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渾老道居住的公寓樓下，有一面數(shù)十米長的白灰墻，在記憶尚存的時候就已經(jīng)存在。雖然有些陳舊，但那時還算是干凈的一面墻……
不知從何時起，墻上就被貼滿各種廣告，一張剛貼上去，沒過多久就又來一張蓋過去，不出幾個月，墻上的廣告就能疊得跟小拇指一樣厚，要是一兩年不清理，估計能比廣告下的墻體還厚，附近的人也逐漸稱這里為“廣告墻”
每個月閑著的時候，渾老道都會接一次清理廣告的活補貼生計，墻上密密麻麻的廣告就像是一月一收的韭菜。
此時的渾老道穿著白色的薄背心，頭戴一頂大草帽，拿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木柄鏟刀賣力鏟著墻上的廣告，時而用掛在脖子上的臟毛巾抹掉臉上的汗水……比起捉鬼除妖的道士，更像是田間干活的老農(nóng)。
唐豆提著紅色塑料水桶跟在渾老道身邊，看著墻上花花綠綠的廣告，一個個念著上面的字。“祖?zhèn)髅胤健卣裥埏L(fēng)……專治陽……”
“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渾老道被耳邊嚷嚷得心煩。“專心干活?！?
“已經(jīng)干一個早上了……怎么還這么多啊?！碧贫箶Q起抹布用力擦著墻上殘余的黏膠，看著前面還有一大半沒清理的墻，愁眉苦臉得像是看到成堆沒寫的暑假作業(yè)。
“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想學(xué)捉鬼？我看還是算咯……”渾老道挑眉嘲弄道?！白蛱旄胰タ达L(fēng)水，是誰躺地上睡著了還要我叫起來？”
“可是……我也不想啊?！碧贫挂粫r語塞，自己完全記不清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只能一臉委屈地看著渾老道。
“行了行了，等會兒咱們就去休息。”渾老道并沒有責(zé)怪唐豆的意思，昨天就連自己都差點翻船，更何況一個孩子呢？昨晚化了一碗符水給唐豆服下，才避免他被陰氣侵蝕重病不起，現(xiàn)在把他拉出來干活，也是為了讓他曬曬太陽拔除體內(nèi)殘余的陰氣……
“話說回來，這些記憶究竟是怎么回事？”
渾老道手中動作未停，腦海卻不斷翻涌著過去的記憶……昨天看見窗簾上的陣法后，腦中就不斷浮現(xiàn)零散的記憶，這些記憶猶如破碎模糊的夢境，始終沒法完整地回想起來。
果然是年紀大了，過去的事情居然開始想不起來了。
渾老道屏息凝視，記憶的碎片像是一張張破舊泛黃的老照片從腦海中劃過。在下山轉(zhuǎn)悠時走過的石路窄街，看見自己站在山門前豪情吶喊的那片霞紅天空，看見白念生還是孩童時的稚嫩側(cè)臉……
“白念生……是誰？”
一個感到莫名熟悉的名字從心里浮現(xiàn)，身子突然不受控制激起寒顫，好不容易聚起的思緒被無情打斷。
“師傅？”
渾老道猛回過神，見唐豆探著腦袋一臉疑惑。低頭看向手中緊握的鏟子，已經(jīng)深深捅進墻上破碎的廣告中……
“這東西這么難鏟嗎？”唐豆看著微微喘息的渾老道好奇問道。
“嘿嘿，有些累了……”
渾老道笑了笑，用力張開僵硬的手指，拿起毛巾抹去額頭的冷汗，挑眉指了指對面的雜貨鋪。“去那兒歇歇吧?！?
