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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歸

  • 毒日頭
  • (美)杰克·倫敦
  • 4668字
  • 2021-03-16 11:15:22

蒂沃利酒店人滿為患,都是兩個月前目送毒日頭離開的那伙人。六十天的賭約將在這個午夜期滿,人們對毒日頭是否能及時趕回仍舊意見不一。不斷還有人在下注,賭毒日頭能回來的越來越多。維珍卻對毒日頭的歸來不甚樂觀,即便如此,她仍舊和查理·貝茨賭毒日頭將在午夜前到來——雖然她只下了二十盎司,而不是四十。

忽然,門外一聲狗叫傳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們聽!”她脫口而出,“毒日頭回來了!”

人群一窩蜂地涌到門口,眼前兩扇大門突然在緊跟前被撞開,嚇得他們又往后一退。門外傳來被鞭子劈開的風聲和狗的嚎叫,當這群疲憊的動物將雪橇拖進門,準備結束這次旅程時,他們聽見了毒日頭鼓舞動物們的喊聲。狗群伴著霜凍破門而入,在凝成的白汽中漸漸浮現出了他們披著護具的頭背,像游過一條河那樣穿過了白霧。狗群后面的雪橇板上站著的正是毒日頭。他立在那兒,膝蓋旁寒霧縈繞,猶如站在水中。

這的的確確就是毒日頭,他瘦了一圈兒,疲態盡顯,但一雙黑眼睛比什么時候都要閃亮。那件垂至膝蓋的棉袍如僧袍般披在他身上,這件衣服被營地的煙火弄得又臟又焦,卻是這次旅行的象征。他的胡子已經有兩個月沒刮,爬滿了臉,又在七十英里的飛奔中,被呼吸的結冰揪成一團。

這次歸來夸張又富有戲劇性,毒日頭心里清楚。崇拜者們把他奉為偉人,北極的英雄。毒日頭很是驕傲,他非常享受這些贊美。這是他帶著狗群,雪橇,印第安人,隨身行李和一切穿越了兩千英里后一擁而入換來的高光時刻。這又一次的壯舉讓育空河的人們為他取了新名號:旅行者與馭狗雪橇之王毒日頭。

蒂沃利酒館里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毒日頭驚喜地看到每一個角落都漸漸以熟悉的姿態重現在他的眼前。那長長的吧臺和上面的一排酒瓶。賭博桌,火爐和金秤上的秤盤。音樂家,男男女女,維珍西莉亞和內莉,丹·麥克唐納,貝特勒斯,比利·羅林斯,奧拉夫·亨德森,以及道克·沃森,所有的一切都那么親切。

與他而言,眼前的事物與兩個月前毫無差別。時間仿佛不曾流逝。穿梭在白色荒野中的六十天似乎一下被壓縮成一個片段,一個事件,仿佛不曾發生。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寂靜和人群的邊界處來回穿梭,上一刻陷入寂靜,可眨眼間又跳回到了蒂沃利的喧鬧和混亂中。

低頭看看,只有那滿皮袋的信能證明六十天的冒險是真實存在的。他夢游般依次握住了向他伸來的一只只手,感到了無比的興奮和對美好人生的熱愛。他的心被強烈的人道主義和同志情誼充盈。這種情感如此強大,濃烈。他恨不得立刻和所有人都握握手,再將他們全摟到自己的懷里來。

毒日頭深吸一口氣,喊道:“勝者買單,誰是勝者?我是!盡情鬧吧你們這群惡棍浪子,想喝什么就說!這就是我從戴亞給你們帶回來的郵件,直接從鹽水湖帶回來的,清白無欺!打開他們,看一看吧!”

就當眾人忙圍過去拉雪橇繩索時,同在彎腰拉雪橇的樂泊湖印第安人突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向周遭投以訝異的目光,因為他從未見過這等場面。

突然他被無法控制的脫力感擊中,像癱瘓了般顫抖著跪下,慢慢地往下墜,而后身子突然倒在雪橇上,失去了意識。

“他沒力氣了,”毒日頭說,“把他搬上床讓他睡吧,你們誰來。這是個好小伙子。”

道克·沃森觀察片刻后贊同道:“毒日頭說得對,他徹底脫力了。”

