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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陸沉

  • 記憶裁片
  • 黎翠華
  • 5681字
  • 2021-03-12 17:16:26

列車衝破一片冷而靜的幽黑駛進明亮的站臺。車廂裏,扶手上密集叢伸的手臂紛紛收回,一張張互相逼迫的臉全轉(zhuǎn)去同一個方向,蓄勢待發(fā)。車門一開,眾人立即以發(fā)射飛彈的速度搶出,動作熟練,表情淡漠。如此日復(fù)一日,浮生若夢。

惠雲(yún)下了車,呆立在站臺上,任得人潮滾滾擦過她身邊如洪水。她最恨繁忙時間擠地鐵,這使她想起從前趕巴士的日子。新熨洗的白棉布校服裙,還未下車已被蹂躪得全走了樣。人們互相亂碰亂撞,那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她渾身透著車廂裏的汗味衣服味每一個胃裏的怪味,頂著後面還想往前鑽的人。碰巧下雨刮風(fēng),大家趁亂插隊,雨傘飛插可刺瞎人眼睛。只得九十磅的她,與橫膊寬肩的大漢爭上車,她無論如何都爭不過。臨關(guān)上車門,她脫下校徽用針尖往前一戳,怪叫咒罵聲中總又騰出些空位,除她之外還湧上好幾個人。

她善於擠車,這並不表示她就喜歡擠。像所有只能出局或入局的遊戲,她不要自己楚楚可憐的留在車外。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她比甚麼人都更快更敏捷的達到目的。

“等等我,你跑得那麼快!”長得又圓又胖的月蘭的膽子卻比她小,老緊貼在惠雲(yún)身後像一片膏藥。大家說好了共同進退,上學(xué)遲到要在課室門外罰站,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過。

“那你排在我前頭好了?!?

“不成,那更不用上車了,我爭不上去?!?

惠雲(yún)除了為自己奮鬥,還要照顧著月蘭。兩個人在車裏擠著,她削薄的肩背剛好嵌在月蘭豐柔的胸脯裏。大家一身汗,月蘭簡直是黏在她身上,彷彿用盡了整個身體的力量去依附她,心連著心,這個感覺她永遠都忘不了。

港島東區(qū)一直嚴重塞車。這一班車開走了,下一班車渺茫得像財富,不知哪一刻才到。站裏候車的人越來越多,都伸著脖子朝一個方向望,黑壓壓成片如困獸。車來了,已經(jīng)排得不大規(guī)則的隊立刻潰不成形,最後關(guān)頭人人露出猙獰面目,全亂了,充分發(fā)揮弱肉強食的本能,不夠力氣或過於忠厚的永遠被摒在車門外。黑瘦的站長聲嘶力竭的大喊:“排隊!排隊!”張開乾細的臂膀像一隻蚊子企圖阻攔洶湧而上的野狼。

已經(jīng)很多年了,情況並沒有改善。惠雲(yún)天濛亮起床,胡亂的洗臉刷牙就得去排隊。無論何時到車站,永遠有一條差不多長度的人龍,要是七點之前還未排到中間,那天肯定遲到。她呆立在人群中,日曬雨淋,站得雙腿發(fā)麻,只覺得她的等待好渺茫,重複又重複的日子好長,漫漫無盡的未來好沒著落。車站張貼著“清潔香港”的海報,焦慮的候車人掉下滿地?zé)燁^像蝗蟲的屍體。每一班車都超載,遲到似乎比死更可怕。街坊閒聊,講述歷年的交通意外,像講故事,小孩圍著聽?;蓦?yún)深刻記得:一個陰雨天,超重的巴士在下坡路上煞不住腳掣,直溜下去,剷過一個小孩在玩耍的公園,再衝入一家餐廳。血淋淋的人體一個個被抬到空地上,斷氣了,身上的肉還在顫抖,之後每逢下雨公園都飄蕩著小孩的哭泣。大家毛骨悚然,嘩叫著各各跑回自己屋裏,跳上床,把被子蒙過頭。她睡著了,不停的做惡夢,夢到血淋淋的人在擠車,此起彼落的叫:“不要打尖!”第二天,排隊的時候她完全想不起來。車來了,依然死命的往巴士上擠。