……
青色的玻璃瓶上凝起一層細小的水珠，輕輕一碰就從瓶身滑落，在桌上積起一灘冰水……
唐豆坐在店門前的塑料椅上晃著腳，一臉滿足地吸溜著冰涼的汽水，隨后又往吸管里緩慢吹氣，發(fā)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響。
渾老道翹腿坐在一旁，腳尖吊著拖鞋搖搖晃晃，看著面前清理后依舊留下歲月痕跡的半面白墻，思緒漸漸遠飄……
以前的記憶怎么也沒法回想起來，仿佛和過去隔著一堵高墻。自己從過去得到的只有少許零碎的記憶，還有那些多年未用卻依舊能夠信手沾來的道門法術(shù)……
這些道法是在何時又是在哪里學(xué)的，渾老道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仿佛生來就是如此。記憶中的那座山門，還有一個自己稱為師傅的人，顯然那里就是自己習(xí)得道法的地方……
為什么連這些事情都遺忘了？記憶衰退也太嚴重了吧。
“想這么多干嘛？”渾老道苦笑著長嘆了口氣，都已經(jīng)一把年紀了，糾結(jié)過去的事情有什么意義？就算遺失過去的記憶，自己不也還是活得好好的嗎？
“喲，還真是少見啊?！?
渾老道回過頭，看見店鋪的老板老李夾著報紙從店里慢悠悠走出，咧嘴朝自己笑了笑，露出兩排煙染的大黃牙。
“以前不是一口氣干完嗎？怎么現(xiàn)在還要休息啦？哈哈看來你也老咯?！?
“瞎說，我還精神著呢！”渾老道不服氣地反駁道。
“誰都有老的一天，有什么好較勁的……”老李大聲笑道，顯然很滿意渾老道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坐上店門前的躺椅，翻開報紙戴上老花鏡，突然注意到和渾老道坐在一起的唐豆?！斑@孩子你認識？”
“他叫唐豆，是我的道童。”渾老道挺起身板得意地捋起胡須?！艾F(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道童了，以后誰還會當(dāng)我是神棍？”
“道童？這怕不是你忽悠來的吧?！崩侠畲C會就調(diào)侃。“也不看看你這副神棍模樣，正常人誰會當(dāng)你的道童？”
“你存心激我是吧！”渾老道不禁罵咧道?！安慌赂嬖V你，人家可是自己找上門正兒八經(jīng)拜我為師的?！?
“拜你為師？”老李頓時有了興致，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唐豆?！靶∨笥?，你師傅有教你什么嗎？”
唐豆搖了搖頭，始終含著吸管往汽水里吹泡泡，抬著眉頭朝渾老道眨巴眼睛。
“沖我眨眼干嘛？想學(xué)本事還早呢……”渾老沒好氣的嘟囔道，倒是老李被唐豆這副模樣逗得發(fā)笑，又低頭繼續(xù)看今天的早報。
“嘖嘖嘖……真是造孽啊?！?
“咋了？”見老李看著報紙某處感嘆，渾老道腦袋好奇地蹭了過去。
“想看你自己定報紙啊，別整天來蹭我的……”老李把報紙轉(zhuǎn)過來，手指敲著報紙下不太顯眼的標題?！斑€是那件事，昨晚又死人了?！?
“又是流浪漢啊……”渾老道探過腦袋，手抓起草帽在一旁扇風(fēng)?！斑@都幾天了吧？”
“算上昨晚，已經(jīng)連續(xù)四天了，好像是什么疾病傳染……話說回來，這些日子確實少見了很多流浪漢。”
老李拿回報紙，對此事的興趣也就到此為止，目光回到報紙的頭條。
唐豆撇過頭，她對報紙上的事情并不感興趣，靜靜看著灑滿陽光的街道。此時將近午后，街上沒有什么人經(jīng)過。
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陔抱著一沓紙緩緩走來，在剛清理完的墻面停下腳步，拿起膠帶在墻上一陣鼓弄，隨后又繼續(xù)沿著街道離開，只留下一張告示極其顯眼地貼在墻上……
“那是什么？”唐豆跳下椅子來到墻前，看著告示上印有一張蜷縮在沙發(fā)上的黑貓照片，上方印著四個清晰醒目的黑體大字……
“尋……貓……啟……示？”
“啥玩意啊？”見女孩已經(jīng)走遠，渾老道從唐豆身后探出頭，隨意瞟了幾眼就要伸手撕下。“好不容易清理干凈，又來亂貼東西……”
“住手！”
唐豆轉(zhuǎn)過頭，只見已經(jīng)走遠的女孩竟百米沖刺地跑了回來，甩動的長發(fā)在陽光下泛著金光，臉上張揚著怒火仿佛是迎面撲來的獅子……嚇得唐豆直接躲到渾老道身后。
“瞧你這慫包樣……”渾老道朝身后撇了一眼，俯視著已經(jīng)站在面前怒氣沖沖的小丫頭?！耙N到別處貼去，知道清理這面墻有多難嗎？”
“可是我已經(jīng)貼了啊！這里一直是這樣貼東西的！”女孩雙手叉腰瞪著渾老道，個子小小，氣勢倒是絲毫不弱。
“從來如此，便對么？”渾老道沒想繼續(xù)理會，手伸向?qū)へ垎⑹揪鸵合??！耙N到別處貼去……”
“不！許！撕！”女孩一字字大喊到，嗓門出乎意料的巨大，把渾老道震得耳膜生疼，手也不由僵在了半空。
一旁看著報紙的老李眉頭緊皺，看著身旁哐哐晃動的窗玻璃，臉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
“不許你碰！我還要找我家煤球呢！”女孩語氣強勢，不容絲毫妥協(xié)。
“煤球？”渾老道揉著發(fā)疼的耳朵，撇頭看向告示上的照片，那黑貓的毛色黑得發(fā)亮，縮成一團幾乎看不清輪廓，確實像是個煤球……眼珠子滴溜一轉(zhuǎn)，開始壞笑起來。
……
“煤球已經(jīng)五天沒回家了?！?
