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道人平淡的應答讓滄瑯覺得自己的勸告有些可笑，甚至還很做作，明明是自己堅持此事與師尊無關，又想請鶴道人幫忙，所以鶴道人才會有這一番話。

——這并不是沒有可能性的，只是這種可能性無影閣的人不會去想，也不能去想，但鶴道人敢想而已。

滄瑯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波動的心緒，“道人，是滄失言了，抱歉。”

鶴子墨：“？”

滄瑯沒注意到鶴道人略有不解的眼神，他邊走邊說道：“能接觸到無影閣的云生皇室皆是以皇儲繼承人培養起來的直系血脈，只有修為與能力皆名列前茅，且愿意停留在云生為國效力的，才可以動用我們。”

他走到了柜子前，解除了抽屜上的封印，從里面取出了一本簿子，邊翻邊回憶了下，確定里頭沒有什么不能說的東西，遞給了鶴道人。

滄瑯道：“這是云生皇室來無影閣的記錄，請道人過目。”

鶴子墨取過簿子，翻了翻，上面沒有記載來人的具體姓名，都是代號稱呼。來人來時的日期、代號、人數、停留時間一一被記錄在冊。

簿子上距今最近的一次是在八十年前，初云領八人來了一趟，停留近三個時辰。

再往前，是三百六十七年前，鏡閣主繼任來了幾位。

快速翻閱過去，翻至上一次天道巡視之期結束，將所有內容一一記下，鶴子墨才合上了簿子，還給了滄瑯。

等滄瑯把簿子收好，鶴子墨開口道：“今日你查清鏡閣主的年歲，明日吾再來。”

“是。”

鶴子墨從窗戶躍出，很快就消失在了滄瑯的視線當中。

鏡面結界上的光線突然微移了些，很快又回歸原狀，只是從里頭看，外界的景物輪廓還是有了變化。

滄瑯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巧的琉璃鏡，鏡中是師尊的側臉，他半閉著眼托著下巴像是在小憩，實際上什么話都聽了過去。

滄瑯問好道：“師尊。”

鏡疏影嗯了聲，略有些茫然道：“滄瑯，吾從有記憶起就已經是少年模樣了，至今，已有八百多年了。”

假如他與新月的確是有關聯的，還是因為雙生鏡有所關聯，那么，被雙生鏡制造出來的生命，或許是沒有兒時記憶的他。

“師尊，您的魂魄是完整的。”

鏡疏影不語。

自他繼任以來，雙生鏡一直被封印在禁地里，從未觸碰過，又怎能知道它的作用，一直以來他們所猜測的，不過是字面意思罷了。

上任閣主隕落前告誡過他，若非生死大事，切莫動用雙生鏡。

問其緣由，卻諱莫如深。

“師尊？”

鏡疏影收起隔音結界，對著水鏡那邊的人囑咐道：“明日鶴道人用完溯影術法后，你通知吾過去。”

“是。”

鏡疏影揮袖撤去水鏡，另一邊的琉璃鏡失去了媒介，倒映出滄瑯的臉。

滄瑯從樓上下來時，鏡疏影已經不在原地了。

滄瑯暗嘆一口氣，又折返回閣樓，去記錄他這些天在外打探到的消息。

——

云生國國都——云生四海城內。

鶴子墨坐在歸云來二樓的雅間，對面是幽冥的長老逐影，專門負責無影閣一事。

“鶴道人去見了鏡閣主一面后，有什么想法？”

鶴子墨道：“尚不能確定，明日吾借雙生鏡一觀或有定論。”

逐影道：“老實說，雙生鏡非上古仙器，只是從仙界遺落下來的天階法器，本尊倒是不相信它能制造出一模一樣的生命。”

鶴子墨道：“說到底，雙生鏡的作用是無影閣傳出來的，也是無影閣封在霧影山深處多年，實際如何，還得親眼觀之。”

逐影道：“鶴道人既然如此有把握，本尊就等道人的消息了。不過道人接觸雙生鏡的時候要小心，鏡閣主以鏡入道，尤擅幻術，勿要與鏡面對視。”

“吾知曉。”

“本尊還有要事，就不打擾道人了。”

逐影起身離開。

鶴子墨禮貌性地站起來目送，腦海中反復回想著在七夜谷與滄瑯碰上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第二個人的存在。