小時候的她沒法想像,有一種交通工具叫地下鐵路。多年之後,雖然擠地鐵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惠雲(yún)實在太討厭、太討厭擠的感覺了,特別是她早已習(xí)慣被人用房車送進送出,再回去擠實在太難受了。

剛才區(qū)傑成探頭到走廊裏低喚:“Vivien——”惠雲(yún)以為他趕得及在升降機關(guān)門之前追上,正準備著一副生氣的表情。豈料一陣寒風(fēng),鋼門呼哨緊合,她飛快在一排電鈕上亂按亦制止不住,一顆心隨升降機頹然下沉。在樓下大堂呆了片刻,沒見他下來,惠雲(yún)憤怒地走到街上,無意識的隨著人潮走,才想起他在走廊上喊她的時候身上還穿著睡衣。

“穿著睡衣就不能下樓嗎?”她還是氣。

對著他,她就可以放縱任性,為所欲為。昨夜吵架,她順手拈起一隻在威尼斯買的手繪瓷碟,他最心愛的,往地上摔個稀巴爛。區(qū)傑成嘆一口氣,踩著一地碎瓷片,“咯吱咯吱”的走過來抱住她。為甚麼要跟這個長相平凡的中年男人在一起?因為他有錢嗎?因為自己寂寞嗎?她最捨不得的其實是他的縱寵,她在“死活都無人理”的陰影中長大,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就像甜蜜的毒藥,把她腐蝕得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她要星星,他肯定說去給她摘,明知是謊言但她還是喜歡聽。她裝著無理取鬧,他就千方百計的討她歡心,給她一個水晶杯裏看過去的世界:牆壁是淡淡的香檳色,百合花浮在窗紗上,蠟燭的火苗搖曳得乍驚乍喜,窗外維多利亞港的夜景璀璨如焚。不要告訴她這樣的世界不真實,她活在真實中太久了。

月蘭在電話裏問她:“他太太知道你們的事嗎?”

“這跟我有甚麼關(guān)係?”她冷冷的答。

月蘭嘆息一聲:“長久下去總不是辦法,我真擔(dān)心你!”

“你見過甚麼是長久的?你看我媽熬了一輩子,臨老了,我爸還不是撇下她不理!”

“你不能老是拿他們作標準?!?

惠雲(yún)的母親很年輕就生了一窩小孩,還不到三十歲,已經(jīng)像個操勞了半世的老太婆,眼睛長年烏雞似的,披頭散髮,終日喘著中氣不足的嗓子呼貓罵狗:死女——衰仔——或是拿著雞毛掃追著幾個小孩亂打一通,哭叫聲中總有甚麼“噹啷”或“乒乓”的跌到地上,終日雞犬不寧。

她和月蘭一家都是六零年代逃到香港的難民。東部僻陋山區(qū),雜七雜八的鐵皮頂木屋突然增加,鱗鱗片片的自山腳往高處蔓延,碧青的高山遠看像冒出一片癬疥。電線胡亂的拉上山,鋪天蓋地的有如蜘蛛網(wǎng)。

每天光是到山腳挑水、洗衣、買菜這些雜活已使女人們勞累不堪?;蓦?yún)她媽不曉得用甚麼法子,一天還算開得出兩頓飯。家裏人口多,一根油條都要切碎了分著吃,他們老是覺得餓,眼睛發(fā)光,脖子又乾又瘦像拔了毛的雞。賣麵的老頭還未挑著擔(dān)子進村口,他們一群小孩比黑頭大蒼蠅更快飛去。湊不夠錢吃上一碗,繞在麵檔旁瞄瞄、嗅嗅,也好像飽了一點。