兆木坐在雜貨店前揉著酸痛的腳踝，哪怕只是暫時的休息，目光仍一刻不停地四處張望，希望能在墻頭或者角落找到失蹤的煤球。
“雖然它偶爾也會溜出門，但每到晚上都會自己回家，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你真的有辦法找到嗎？”
“辦法肯定是有的，不過……”渾老道一望著墻上那張啟，像在盤算什么。一旁的唐豆拿起放在桌上的尋貓啟示，看著照片中煤球可愛的模樣，心里萌生了養(yǎng)貓的念頭……
“如果我?guī)湍阏业矫呵?，你能給我多少錢？”渾老道問道。
“如果你能找到煤球，我給你三百?！闭啄疽荒樥J真地伸手比出數(shù)字。
“三百有點少啊……這點錢很難給你辦事啊?！睖喞系罁u了搖頭，雖然這對小孩子的零花錢來說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但在自己眼中就像是小孩過家家。
“煤球在你心里肯定不止三百塊吧……唉，本來看你可憐，還想受點累幫你的?！睖喞系拦首魍锵У臉幼樱娬啄镜统林^，又伸出兩根手指在面前揉搓比劃著，臉上盡是貪婪的笑。
“如果你再加……”
“沒問題！我們會幫你找到煤球的！”
渾老道感覺腦袋猛挨了一榔頭，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回頭見唐豆?jié)M臉迫不及待的傻樣。
“我?guī)煾悼墒呛軈柡Φ牡朗?，一定有辦法幫你找到煤球的?！?
“道士？”兆木疑惑地看了一眼渾老道，對此并沒有什么興趣。只要能找到走失的煤球，管他是道士還是哪路神仙。
“那就說好了，你們幫我找到煤球，我會給你們錢……”
“誰讓你自作主張了？我都沒答應(yīng)你瞎答應(yīng)啥啊！”渾老道一掌拍著唐豆的后腦勺，不由分說地朝兆木比了數(shù)字?！耙豢趦r，五百，明天你就能看到煤球?！?
“可我只有三百啊……這是我所有的零花錢了。”兆木一副委屈的樣子，鼻子微紅，眼中開始鼓起淚光，和剛才的氣勢完全判若兩人……
渾老道倒吸一口涼氣，這丫頭的表情變換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不去當(dāng)演員簡直可惜……要是真讓她那大嗓門把八卦的街坊都引出來，自己怕是要給扣上騙小孩零花錢的罪名，被唾沫星子當(dāng)街淹死。
切，都怪唐豆這小兔崽子自作主張，厲害的道士會為這點錢做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
“行了行了，麻雀再小也是肉，三百就三百。”渾老道滿臉不情愿，走到墻前不顧兆木阻攔一把撕下尋貓啟示，像通緝令一樣折好揣進衣兜……
“行了，既然答應(yīng)幫你找貓了，你就別再往這里貼告示了，省得我清理……走吧唐豆，去找那只貓?！?
“墻還沒清理完呢?！?
“嘶……差點忘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