在無影閣時，他特意讓鏡閣主離開，就是為了試探對方。

果不其然，在與滄瑯的談話中，刻意坦言自己對云生皇室的猜測，轉瞬即逝的靈力波動被他感知到了，就在滄瑯的身上——鏡閣主上鉤了。

鏡閣主以鏡入道，施法所需要的媒介是特制的鏡子，還是一切反光映物之物？

在與滄瑯對法時，那片燃火之海所折射出的色彩，會不會就是鏡閣主的眼？光明正大的出現，又無聲無息的退場。

回憶被翻來覆去查看了數遍，沒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暫且按下。

鶴子墨拿起桌上的白色玉牌，走到有凹槽的墻面旁，將玉牌嵌入。

玉牌與墻壁嚴密貼合的剎那，墻面浮現出了景象，是一樓的青石銘文板，只不過上面并沒有掛著木制令牌。

鶴子墨調動神識觸碰，默念魔氣，與魔氣相關的所有委托在銘文板上浮現，并且還標注了序號和撤令期限。

他粗略掃了一眼，委托數量不多，序號都在末尾同位，大多都是無意沾染了裂隙魔氣，找人祛除求個心安的。

在滄瑯面前，他出言認為新月是云生皇室控制無影閣的棋子，與逐影對話后，他仍未改變這一點的看法。

雖然沒有在記憶里察覺到一點異樣，但修士冥冥之中的感覺讓他肯定了他的猜測，鏡疏影的神念可在千里之外出現，或有其他限制，但光憑這一點就是云生皇室忌憚他的理由。

但讓他著實不解的是，如果云生皇室忌憚鏡疏影，這樣拖著屬實是下下策，這其中，還有什么秘密？

鶴子墨思及此處，用神識再度觸碰銘文板，位列前十的委托任務和以物換物的要求一一出現。

其中有關獵殺兇獸的，有需求靈草異火等有助于修仙之途的，陪同走兇險之地的，還有請人協助抑制心魔的，切磋的，甚至還有花重金求狐妖妖皇的貼身之物，代人送情書到魔淵的。

其中的內容，不外乎是為了更好的修煉。

至于有關順心意的內容是為了沒有心魔還是單純的想這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鶴子墨：“……”

他又用幾個關鍵詞找了找，收集到了足夠的信息后，才離開了歸云來。

次日，霧影山，無影閣內。

滄瑯領著鶴子墨走向霧影山深處，走進了茂密的森林里。

森林里一片寂靜，林木高大，枝葉繁茂，遮天蔽日，只有些許光線穿透，落成光斑照明。

越往里走，地勢越高，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見樹木貫穿結界，神識所見，也是如此——但這顯然是錯覺。

無影閣位于霧影山最高的山頂，山上再無他處能比擬。

是幻陣，還是能蒙蔽五感神識的幻陣。

滄瑯道：“道人，接下來緊跟著滄的步伐，免得墜下山崖。”

鶴子墨嗯了聲，看著滄瑯閉上了眼，往前別扭地走著，步子有大有小，有時還需要提氣飛躍，直至跟著他踩進了根本不存在的樹木里，才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他們踩在了一面懸在半空中的湖面上，背后像是被什么東西鑿開裂縫，裂縫深不見底，連陽光都無法投進去，還有罡風盤旋在裂縫處，隔絕了大部分靈力。

鶴子墨視線落在滄瑯身上，他的衣擺被什么東西劃了幾道，想來就是罡風所致。

滄瑯道：“雙生鏡就在鏡湖之下，道人可以施法一試。”

頭上是無數鏡片拼湊而成的結界，腳下是鏡湖，上與下，皆逃不過鏡這一詞。

鶴子墨回頭看了眼布滿罡風的深淵，往鏡湖中心走去。

每一步，踩在鏡上，卻蕩起了鏡面上的漣漪。

懸在半空中的鏡湖，是幻陣的杰作，還是法器的化身？

鏡湖不大，走了十來步路就到了中央。

溯影術法難度不大，金丹期也能借助法器幫助施展，只是難度低，所能達到的上限也就低，最多，也不過溯洄五百年的景物，沒有聲音，也沒有顏色。

鶴子墨開始施法，靈力匯聚，黑白之景倒放，從他們兩人來到此處，再至滄瑯和鏡閣主來此施術后，后面都是繚亂的線條在鏡湖外擦過，是裂隙處的罡風。

往前五百年，僅有這兩次來了人。

滄瑯正準備開口交代師尊所托，卻聽鶴道人先一步說道。

“吾想親自見識一下雙生鏡，不知鏡閣主可愿？”

聲音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清晰有力地傳入他們耳中，“道人所想，乃吾之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