她爸回家就罵,沒一樣?xùn)|西他看得順眼。他氣呼呼的抽著煙,高興或不高興都往板凳上踢,嚇得床底的貓到處亂竄。一個晚上全山大火,熊熊烈焰燒熔了天。他們拖兒帶女的赤腳逃到山下,在一片喊救命的哀叫中,她父母還在吵架:“這麼多值錢的東西你不好拿,就只抱走一床棉被,那缸米呢!”“你也有一雙手,你不會搬嗎?”背後的山轟然散開一陣爆炸的火光,惠雲(yún)第一次,她媽沒有打她,卻怔怔的流了滿臉的眼淚。

她怔怔的流著淚。區(qū)傑成睡熟了,半夜裏她跑到廳子裏收拾,忍不住把幾片大的碎瓷湊到一處拼出圖案。摔了就摔了,連威尼斯都在陸沉,還有甚麼是長久的?她不在乎。碎片拼出了那天的陽光,窄長的蚱蜢舟,輕輕送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橋洞。區(qū)傑成微笑著緊握她的手,甚麼也沒說。她的肌膚在陽光裏繃亮,裙裾在微風(fēng)中抖得像朵白牡丹,碧藍的天一塊塊的在頭頂上飛過。她想像自己人在圖畫中,像電影的場景,多美!誰會去計較電影是真還是假?

惠雲(yún)需要一份超然物外的感情,不要觸及柴米油鹽的。但培養(yǎng)感情需要足夠的物質(zhì):機票、四星酒店、金卡、美麗的花、銀餐具、名牌服裝、優(yōu)雅的香水、一座逐厘米下沉的城市……

又一群人在她身邊飛奔而過。她立在站臺中央,人潮教她想起海灘上狂暴的巨浪,一進一退,窸窣地擦過人的雙足,流沙滾滾,方寸大亂。

在烏煙瘴氣的世界中她完全失去愛的能力,擠在空氣不足的車廂裏她但覺人人面目猙獰,條件反射般她只顧著保衛(wèi)自己。也曾經(jīng)有過要好的男朋友,在談婚論嫁的階段吹了。從綿綿情話到房子的借貸、禮金、酒席、機票的價錢……終於大吵一頓分手收場。

惠雲(yún)不要過這種日子。她想起她父親一邊罵,一邊從褲袋裏一個錢一個錢的摸出來,像剜著他身上的肉。她母親烏著一張臉,盯著那幾個錢,感激涕零。環(huán)境好轉(zhuǎn)的時候,父親開始時常不回家,大概連他自己也討厭這種氣氛??墒菦]有工作的母親沒辦法不一見面就跟他要水費電費,租金菜錢。最後這變成他們唯一的對白。

卿卿我我的良辰美景中絕對不可以提到“錢”,惠雲(yún)憎恨男人一邊談情一邊斜眼瞄著侍應(yīng)生放下的帳單。這樣的情話,又有幾分真?她明知道區(qū)傑成有妻有兒,但她沒有多問,他也沒有提起,兩個人心知肚明只顧著尋開心。在香港翻不出花樣,換換環(huán)境,隨她喜歡去星馬泰南北美東西歐遊覽?;蓦?yún)沒有深究這種快樂是真還是假,她只知道,快樂就是快樂。

還是月蘭最先發(fā)現(xiàn)。她們習(xí)慣了天天通電話。那天她在洗澡,電話響的時候區(qū)傑成接了,女人最善於在言詞之間去發(fā)掘別人的秘密。

“你別管——”惠雲(yún)有點不高興:“結(jié)婚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漏掉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月蘭結(jié)婚那天她是伴娘。整幢徙置大廈的三姑六婆擠滿通道看熱鬧。政府已經(jīng)禁了炮仗,他們山高皇帝遠照放。樓下的小孩尖叫,狗亂吠,惠雲(yún)拼命扯高喉嚨向鐵閘外的新郎要開門利是,討價還價,充分發(fā)揮她擠車的狠勁。那傢伙六神無主,不曉得怎麼辦。他那些兄弟吵吵嚷嚷,沒個爽快。後來她有點火了,大概錯覺還在玩遊戲,脫口而出的說:“一口價,不娶就算了!”被大妗姐說了她幾句。

