制中君主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傳統觀念的顛覆。自君主專制政體形成以來,伴隨而來的各種弊端,如后宮干政、外戚專權、宦官禍患、藩王篡權、朋黨之爭等各種政治亂象層出不窮,而這些痼疾與弊病在明代基本都有所呈現,尤其到了明代后期,各種社會弊端交織在一起,最終將明朝推向了滅亡。黃宗羲身處明末清初的社會變化大局中,深感明朝滅亡之痛,欲在君主專制政體下挖掘明亡的根本原因,所以他通過對君、臣、相等地位及相互關系的分析,闡釋了他的君道和臣道,重新定義了君與民、君與臣關系,提出了“天下為主,君為客”之論,并直言天下非一姓之天下,“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等等,這些立論實際已超越了傳統君臣觀,在當時實為極大膽之創論,強烈刺激了世人耳目,有著非凡的現實意義。與他同時代的王夫之、顧炎武也對傳統的君權有所批評,認為君主專制實為社會大害。如顧炎武認為“國”與“天下”是兩個概念,認為“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日知錄·正始》),王朝興替是君臣需要考慮的,而百姓關心的則是天下的興亡。而王夫之也和黃宗羲一樣,抨擊君主一姓“家天下”,向往“不以一人疑天下,不以天下私一人”的理想社會(《黃書·宰制》)。可見,在明末清初,諸多的知識分子在明亡、清軍入主中原的刺激下,對中國皇權制度進行了深刻批判,一反傳統觀念,探本究源,將矛頭對準了君主專制。“明代政治最專制,又最腐化。天子視大臣如奴隸,而人民則陷于水深火熱之中,而不能自拔。這種情況比之元代似有過之而無不及,方孝孺的學說就是產生于這種環境之中。哪知明自成祖以后,專制愈甚,暴政亦愈甚。明亡之后,黃宗羲就于清康熙二年(1663)發表《明夷待訪錄》。”(薩孟武《中國政治思想史》)黃宗羲作為這些明末清初諸多思想大家之一,也立于這股啟蒙思想的潮頭,站在時代前沿,對中國傳統的君主專制、封建法制等進行猛烈抨擊,并從思想自由的高度,鼓勵知識分子參政議政,其思想主張具有明顯的民主啟蒙色彩。黃宗羲在這些論述中所闡述的民主思想,給政治思想界帶來的啟蒙意義為后世所認可與贊頌,康有為就曾評價說:“梨洲大發《明夷待訪錄》,本朝一人而已。梨洲為本朝之宗。”(《萬木草堂講義》)他的這本《明夷待訪錄》實是明末清初批判君主專制潮流中論述最為深刻、完備、犀利的杰出著作。

黃宗羲在批判封建君主專制的同時,也托古改制,在儒家治世思想下思考社會治理問題。他在《原君》《原臣》《置相》諸篇中,建議君主修行德政,確實以天下為主,而且在治理天下的前提下明確君臣關系,“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則設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置相》),二者是“名異而實同”(《原臣》)。在《置相》《學校》《方鎮》《田制》《兵制》《財計》等篇中,在總結歷史經驗教訓的基礎上,他提出了自己的主張,貢獻相應的變革之策。諸如,他主張設置宰相一人,“參知政事無常員”(《置相》),按六科給事中—宰相—君主的程序處理政事,以宰相之設約束君主權力,防止君主為政上的獨斷,避免君權過度膨脹,同時也可消除宦官掌權之禍患;號召君臣重視學校教育,延伸學校功能,使其具教育、議政、監督功能為一體,“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學校”(《學校》),在郡縣各地普及學校教育,以育百姓而知禮,同時希望知識分子擔起參政議政的責任,發揮矯正君主施政之弊的作用;在邊疆重地設置方鎮,穩定地方的同時對君主專權形成“山有虎豹,藜藿不采”(《方鎮》)的威懾作用;在軍事制度方面,按人口比例征兵,分民戶以養兵,省軍餉而汰老弱,達到富國強兵的目標;在吏治方面,建議以士人為吏,同時輔以淘汰選用之法,從而避免胥吏之害;為消除宦官專權之禍,限制人主之欲,減少后宮女子之數,從而減少守衛、服侍的宦官人數;以授田法、方田法恢復井田制以抑制土地兼并,使得耕者有其田;在賦稅征收上,重定天下賦稅,以下下為則,并且“任土所宜”;在貨幣制度上,廢金銀而使用銅錢以改革幣制,確保國家建立起信用體系,形成全國統一的貨幣制度,整頓市場而保障暢通,促使經濟繁榮。

