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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訴求直覺的機會平等的論證

在我們的社會里,為經濟分配所作的流行的辯護建立在“機會平等”的理念之基礎上。當且僅當存在著獲取職務和地位的公平競爭時,收入與名望的不平等才被認為是合理的。當國民的平均收入為兩萬美元的時候,某人收入十萬美元之所以能被接受,是因為存在著機會的公平平等,也就是說,沒有人僅僅因為自己的種族、性別或社會背景等因素而在競爭中處于不利的地位。無論較不利者是否從這種不平等中受益,這種不平等收入都是公正的(這正是麥凱所說的“享有公平前景的權利”——參見第二章第40頁)。

這沖突于羅爾斯的理論。雖然羅爾斯也要求在分派職位時要有平等機會,但他否認據有較高地位的人僅僅因為其地位就有資格享有較大份額的社會資源。一個羅爾斯式的社會也許可以付給這些具有較高地位的人高于平均水準的報酬,但條件是這種做法必須有利于社會的全體成員。根據差別原則,人們之所以能夠對社會資源主張較大的份額,只是因為讓某些人占據較大份額會有利于那些占據較小份額的人。然而,那種流行的機會平等觀卻持相反的立場:較不利者對這些不平等的結果沒有否決權,也沒有權利期望從這些不平等中受益。

為什么我們社會里的很多人認為機會平等的想法是公平的?原因在于它能保證人們的命運取決于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取決于他們的境況。如果我是在一個機會平等的社會里追求自己的志向,那么,無論成功或失敗,都只取決于我自己的表現而不取決于我的種族、階級或性別。如果我失敗了,不會是因為我碰巧生長在了一個“錯誤的”群體中。我們的命運不應該因為種族或民族這類道德任意因素,就據此享有特權或遭受不幸。在一個沒有人因其社會境況而處于不利地位的社會中,人們的命運將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中,成功或失敗將會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和努力的結果。因此,無論我們獲得怎樣的成功,都是自己“掙來的”,而不是被賦予的,在一個機會平等的社會里,收入的不平等是公平的,因為成功是一種“獎勵”,它只給那些“應該得到”它的人。

然而,就如何才能保證機會的公平平等的問題,人們卻持有不同的看法。一些人相信,只要有法律保障的非歧視性教育和雇傭制度就足夠了。另一些人則爭辯說,如果想要使經濟上和文化上處于不利地位的群體真正享有獲得經濟成功的平等機會,就應該實施“維權行動計劃”(affirmative action programmes)。但是,無論持哪種看法,都支持那個激勵人心的核心觀念:個體對各種社會益品的不平等占有是公平的,如果這些不平等源于個體的努力并且的確應該被這些個體所享有——也就是說,這些不平等是個體的行動和選擇的結果。但假如個體僅僅因為他們在社會境況中的任意的和不應得的差別,就據此獲得特權地位或被置于不利地位,這樣是不公平的。

羅爾斯承認這個觀點的吸引力。但還有一種不應得的不平等,卻為這種觀點所忽略。的確,社會的不平等是不應得的,僅僅因為這種不應得的不平等就使得某人的命運變壞,這是不公平的。但同樣的道理也可用于自然天賦的不平等。沒有人生來就應該是殘疾的,或生來就應該擁有一百四十的智商,正如沒有人天生就應該屬于某個特定的階層、性別或種族。如果使人們的命運受后一類因素的影響是不公正的,為什么當人們的命運受前一類因素的影響時同樣的不公正沒有得到平等考慮呢?兩種情況都面臨同樣的不公正(injustice)[1]:分配份額不應該受到從道德的角度看任意因素的影響。自然天賦與社會境況都只是純粹的運氣,但人們的道德要求卻不應該依據于純粹的運氣。

因此,被人們普遍認可的機會平等的理想就是“不可靠的”,因為“一旦我們在決定分配份額時被社會偶得或自然機會的影響所困惑,在反思中我們也注定要被另一種影響所困擾。從道德的立場看,這兩種影響似乎是同樣任意的”(1971:74—75)。德沃金甚至聲稱,由于自然資質的不應得特征,那個流行的觀點與其說是不可靠的還不如說是“不誠實的”(Dworkin 1985:207)。那個流行的觀點認為,消除社會的不平等就等同于把能夠獲得社會利益的平等機會賦予了每個個體,這樣,由于個體之間的任何財富差別都出于人們的努力和選擇,這些不平等就都是掙得的。然而,天生的殘障者卻不擁有獲取社會利益的平等機會,他們不能取得成功也與自己的選擇和努力沒有任何關系。如果我們真正愿意致力于消除不應得的各種不平等,那么關于機會平等的流行觀點是不充分的。