月蘭圓圓的臉上塗滿胭脂水粉,害羞地低著頭。才剛滿十八歲,書還未唸完,家裏就要她結(jié)婚:“找到好人家,還等甚麼?早嫁掉早放心!”那年紀不明白,家裏少一個人,其餘的就多一點生存空間——少個人吃飯,少個人爭廁所。

惠雲(yún)很生氣:“至少等中學(xué)畢了業(yè)!”她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唸書。山上大火,遷到徙置區(qū),因為有不收錢的學(xué)校,父母才肯讓她們上學(xué)。

剩下她一個人依舊每天擠巴士。人很多,她卻感到背後空得發(fā)涼,彷彿她的身體遺落了一半在車外。月蘭在家裏替孩子換尿布的時候,她廝殺著上班下班。月蘭回娘家看見她衫亂裙皺的經(jīng)過,也說:“早結(jié)婚也有早結(jié)婚的好處,江湖還是留給男人去闖吧?!?

惠雲(yún)“哼”的一聲回應(yīng)她:“那男人在江湖闖了一天,回家就亂發(fā)脾氣?!?

“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父親?!?

到後來夫妻吵架的時候打電話向她訴苦,又說:“還是你這樣的好,早知道我也不要結(jié)婚!”

她辛苦工作幾年,晚上還給人家補習(xí),儲夠錢到英國唸了兩年商科,回來找到不錯的職業(yè),馬上搬出去住,甚少回去父母的家,只把家用轉(zhuǎn)帳到母親的戶口裏。

開始,父親只是周末上深圳,後來過年過節(jié)都不見人影,聽說他有另一個女人在那邊。頭髮花白的母親臉色越見黧黑,一見到惠雲(yún)就哭哭啼啼。她覺得母親很可憐,但別說她父親,連她自己也厭倦了這樣的一個世界:滿山鋅鐵皮木屋密密層層的結(jié)成一個大蜂窩,人群蚊蟲似的嗡嗡亂飛到處覓食,為爭一桶水、幾寸地而打架。他們的兇狠狂暴不僅是因為窮困,而是看不見希望,一種無出路的亂闖亂撞。

她時常想起那一場大火。迅速膨脹的酷熱洶洶迫近,燒到極旺的火是無聲的,只有上空翻滾的氣流啪啪亂響。她呆立在一片慘烈的紅光下,烤得繃緊的臉開始焦痛,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何一下子變成這樣。在極恐慌的一刻,她的父母在熊熊大火中吵架,好像他們比她更不明白發(fā)生了甚麼事。

惠雲(yún)嘆一口氣,終於走出地鐵站。忽然襯衣上沾了幾滴雨,雲(yún)灰色的絲綢,水珠撲在上面銀亮銀亮的閃一陣,然後幽幽的沒進衣料裏。多倒霉的一天!沒有人送她上班,擠地鐵,還要走在雨中!

她不喜歡這種沮喪的感覺。匆匆出門,甚麼也沒吃,乾脆走進酒店吃早餐。端坐窗沿,她很滿意自己置身於這個城市可以向全世界展示的一面。設(shè)計獨特的商業(yè)巨廈在四周層巒疊嶂,霧濕的晨光中玻璃幕牆互相輝映,鏡子反照著鏡子,一個平面可以幻化成無限深度。餐廳裏,米白的桌布上淡青的羊齒蕨植物蓬然怒伸,馥郁茶香混著牛油的濃羶,衣著入時的人物衣香鬢影,這些優(yōu)雅地滲和到一處的空氣使惠雲(yún)心曠神怡,因為這裏面飄蕩著這個城市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

