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柏拉圖的倫理學
- (英國)特倫斯·埃爾文
- 2152字
- 2021-03-05 13:44:24
3.亞里士多德與柏拉圖對話
亞里士多德對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學說所做的論述是我們現在能看到的第一份論述。他在有關哲學發展的歷史和批判中包括了對柏拉圖及其前人與同輩的介紹,在自己的討論中也經常提起或論及柏拉圖,對之既有贊同,亦有反對。不僅如此,柏拉圖在世的最后二十年里,亞里士多德也是柏拉圖學園中的一員。亞里士多德的記述并不是絕對可靠,讀者總是能找到理由來挑戰他對前人的闡釋。[3]不過他是從一個我們無法企及的位置去了解柏拉圖的意圖;而且他的觀點值得認真對待,除非我們找到某個明確的理由加以拒絕。
亞里士多德有證據表明,柏拉圖的觀點不限于其對話作品。他提到過柏拉圖的“未成文學說”(Phys.,209b13—16)與口頭評述(EN,1095a32—b1)。[4]他也提到過柏拉圖早期與克拉底魯之間的聯系(Met.,987a32—b1),對此柏拉圖對話中從未提及,閱讀《克拉底魯》(Cratylus)或其他對話也無法推斷出這一點。[5]既然亞里士多德有條件去比較對話和其他關于柏拉圖的信息來源,那么我們就應該非常嚴肅地看待這個事實,即亞里士多德解讀對話的進路是堅定的學說式的(doctrinal):他經常將對話看作柏拉圖觀點的證據,還常常把某些柏拉圖的蘇格拉底(Platonic Socrates)觀點歸諸柏拉圖本人,而不覺得有必要對此加以解釋或辯護。
在批判柏拉圖理念論的過程中,亞里士多德提到了《斐多》(Phaedo,Met.,991b3—4)和“《斐多》中的蘇格拉底”(GC,335b9—17)。在提到柏拉圖名字的地方,他其實是在暗示《斐德若》(Phaedrus,Met.,1071b22—23)、《泰阿泰德》(Theaetetus,Met.,1010b11—14)、《智者》(Sophist,Met.,1024b14—15)以及《斐萊布》(Philebus,EN,1072b28—32)中的某些段落。他在考慮一個當時已經引起爭論的問題:柏拉圖在《蒂邁歐》(Timaeus)中對創世的論述究竟指的是什么(DC,279b32—280a3)。在批判柏拉圖的時候,亞里士多德對比了《蒂邁歐》和未成文學說中的觀點,而沒有或多或少嚴肅地指出應該把哪一個觀點看成是對柏拉圖觀點的說明(Phys.,209b11—16)。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Politics)第二卷對《理想國》和《禮法》的批判提供了一個非常醒目的例子,說明他把柏拉圖與“柏拉圖的蘇格拉底”看成是一樣的。在說到《理想國》中的蘇格拉底之后,亞里士多德接著聲稱《禮法》是另一部“蘇格拉底對話”(1265a10—13),即使蘇格拉底并不是《禮法》中的發言者。[6]然后,他繼續把《禮法》與《理想國》都看成是柏拉圖觀點的證據(1266b5,1271b1,1274b9—10)。
一旦我們注意到亞里士多德在這些章節中多數都是在批評柏拉圖,那么他把“柏拉圖的蘇格拉底”的觀點歸諸柏拉圖就尤為引人注意。假使亞里士多德最初的聽眾(柏拉圖在世時或者在他去世后的至多二十五年之內)相信,柏拉圖自己并不接受歸之于對話中的蘇格拉底的觀點,那么亞里士多德的進路就不但完全不公正,而且還荒謬地自我挫??;那樣的話,柏拉圖的捍衛者只需要提醒亞里士多德,“柏拉圖的蘇格拉底”并不是要代表柏拉圖的觀點就可以了。如果當時人們對于“柏拉圖的蘇格拉底”是否表達了柏拉圖本人的觀點有爭議,那么亞里士多德引用“柏拉圖的蘇格拉底”作為批評柏拉圖的靶子卻不做任何進一步評論,這就是不明智的。而亞里士多德認為沒有必要為他的假設辯護,也沒有人(就我們所知沒有)想要質疑他的假設,這個事實令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柏拉圖的同代人和繼承者都把“柏拉圖的蘇格拉底”的觀點看作柏拉圖本人的觀點。
亞里士多德以及(很明顯地)他的同代人所持有的這種學說式進路并不是研究柏拉圖對話的唯一可能的方式。[7]我們或許相信,柏拉圖的對話本來是探索性的作品,它們闡明并審視了某些在柏拉圖看來值得討論但是不一定贊同的觀點。如果我們接受這種“疑難式”(aporetic)進路,就不會堅持認為,不同對話中的主要發言者必定前后一致,也不會認為必須按照對于某一個人的思想而言合理的路線加以發展;而“蘇格拉底”(等人物)可能只是傳聲筒,表達了柏拉圖在不同時期選擇討論的觀點。[8]再者,我們或許認為柏拉圖是根據某些他沒有在作品中加以表現的觀點寫作了這些對話。根據這種“秘傳式”(esoteric)闡釋進路,這些未經表達的觀點既為柏拉圖評價他所討論的觀點提供了背景,也為我們能夠評價的那些歸諸蘇格拉底的觀點提供了背景。[9]
這些進路與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式進路針鋒相對,后者認為對話中的主要言說者(包括劇中人蘇格拉底)都是在表達柏拉圖的觀點。審讀這些對話可能會令我們確信亞里士多德是錯的;我們可能會發現“柏拉圖的蘇格拉底”的觀點是如此缺乏內在的連貫性或詳盡的闡述,因此最不可能是柏拉圖本人經過深思熟慮而得出的觀點。如果是這樣,我們就不得不嘗試以另外的進路去理解對話。但是,除非我們已經表明亞里士多德的看法完全站不住腳,否則它依然有條件充當我們的假設。
學說式進路可以容納其他進路的某些方面?;蛟S柏拉圖有時也會感到真正的困惑,想要僅僅為了某種立場本身對之加以探究,而不必做出最終的決斷;就此而言,疑難式進路強調了一種重要的可能性。我們同樣可以找到理由假定,柏拉圖在某一部特定的對話中受到一些觀點的影響,而他在對話中并沒有完全解決這些觀點;在這個經過嚴格限定的意義上,“秘傳式”進路或許也包含了一點真理。
不過,如果一開始就從上述三種進路中選擇一個作為主要方法,這就會影響我們關于對話的觀點;而且既然這些進路彼此不相容,那我們就必須有所選擇。我們有理由跟從亞里士多德并嘗試采取學說式進路,看看我們沿此方向究竟能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