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陣法和女鬼的時候,渾老道就已經明白,這座宅子從一開始就是為這里的風水建造的,依靠風水和陣法聚集大量的陰氣,才能讓這女鬼的魂魄在此長期留存。
“從你死的那一刻起,陽間就不再是你能呆的地方,更不該依靠這種詭術……我今天必送你去陰間往生!”
“你這老東西覺得還有勝算嗎!”施雅婷怒不可遏,僅存的鬼氣凝聚成大手,把渾老道像破布玩偶般從地上擰起,緊緊掐住渾老道的脖子……屋內陣法被毀,陰氣幾乎耗竭,沒有陰氣支撐的自己難以繼續在此留存,這一切都拜這老混蛋所賜!
“我看你是窮瘋了!那混蛋給你的報酬值得你這樣拼命嗎!”施雅婷咬牙切齒,纏繞鬼氣的手掌緩緩抬起,要給已是風中殘燭的渾老道最后一擊。
“這已經不是……報酬的問題……我已經……快忘記……自己……是道士了……”
渾老道呼吸不上,意識像是天上放飛的風箏僅剩一線危懸,發顫的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掐決引咒。手中不見半張符咒,臉上只有不明意義的笑……
施雅婷臉上閃過一絲不解,可當察覺到黑暗中愈發明亮的火光,臉上的驚慌飛速蔓延。
一扇窗簾毫無征兆地騰起火苗,隨后第二扇,第三扇……
轉眼間,宅內所有的窗簾都燃起了火光,灼熱的符火蠶食著常年浸染陰氣的窗簾,轉眼燒得千瘡百孔,逐漸遮蓋不住窗外的光芒……
引燃窗簾的是渾老道的符咒,剛才與女鬼斗法對峙,被陰風吹散的符咒就已經在渾老道控制下悄悄附在每一張窗簾,蟄伏等待被渾老道激發的時刻。
“時間……剛好趕上。”
此時正是太陽西落的時間,橙紅的霞光如流火般涌入宅內,照亮這常年昏暗的宅子。霞光所過之處,殘余的陰氣飛速消弭。
身上纏繞的鬼氣飛速消散,渾老道重重墜落在地,躺在霞光中一點點驅散體內的陰寒……
宅內的陰暗終究被光芒刺得支離破碎,施雅婷猶如離水的魚兒,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虛弱的鬼氣不斷蒸騰化作淡薄白煙。即將分崩離析的身影站在窗邊的霞光中,呆望著窗外火紅的夕陽……
一張泛著青光的符咒飄落在施雅婷的后頸,虛弱的身影才稍許穩固,陽光落在身上也不再灼熱,仿佛回到了生前那段時光……
“你說想繼續感受活著的樣子,才依靠陣法聚集陰氣在此留存,可也因為這個詭術陣法,你始終沒辦法離開這里。一直把自己困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是你想要的活著嗎?”
渾老道撐著手臂從地上艱難坐起,看著施雅婷浸潤在夕陽中的淡薄身影。“以陰氣支撐魂魄逗留陽間,這么做可不是沒有代價的。”
“代價我愿意接受,只是可惜這在這里停留的時間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美好……說實話,已經開始感覺無聊了。”施雅婷望著窗外的霞光,神情逐漸柔和下來。
上一次觀看夕陽,是什么時候了?
是生前坐在庭前的花壇邊,沐浴在火紅溫暖的霞光中,指尖撫過含苞待放的月季……明明是將死之際,卻是記憶中最輕松愜意的時候。
也不知道庭院現在怎么樣了,最后一次看到時,已經開始長出野草了……
施雅婷緩緩展開雙臂,像是要最后一次擁抱眼前的光景,霞光一點點穿透她的身軀,在夕陽下化作溫柔的風飄入符咒。符咒燃起青藍的火焰,化作一縷青煙朝窗外飄去……
“重新開始,總比繼續騙自己要好得多……”
陰氣消弭殆盡,金燦的霞光將常年陰暗的室內照亮得通透。渾老道癱坐在地,呆看著自己霞光中的影子,吐出胸中血味的濁氣,影子在夕陽下逐漸模糊……
……
意識從昏睡中逐漸醒來,陸遠山驚慌地從沙發上掙扎起來,胸膛一陣激烈起伏后惘然地看著灑滿霞光的屋內……
從沒見過宅子像現在這么光亮。
可正是因為光亮,才清楚地看見宅內已經狼藉一片,目光所及的地方盡是斷木碎屑,原本完好的家具變得破碎不堪,尤其是面前的窗戶,幾塊焦黑的碎布懸在窗邊,在夕陽下飄著火苗……
“師傅!他醒了!”一旁收拾殘局的唐豆發覺陸遠山的臉色不太妙,扔下手中的斷木桌腿躲到渾老道身后,卻被渾老道拿擋箭牌般一把拽到了身前。
“你們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看著滿地的碎木和殘缺的桌椅,陸遠山嘴角一陣抽動。“我不是請你們來看風水的嗎!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渾老道和唐豆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一老一小像是學校里被老師罰站的學生。尤其是唐豆滿臉委屈,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這個……出了一點點小狀況。”渾老道頓時感覺百口模辯,明明搞破壞的是那個女鬼,現在送人家去投胎了,問題就全落到自己頭上了。
“算了,這些舊東西沒了就沒了吧……反正也打算換新的。”陸遠山扶著額頭試圖緩和情緒,心里最在意的始終只有一件事情。
“這宅子的風水問題解決了吧?”