從黃宗羲所提的變革主張來看,他力圖在國家治理涉及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等各個方面恢復到三代之治。不過黃宗羲有些主張在當時的社會制度下并不具有可行性,例如主張實行方鎮制度,以拱衛地方、保障國家安穩,其建議雖然一定程度上可以限制君權,但也會造成嚴重后果,其實并不能解決封建割據的弊端;其提出的解決土地兼并問題的主張,即恢復井田制,實際上是實行屯田,實踐起來必遭遇諸多阻礙,也是一種不可能實現的空想;在賦稅征收上,按土地出產征收,且廢金銀用銅錢,都是不切合實際經濟發展情況的。這些改革建議多數停留在理論層面,將一些問題簡單化了,這固然與他參與地方治理的經驗不足有很大關系,更根本的是他在專制制度下試圖以改革方式解決某些痼疾與弊端,沒有認識到專制制度才是這些痼疾與弊端產生的根源。

黃宗羲治學長于史學,《明夷待訪錄》一書通過總結中國傳統封建社會興衰演變規律,反思歷史經驗教訓尤其是明朝政治制度得失,深刻揭露了皇權專制社會不可調和的社會矛盾,凝結了黃宗羲對中國傳統社會專制制度尤其是明朝政治制度的研究成果。總之,《明夷待訪錄》不僅是黃宗羲政治思想的集大成之作,更是中國政治思想領域的一部杰出專著。

三 《明夷待訪錄》相關評價

從《明夷待訪錄》中的論述可見,黃宗羲托古改制,以期在儒家理想的三代治世光芒下,找到解決君主專制下社會發展弊病的方法,并希望后世明君能夠采納他的改革主張,以使國家富強,百姓富裕。該書刊印后,獲得了當時與后世諸多稱贊。

顧炎武途經北京,從黃宗羲門生處見到《明夷待訪錄》,“讀之再三,于是知天下之未嘗無人,百王之敝可以復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還也。天下之事,有其識者未必遭其時,而當其時者或無其識。古之君子所以著書待后,有王者起,得而師之。然而《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圣人復起而不易吾言,可預信于今日也”(《與黃太沖書》)。

李慈銘在《越縵堂讀書記》中贊曰:“先生之學,卓絕古今,是《錄》為先生王佐大略所以自見,乃轉覺意過其通,千慮一失,末學后生妄加訾議,要何足當南雷輿隸乎!但他認為黃宗羲在書中:

多激于明季因循之習,頗泥古法,或高遠難行。惟取士、胥吏兩事,尚可采擇以施久遠,而取士條法,已太繁苛。至學校欲以政事之權歸師儒,是非之議歸諸生,是徒亂法制而無益于國者。乃謂東漢大學三萬人危言高論,宋太學生伏闕留李綱,兩事皆有合于古,則偏駁極矣。全謝山言先生未除黨人習氣,蓋謂是也。建都必于金陵,則顧亭林已相駁難。方鎮僅設于九邊及云貴,猶可言也,至欲許以嗣世,則尾大不掉,其患靡已。……田制必欲復井田,亦迂闊之成見。

到了近代,黃宗羲所著的《明夷待訪錄》一時被廣為宣傳,而且評價頗高。

譚嗣同在其《仁學》中論及《明夷待訪錄》指出:

君統盛而唐虞后無可觀之政矣,孔教亡而三代下無可讀之書矣!乃若區玉檢于塵編,拾火齊于瓦礫,以冀萬一有當于孔教者,則黃梨洲《明夷待訪錄》其庶幾乎!其次,為王船山之《遺書》,皆于君民之際有隱恫焉。

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也坦陳,自己對于清初學者“最尊顧、黃、王、顏,皆明學反動所產也”。他在評價黃宗羲及其著作時指出:“清初之儒,皆講‘致用’,所謂‘經世之務’是也。宗羲以史學為根柢,故言之尤辯。其最有影響于近代思想者,則《明夷待訪錄》也。”對于黃宗羲關于君權的論述:“由今日觀之,固甚普通甚膚淺,然在二百六七十年前,則真極大膽之創論也。故顧炎武見之而嘆,謂‘三代之治可復’。而后此梁啟超、譚嗣同輩倡民權共和之說,則將其書節鈔印數萬本,秘密散布,于晚清思想之驟變,極有力焉。”而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梁啟超則評價說:

梨洲有一部怪書,名曰《明夷待訪錄》,這部書是他的政治理想。從今日青年眼光看去,雖象平平無奇,但三百年前——盧騷《民約論》出世前之數十年,有這等議論,不能不算人類文化之一高貴產品。……的確含有民主主義的精神,雖然狠幼稚,對于三千年專制政治思想為極大膽的反抗,在三十年前,我們當學生時代,實為刺激青年最有力之興奮劑。我自己的政治運動,可以說是受這部書的影響最早而最深。此外書中各篇,如《田制》《兵制》《財計》等,雖多半對當時立論,但亦有許多警拔之說。……雖在今日或將來,依然有相當的價值。

蕭公權認為黃宗羲所著《明夷待訪錄》“最為有關政治思想之名著”。他在《中國政治思想史》中指出:

蓋梨洲所深惡者,空疏之心性與躁進之事功,而其所欲講求者,修身治世之實學。……梨洲不汲汲于致用,而其《待訪錄》所陳之政治理想則為其學術中最精彩之一部分,在亡明遺老中殆可首屈一指。顧炎武與梨洲書謂“讀之再三,于是知天下之未嘗無人,百王之弊可以復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還也”,其推崇可謂至極。清廷不能采用其說,施諸政事,至清末維新運動之時,梁啟超與譚嗣同輩倡民權共和之說,則將其書節鈔,印數萬本,秘密散布,于晚清思想之驟變,極有力焉。其實際上之影響,殆亦空前所未有。

……

梨洲貴民之政治哲學,就上述者觀之,誠首尾貫通,本末具備,為前此之所罕覯。夫專制之威至明而極,故專制之害至明而顯。梨洲貴民之古義,不啻向專制天下之制度作正面之攻擊。使黃氏生當清季,其為一熱烈之民權主義者,殆屬可能。然而吾人細繹《待訪錄》之立言,覺梨洲雖反對專制而未能沖破君主政體之范圍。故其思想實仍蹈襲孟子之故轍,未足以語于真正之轉變。抑又有進者,黃氏躬與反清復明之運動,而于民族大義則未有堅確之認識。故《待訪錄》序文以箕子自命,頗遭后世之譏彈。

蕭公權對黃宗羲所述的總評是:“本此貴民之原理,參照明政之經驗,發為制度改造之計劃。以今日之眼光觀之,其言不脫君主政體之范圍,實際上無多價值。然其抨擊專制之短,深切著明,亦自具有歷史上之重要意義。”

《明夷待訪錄》原本應該不止二十一篇,全祖望在《書〈明夷待訪錄〉后》中有合理推測:“原本不止于此,以多嫌諱弗盡出,今并已刻之板亦毀于火。征君著書兼輛,然散亡者什九,良可惜也。”該書在清末以前并沒有被廣泛流傳,晚清時政局變動,遂為時人所重視,并一度成為改革維新的催化劑而被愛國志士大力宣傳。現存關于該書的抄本和刻印本很多,最早的本子應該是乾隆年間浙江慈溪二老閣初刻本《黃梨洲先生明夷待訪錄》,后來刊行的版本基本據此為底本。道光年間有海山仙館叢書本,咸豐時曾就粵東潘氏海山仙館新刊本對勘出版過新校本,同治年間有小石山房叢書本。光緒時,其族孫黃承乙曾整理出版,“國朝征遺獻不就,著書數十種,其中《明夷待訪錄》尤平生經濟所寄。當時有二老閣梓本,后又刊入《海山仙館叢書》。邇來二老閣板片久不存,叢書刻于粵東,卷帙繁重,購之頗艱。承乙曾祖石泉公考藏書籍至五萬余卷,筑五桂樓儲之,而于邑人著述尤加意搜求。逮承乙四世保守弗失。曩年與同邑朱鎮夫孝廉商將虞世南《北堂書鈔》、趙考古《六書本義》及梨洲公著述,集資匯刻,藏板試院,會鎮夫歿而止。承乙塵網羈牽,楹書廢讀,永惟先人聚書之意,取《待訪錄》先行校梓,將來遇有同志如鎮夫者,再將邑人著述如虞氏《書鈔》諸書逐一刊棗,未始非勸學之一助也。公是書成于康熙癸卯,迄今己卯,歷二百十六年。二老閣本附刊公所著《思舊錄》,可以考見當時盍簪之盛”(《〈明夷待訪錄〉跋》)。20世紀80年代,中華書局出了點校本的《明夷待訪錄》,1985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黃宗羲全集》中收有該本,較具有代表性,之后也出現了一些單行本。

此次《明夷待訪錄》的注譯主要以二老閣初刻本為底本,參校現行刊本進行整理,篇前以題解方式進行評論,訂正訛誤;注釋除對繁難字詞的注音、釋意外,尤注重對制度、典故的解釋;譯文以白話直譯為主,力求簡潔明了地表達文意,方便閱讀者參考。《明夷待訪錄》在注釋和譯文時盡量在還原歷史語境下解釋文意,但因水平有限,關于古史中政治、經濟制度的解說難免有不妥之處,注釋、譯文或有錯漏,敬請方家批評指正。

王 玨

2020年9月

主站蜘蛛池模板: 汤阴县| 卫辉市| 宝应县| 阿瓦提县| 内乡县| 宜昌市| 修水县| 罗田县| 安阳县| 城市| 沁水县| 宜兴市| 科技| 伊宁市| 中江县| 滨海县| 大埔区| 孝感市| 天气| 曲麻莱县| 增城市| 洞头县| 庆阳市| 广州市| 江孜县| 疏附县| 漳州市| 湾仔区| 东至县| 凌云县| 左云县| 荣成市| 嘉峪关市| 莆田市| 桑植县| 客服| 大丰市| 乌恰县| 陈巴尔虎旗| 航空| 福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