惠雲(yún)把牛奶傾進鑲了金邊的骨瓷杯子裏,晶紅的茶液深處冒上一朵乳色菌狀雲(yún),她靜靜凝視兩種顏色質(zhì)感都不同的物體如何混和為一。

昨天心血來潮,突然跑上區(qū)傑成的辦公室,想找他一塊兒吃午飯。秘書康妮熱情萬分的衝著她笑:“Hello,Vivien——”擦了過多腮紅的臉像顆紅燒肉丸子:“區(qū)太太從澳洲回來了,在裏面——”

惠雲(yún)不是欠缺應(yīng)變能力的人,但畢竟太突然,臉孔立時辣辣的發(fā)燙。她勉強一笑,說:“沒甚麼,我只是路過——”

區(qū)太太講話的嗓門大而乏味,像小巴後座的女人叭啦叭啦的與同伴聊著,前座的人皺起眉頭打瞌睡,完全沒有回頭一看的好奇心。

她掏心挖肺的細訴:“——聽說那個中醫(yī)是很不錯的,沒辦法,拖了這許久,無論如何都要試一次。明天你陪我去?唉!可是我又很不放心那邊的孩子——”

區(qū)傑成平靜的安慰她:“他們也長大了,自己會照顧自己,你還是當(dāng)心自己的身體吧?!?

語氣雖不是情意綿綿,但一種夫妻之間盡在不言中的感情刺激著惠雲(yún)。這平淡而柔韌、魚絲似的東西使她驚悸。這不僅是她的經(jīng)驗裏沒有的,還是她以為不存在的,至少不會在區(qū)傑成夫婦之間存在。他們即使不像她的父母那麼糟糕,也應(yīng)該過得很沒意思……

辦公室的職員全盯著她。她很尷尬,支吾著進了洗手間。

呆站在洗手間的鏡前,惠雲(yún)瞪著鏡裏的自己。早上出門還覺得身上這套白底黑圓點的連衣裙很清雅,但此刻襯著她失血的臉色,和背後一幅白格子磚牆,加上寒慘的電光管,顯得她整個身體都消失了,只剩下疏疏落落的黑點在浮游,就像遊樂場裏給人練靶的一塊白紙板,慘烈的滿佈彈孔。

忽然有人推門。她與一個陌生女人打個照面。女人很普通,胖胖的,有一種舊式女子的溫婉,柔善的看她一眼,又有點不放心的問:“小姐,你要用洗手間嗎?”

惠雲(yún)轟然震懾。就是她!她認出那聲音!儍了片刻,她失神的答:“不——你請用……”

禮讓不是她的習(xí)慣。然而,像擠車一樣,總有些時候,她可憐巴巴的被摒棄在車外,束手無策,疲倦不堪,站在汽車揚起的黑煙裏。

她晚飯也沒心情吃,攤在床上捲著被子翻來覆去像煎魚。牆角一臺小小的電視被她按亮按停折磨到深宵,跟她一樣就在爆炸的邊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些甚麼,恨些甚麼。大概,一輩子的不快都趁這軟弱的時刻全湧上來了。

區(qū)傑成開門的時候,她把手上的遙控器“呼”的一聲拋掉,蝙蝠似的在他耳邊飛走。然後她順手抓到甚麼就扔甚麼,沒頭沒腦的吵了一夜。

清掉碎瓷片,惠雲(yún)虛脫般倒在沙發(fā)上,再也爬不起來。她在同樣破碎的夢中半睡半醒,在一座水底的城市擠巴士,無處著力。到後來終於擠上去了,卻看見車窗外有絢麗的魚群在游泳。水中的陽光是清涼的,馬路上長滿溫柔的水藻。

風(fēng)一緊,一陣驟雨撲上餐廳的玻璃窗,又緩緩謝幕似的落下。漸漸雨越下越大,打在硬物上嘀噠作響,模糊的景物溶漾如水彩畫。遠看,四周大廈的玻璃幕牆曲折扭閃,竟有點像山上一排排的鋅鐵皮屋頂?;蓦?yún)大吃一驚,揉揉眼睛,才發(fā)覺自己滿臉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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