作為這個流行觀點根基的富有吸引力的理念是:人們的命運應該取決于他們的選擇(取決于他們對自己生活目標的決定),而不應該取決于他們的偶然境況。但流行觀點只認識到社會境況的差別,卻忽略了自然天賦的差別(或者干脆把自然天賦也當作是人們選擇的結果)。流行觀點實際上是對自己的核心直覺的任意限制。

我們應該如何對待自然天賦的差別呢?一些人因為認識到了社會背景的不平等與自然天賦的不平等之間的類似,就認為沒有人應該受益于自己的自然不平等。但羅爾斯卻說,雖然


沒有人天生就應該有較高的自然才能,也沒有人天生就應該在社會中享有一個比較有利的起點……這并不意味著應該消除這些差別。還有另外一種方式處理這些差別。可以把基本結構安排得使這些偶然因素有利于那些最不幸者的利益。因此,如果我們希望構建這樣的社會制度,也就是說,如果希望偶然的自然資質或社會地位不要在沒有相應補償的情況下影響人們的得失,我們就被引向了差別原則。(1971:102)


雖然人們不應該僅僅由于在自然天賦方面不應得的不平等就遭受不利,卻可能存在這樣的情況:允許這種不平等反而能夠有利于每一個人。沒有人天生就應該從自己的自然天賦中受益,但如果允許某些人受益于自己較高的天賦反而能夠促進在“自然不測之事”中較不幸者的利益,這種允許就不是不公平的。而這正是差別原則的宗旨。

這就是羅爾斯為自己的公平份額理論給出的第一個論證。根據那種流行觀點,天賦高的人很自然地會預期自己將獲得較高收入。但由于天賦高的人并不是天生就應該享有自己的優勢,他們的較高預期“只有在其成為提升社會中最不利者的預期的安排的一部分時才是公正的”(1971:75)。這樣,從對機會平等的流行觀點的考察中,我們就引向了差別原則。正如羅爾斯所言,“一旦我們努力找到了(機會平等的理念)——它將每個人平等地視為有道德的人,并且它不是根據人們的社會命運或他們在自然不測之事中的運氣來權衡人們在社會合作中利益與負擔方面的份額;那么,在所有可選的原則中選擇差別原則顯然就是最好的。”(1971:75)

第一個論證就是這樣。我認為這個論證的基本前提是正確的。關于機會平等的流行觀點是不可靠的,而我們應該認識到,我們在自然天賦中的分配處境從道德角度看也是任意的。但羅爾斯的結論并不完全正確。自然的不平等和社會的不平等從道德角度看是任意的——從這個事實也許可以推出:僅當最不利者能從分配中受益時,這些不平等才應該影響分配。但差別原則卻說,所有不平等都必須有利于最不利者。如果我既不生于一個特權社會群體,又沒有任何特殊天賦,但卻靠著自己的選擇和努力獲得了多于他人的財富,這種情況應該如何對待呢?這個論證并沒有解釋為什么差別原則適用于一切不平等,而不是僅僅適用于源于道德任意因素的不平等。我將在考察第二個論證后再回過頭來討論這個問題。


[1] 英文的“justice”有時表示倫理含義較弱的“公正”,有時表示倫理含義較強的“正義”。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譯者都把“justice”譯作“正義”。理由是:政治哲學所探討的“正義”,既涉及一般意義上的“公正或不公正的”制度和原則,又涉及更強意義上的“正義或不正義的”制度和原則,還涉及在正義或不正義的制度下被塑造的正義或不正義的人。由于在倫理含義較弱的“公正或不公正”與倫理含義較強的“正義或不正義”之間,以及正義的微觀視域(正義之人或公正之舉)與宏觀視域(正義原則或正義制度)之間具有深刻的內在關聯,漢語中的“公正”與“正義”的語義差異就被納入了能夠解釋并整合這種差異的、作為整體的哲學思考。——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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