發放好了郵件,又把狗趕到窩里喂飽,人們重新擠著一起趴在長吧臺上。貝特勒斯又唱起了《檫樹根》那首歌。

幾分鐘后,毒日頭出現在舞池里,他已經脫掉了風雪大衣和被凍硬的皮鞋,正穿著毛外套,戴著皮帽,踩著長襪與維珍翩翩起舞。長襪還是沁了水的那雙,因為忙著趕路沒來得及換,已經結滿了冰。爐火把它暖成了碎片,冰渣在毒日頭舞步如飛濺到四周,礙住了一些人的舞步。但并沒人怪他。因為他是這片偏遠大陸少數的規則制定者之一,和平的開辟人,是以身作則的判決者。他本身的存在已經凌駕于法則之上,他少有,令人愛戴,永遠正確。他的正確性不需他人附和即可證明。這么一個凡人如此受人青睞的原因正是他一直走在正途上,走得比誰都要穩健高明。在這個和他一般年輕,未經開艮的土地上,毒日頭的盛名卻流傳已久,仿佛超出眾生外,是完人,人上人。然而近在他懷里的維珍卻對他心灰意冷,他們已經在一起跳了無數支舞,但她于他而言卻仍只是朋友和好舞伴。就連這舞伴的位置仿佛也可被輕易替代。就算對方是個搭著花巾跳女位的男人,只要他舞姿精妙,毒日頭也會毫不猶豫地駕起他的雙臂與其共舞。可維珍卻如此愛他。“至少他從未愛上任何女人。”她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那晚毒日頭確實和別人跳舞了,正是個搭著花巾的男人。那時拓荒者中流行著一種以旋轉來測試耐力的游戲,所以當那個法羅發牌人,本·戴維斯臂挽著一塊花圍巾,前去與毒日頭跳起維吉尼亞舞時,大家就知道有好戲可看了。眾人紛紛散開給他們讓路,而后又潮水搬聚在一旁,看著兩人在舞池里一圈圈朝一個方向猛轉。這消息傳到了大酒吧間,所有人都拋下吧臺和賭桌,擠到舞蹈室里爭著要看。樂手一曲曲地彈,兩人一圈圈地轉。戴維斯技巧頗精,育空河內,倒在他這招下的壯漢不在少數,但數分鐘后竟是他先顯出了頹勢。

他們共同旋轉了好一會兒,突然毒日頭穩穩地站定,并讓戴維斯從他懷中旋了出去。而后他自己后退一步也開始轉了起來,他的雙手漫無目的地揮舞著,仿佛是搭在空氣上。而戴維斯突然往側邊翻去,他因暈眩而驚愕地牽了一下嘴角,掙扎著試圖找回平衡,而后卻一頭撞向了地板。與此同時毒日頭卻仍舊揮舞著他的雙手不間停地打轉,轉身拉過最近的一個女孩兒又跳起了華爾茲。這可又是一次壯舉,在冰天雪地里奔騰了兩千米后,他竟把旋轉高手本·戴維斯轉倒在地了。

毒日頭喜歡受人矚目,這樣的經歷很難得,而他現在正站在眾人的目光下。外面的世界還未聞其名,但是對于廣袤寂靜的北方,從白令海到山口,從最遙遠的河流源頭到巴羅角的苔原海岸,對這里的白人、印第安人和愛斯基摩人來說,他已經是個名人了。他心中充滿著控制欲。于他來說,無論是與自然元素本身搏斗,與人類搏斗,還是在賭博游戲中與運氣搏斗,都是一回事。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游戲,生活和其他雜事。而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賭徒,冒險與機遇就如同酒肉。盡然,這不全然是他心血來潮,畢竟他機智有力又富有技巧,但總得來說還是多虧幸運的厚愛。運氣,一種時而背叛自己的信徒,時而摧殘智者卻祝福愚者的東西,一種所有人都在尋求并夢想征服的東西。他也不例外。他無時無刻都能聽見威嚴的汽笛之歌自他的生命深處響起,低沉而急促,勸誡他有能力取得比誰都偉大的成就,使別人落敗的他都能征服,別人不可及的他都能得手。這是生命的欲望,健康而堅強,不知道脆弱和衰敗,沉醉于崇高的自滿,自我瘋狂,是對自己強大的樂觀的陶醉。

這不知從何而來的低語和清晰的小號聲,無時無刻不在以各種方式向他傳遞風聲,讓他到處交到好運并將其據為己有。他玩撲克牌時,那低語指引他得到四張王牌和皇家同花順。他采礦時,那低語就變成了一路黃金,到處藏在草根和基巖下。在自然威脅來襲時,那低語使他確信,誰都有可能不幸死去,但他能戰勝一切。這是他內心中最原始的,能控制命運的自信,永垂不朽,堅不可摧,必然會幫助他超越他人,贏得所望。

轉足了圈后,毒日頭甩甩頭掙脫了那一絲眩暈。他又要一如往常,以勝者的身份請大家喝酒。這次他的提議卻遭到了一致反對。因為他是被挑戰的,如果還要他付錢,那便違反了慣例。雖然毒日頭是為了伙伴情誼作此提議,伙伴情誼又使他不得不作罷。這次的酒水應由本.戴維斯承包,這是他應付的。再說了,毒日頭所欠下的酒水就該由酒吧的人付,因為以前但凡一有晚會,就總是毒日頭買單。貝蒂斯簡潔又直接地替大家作了這些陳詞,贏得了一致稱贊。

毒日頭咧開嘴笑著,踱到一旁的輪盤賭桌前,買了一堆籌碼并且坐下。十分鐘后他去領了賭贏的錢,兩千美元的金沙滿滿地溢出來,一個口袋根本裝不下。這僅僅是憑借那么一點點運氣,但總歸是他的。真是喜不自禁,他還活著,這個夜晚也屬于他。對那些心懷善意的建議,他根本不會乖乖聽從。

