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辯駁法與尋求定義

主導原則的作用使我們更容易理解，蘇格拉底如何能夠合理地聲稱自己是在逐步發現定義。我們已經看到，蘇格拉底在尋求與名義上的定義相對的真正定義；他想知道的是當我們談及美德，我們究竟是在指什么屬性；而不僅僅是我們附著在不同術語上的意義。如果他尋求的是名義上的定義，那他認為美德不能加以區分就是愚蠢的；因為我們很難否認（比如說）“勇敢”和“正義”具有不同的意義。然而，聲稱這些術語指的是同一個美德，也并不是如此明顯的愚蠢。蘇格拉底的實踐暗示了他并不是在尋求名義上的定義，但是他能合理地聲稱是在向著真正的定義前進嗎？

如果我們將道德屬性的名稱與自然屬性的名稱加以對比，就能看到他面臨的問題。比如說，在發現“金”背后的真正本質的過程中，我們假設（1）“金”是某種自然屬性的名稱（而不是某種可觀察的特征集合的名稱）；并且（2）我們對這個術語的使用大致正確，因此“金”背后的真正本質就是那個屬于我們稱之為“金”的大多數例子或者典型例子中的東西。

對于自然屬性的多種名稱來說，這兩個假設會導致同樣的結果。然而，它們也并非總是導致同樣的結果，這種情況下我們有時就會依靠第一個假設來推翻第二個假設。如果我們的某些“金”的典型樣本最后證明是黃鐵礦，其他樣本則是刷了黃色的鉛（等等），我們也不會推斷認為，金終究不是具有這種特殊的原子結構的金屬；我們只會判定這些不是真正的例子。

就道德屬性而非自然屬性而言，我們必須更經常地面對我們的一般假設與我們對具體事例的信念之間的沖突。蘇格拉底所從事的正是愛比克泰德稱之為“清晰表述我們的前觀念”的任務。^[135]如果我們要正確地對它們做出清晰的表述，我們就必須拒絕很多一開始所持有的、關于哪些行動合乎美德的信念。蘇格拉底和愛比克泰德一致認為，如果要找到我們使用各種美德名稱背后的那個真正的美德，我們就應當去尋找一個答案，它能容納我們所說的大部分例子。因為蘇格拉底相信，很多人關于美德的某些例子犯了嚴重錯誤：（1）他們將以牙還牙視作正義行動的明確而典型的例子；（2）他們將某個獲得財富和世俗成就的人看作幸福（eudaimōn，well-off）之人的明確例子，并將某個遭受貧窮與病痛的人視為明顯的不幸福；（3）他們認為那個無所畏懼地沖鋒陷陣卻不明白為什么值得這么做的人，還有那個喝得酩酊大醉，在戰役結束后奸淫擄掠的人，顯然都是勇敢的人。

蘇格拉底的第二個主導原則意味著他不能假定人們總是或通常是錯誤的，就像在這些特定的情況下一樣；很明顯，除非他認為自己的對話者能夠非常可靠地鑒別美德的某些例子，否則他的探究就無法開始。然而，如果他的探究必須接受所有或大多數生活中的陳舊觀念，那就會導向錯誤的結論。為了避免這個錯誤，他訴諸另外四個主導原則來為自己在沖突的情況下推翻第二個原則而辯護。既然他不能不加批判地依靠典型例子，那他就必須更多地依賴其他幾條主導原則。當我們以這些原則作為基礎的時候，我們就“清晰地表述了我們的前觀念”（像愛比克泰德所說的那樣）；因為我們向自己清楚地表明，什么是蘊含在一種美德中的東西，以及這些含義必須以何種方式來修改我們關于這個特定美德所具有的最初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