“呃,這個當然……”渾老道神情自信地清了清嗓子,這次自己可是廢了大力氣才解決這里的女鬼,可剛要開口說明又突然反應過來,臉色僵住地繃著嘴……
剛才只是超度了盤踞這里的女鬼,風水問題還沒解決呢。
這座宅子本身是為聚集陰氣而建,就算沒有陣法,依靠周圍地勢和宅屋結構也會不斷聚集陰邪之氣,就算沒有引來邪祟,長期在此居住也會被陰氣侵蝕身體。
有解決的辦法嗎?肯定是有的,只不過……
“還沒解決……這里本身地氣不正,本就是邪祟盤踞之地,若要完全改變這里的風水格局,貧道也無能為力。”渾老道弱弱說道,看著陸遠山表情愈發氣憤,臉色漲得比窗外的夕陽還要紅,完全看不出之前那蒼白虛弱的模樣。
“之前在門外口口聲聲說能處理好,現在把這里破壞成這樣再跟我說不能住人!那我請你來做什么的?拆遷的嗎!”陸遠山幾乎失控地怒罵著,一時血氣涌上頭一陣眩暈。扶著腦袋歇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手指向門口……
“死騙子趕緊給我滾!”
……
“師傅,我們是被趕走了嗎?”
唐豆站在門外,聽見鎖上的屋門后不斷傳來激烈的咒罵聲,還有一旁被陸遠山連踢帶踹趕出門的渾老道……好像回到了剛來這里的時候。
“你瞎啊……我們這一趟白干啦!”
渾老道仰頭哀嘆,邁著滄桑的步子離開庭院,傾斜的影子在夕陽中愈顯凄瘦……兜兜轉轉倒騰了半天,到頭來全都白忙活了。
其實硬要說的話,這里的風水也并非沒有禳補的辦法。只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在阻止自己說出來,最后還是沒和陸遠山提起這事。
“明明有機會拿到錢的,為什么偏偏要……真特么的智障!”
渾老道低聲嘟囔著,現在想來,自己居然忘記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自己還沒有問那個女鬼,幫他布置陣法的那個人究竟是什么來頭?
在屋里看見詭術陣法的那個瞬間,自己的情緒就莫名躁動起來,許多零散的東西在腦海中浮現。包括對陣法的了解,還有那遙遠而泛黃的記憶……
這些……是自己的記憶?
唐豆靜靜跟在渾老道身后,回頭看了一眼夕陽下的洋宅,突然像是突然發現什么,腳步加快上前扯了扯渾老道的袍袖。
“干啥?”渾老道厭煩地回過頭,見唐豆手指著宅前的庭院,瞇起眼睛朝夕陽下的花壇看去……臉上逐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像也沒完全白干,當作給她留個清凈吧。”
心里的郁悶頓時消了許多,渾老道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哦對了唐豆,為師問你一個事。”
“什么事?”唐豆好奇地轉過頭,見師傅手里拿著一根眼熟的東西橫在眼前……正是出門時順手塞進師傅包里的奇怪木棍。
“這東西是不是你放我包里的?”渾老道掂著手中的癢癢撓,見唐豆愣愣點頭,立刻揮起癢癢撓往唐豆屁股上抽去。
“第一天上門就差點把我坑死,你個小兔崽子真會玩兒啊!”
“哎等等師傅別打……哎喲!”
唐豆捂著屁股狂奔起來,見渾老道舞著癢癢撓緊追在后,憋屈地大喊。“那不是捉鬼的東西嗎!”
“捉你個大頭鬼!我看你是想要為師的命!頭一次在鬼面前這么丟臉,還特么是個女鬼!”
……
“真是的,還以為會是個真道士……到頭來果然是個神棍。”
陸遠山站在窗臺前,神情無奈地看著兩人夕陽下喧鬧奔跑。夕陽落在身上讓壓抑感緩解了許多,心里卻依舊悶著一團陰云。
“難怪這么便宜……這宅子還是棄了算了。”
陸遠山惋惜地嘆了口氣,這樣可怕的兇宅,以后還會有像自己這樣的人來嗎?眺望著兩人的背影在土路漸行漸遠,收回的目光突然像是察覺到什么,低頭看向窗前花壇………
從花壇攀爬出的爬藤月季,藤上竟不知何時開滿了鮮紅的花。
不止是月季,整個花壇的花都開了,在夕陽下別有一番風味……
“搬來的時候就沒見過開花……季節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