“現在,這賬得由我來買了吧。”他說。

其他人放棄了。毒日頭要在他的生命里馳騁的時候,誰又能攔得住呢。

凌晨一點的時候,毒日頭瞧見伊萊賈·戴維斯趕著亨利·芬恩,和那個伐木工人喬·海因斯,正往門口去。他上前阻止了。

“你們到那兒去?”他追問道,并試圖把三人拐回吧臺。

“到床上去。”伊萊賈·戴維斯回答。

這是個嚼煙草的新英格蘭人,他繼承了家族的勇敢,并響應了從西方呼嘯過高山,沙漠和崎嶇之地而來的召喚。“而且,”喬·海因斯無不抱歉地補充道,“明天我們就走人啦。”

毒日頭還是擋在他們跟前:“去哪兒啊這么高興?”

“沒什么好高興的,”伊萊賈解釋說,“我們不過試圖驗證你的預感,要去一個內陸城鎮。你想一起來嗎?”

“當然啦。”毒日頭說。

伊萊賈沒有接話,他不過是為了開玩笑才問這個問題的,他自顧自地說道:

“我們要去斯圖爾特河,阿爾·梅奧跟我說,他第一次去斯圖爾特河的時候看到了不錯的地方,我們準備趁著河水結冰的時候去探探風。聽著,毒日頭,記住的我說的話。冬季挖掘的好時候要來了,別松勁兒,不然那時候會有人嘲笑我們在夏天時只知道挖泥巴。”

那時,冬天挖金子這事兒在育空河區域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從苔蘚草叢到深處層基巖,這片土地已經被凍透了。凍得像花崗巖一樣硬的礫石被鎬和鏟子一碰就變得粉碎。而到了夏天,挖掘的便好似太陽融化冰雪般簡單。這才是采礦的日子。在冬天,他們運送食物,獵麋鹿,為夏天的工作做好準備,然后在如環城和四十里營地這樣的大度假營里,度過陰冷黑暗的數月。

“你說得對,”毒日頭道,“但要等河上游掘金潮爆發。那時候會有新的方法。我們不再需要木材,不用再擔心木材燃燒、豎井下沉和沿基巖漂移了。這兒冷得地獄都能結冰,水車的尾水渠都快成冰淇淋了。就更別提那些淤泥和碎石,他們能受力很久。挖到一百英里深的礦不成問題,我會跟你們一起去的,伊萊賈。”

伊萊賈聽聞大笑,還是抓住他的兩個同伴,再次朝大門走去。

“你等等。”毒日頭道,“我是認真的。”

三個男人猛地轉身,帶著驚疑但欣喜的神情望著他。

“算了吧,別開玩笑了。”三人中的另一個伐木工開口了,是安靜堅定的威斯康星州人,芬恩。

“這是我的雪橇。”毒日頭直截了當地說,“這樣我們就能兵分兩路,減輕點負荷。我們倒是不會被累著,但狗就不行了。”

三人不禁喜出望外,但他們的疑慮還沒有完全被打消。

“毒日頭。”喬·海因斯脫口而出,“你我都不是傻子,我們都知道這是場生意,不是開玩笑。你確定要來嗎。”

毒日頭堅定地把手伸出來跟他握手。

“那你最好也快點去睡吧。”伊萊賈勸說“我們六點就得走。四個小時可睡不了多久。”

“不然我們等等,讓毒日頭多休息一天吧。”芬恩建議。

這一下毒日頭的好強心被激出來了。

“用不著。”他喊道,“六點就六點。你們想什么時候被喊醒?五點?好的,我會叫醒你們的。”

“你最好多睡會兒。”伊萊賈堅持,“勁兒不是用不完的。”

毒日頭確實是精疲力盡,縱使他這么強壯也難掩疲憊。沒一塊兒肌肉不在叫囂著要休息,拒絕繼續用力或者再次上路。肌肉的反抗涌進他的腦海里掀起了浪潮,但他的生命深處對這些保持著挑釁和蔑視,這是他生命的原火。那陣低語又向他說,所有的同伴都看著呢,現在正是在眾人面前炫耀力量的時候。毒日頭聽信了生命古老的謊言,而威士忌酒精又助長了他的逞強和虛榮心。

“你們不會以為我還沒斷奶吧?”毒日頭強調,“你們怎么想的,我已經有兩個月沒喝酒沒跳舞,也沒見過一個活人了。你們都上床睡覺去,我五點鐘叫你們。”

接下來他還是穿著那雙長襪,跳了整夜的舞。凌晨五點的時候,他雷鳴般敲打著他新伙伴小木屋的門。人們聽見他在唱那首賦予了他外號的歌:——

“直視太陽吧,斯圖爾特河的人們。烈日在燃燒,烈日在燃燒,毒日頭凌空而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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