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遠去，城門口平靜與往日并無區別，只是很多人都知道平靜只是表面，暗里因為那輛馬車的入城而波濤洶涌。

魁梧的身軀移動著來到莫霖的身后，叫了聲將軍，臉色并不是很好。

莫霖沉聲道：“段三，那一掌的滋味如何？”他問的是功夫，當然還有其他方面的意思，不然他不會在這里等上許久。

渾身肌肉如鋼鐵，可以一拳打死一頭牛的段三甕聲甕氣道：“單論拳頭他不是我對手，但論內功火候我不是他對手，那人約莫就是風鑒的大弟子李西釗了。”

莫霖早就猜到車里坐的是誰，不過一向小心謹慎的他總要親眼看到才能安心。

拍拍段三的肩膀道：“風鑒的弟子嘛，手上功夫總是不能比常人差的。再說你不必以己之短，攻其所長，你只需記住你是最好的陷陣士便夠了。”

聽到“陷陣士”三字，段三本來低著的頭立馬揚起，本來無神的雙眼立馬放出光澤，仿佛這三個字有無上的魔力。

莫霖收斂聲色，嚴肅道：“叫你的人盯住李西釗的一舉一動，無論他接觸什么人我都要知道，出了岔子我饒不了你。”

段三嘿嘿一笑，道：“將軍你就瞧好吧！”

莫霖點點頭，段三雖然五大三粗的，實則心很細，不然這鎮守城門口的防衛也不會落在他身上。

看了一眼天色，莫霖道：“別松懈了，我這就去見王爺將這里的情況匯報一下，也不知這恭王府的人突然南下所謂何事，看來這碎葉城又要不安穩了。”

馬車壓著干凈、整潔的馬路進城，車輪轱轆轱轆響著。碾過青石地面，碾破這融融春日。車夫小心且小聲問道：“大人，前方是岔路口啦，咋們是走哪邊。”

簾子還在蓋著，未被掀起。馬車里的李西釗閉目養神，略微思索一番道：“去絲竹巷。”

也算走南串北的車夫一聽，立馬脫口道：“不去南長街？那里才是碎葉城最熱鬧的地方。”

李西釗很不喜歡與人解釋，此刻眼神卻柔軟下來，輕輕道：“不了，就去絲竹巷。”

比起南長街的熱鬧絲竹巷明顯冷清許多，只有偶爾從小店里出來的三三兩兩幾人。但巷子很干凈，遠遠便能聞道一股花香味。橘紅色的燈籠高高掛起，為清冷的街巷增添幾分暖色。

巷子并不寬的緣故，二人早已下車步行。李西釗不急不慢的走著，那份閑情逸致像極了一位出門游玩的公子哥。直到他站在了一個雜貨鋪的面前，眼神已經不太好的胖掌柜打量著這個神色古怪的人。不進店的人他也懶得搭理，只是看了一眼后便將頭縮回去，悠閑的靠在椅子上喝茶哼小曲。

車夫道：“公子可是要買什么，小人可以代勞。”

李西釗仿佛沒有聽到他在說話，仍是呆呆看著這個雜貨鋪，眼神由最開始的期待變為失落，最后是茫然，沒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除了他自己。

片刻之后，他用略微苦澀的聲音說道：“你去幫我問問這里原來的老板去哪里了。”說完后他將目光看向別的地方，似是很害怕自己親耳聽道那個答案。

車夫上前敲敲柜臺，掌柜的擺擺手道：“您需要什么不仿自己看看。”

車夫道：“我不買東西。”

掌柜的臉色一變，哼道：“這里是雜貨鋪你不買東西，卻又要做什么？”

車夫微笑著道：“我家公子要打聽一下，這鋪子里原先的老板去哪里了？”故意讓開身子將巷子上的人呈現出來。

掌柜的突然站起來，怒喝一聲道：“死啦，那女人早就死啦……”他故意將聲音抬的很高、很尖銳，生怕那人聽不到似的。

李西釗身軀一震，整個人突然就橫著移動過來，一只修長充滿力量的大手早已扼住掌柜的咽喉，殺氣騰騰的問道：“將剛才的話在說一遍。”

掌柜的早已嚇得魂飛天外，只知道拼命的推咽喉上的那只手，只可惜就是練武之人也未必能掙脫的開，又何況是他這個半只腳踩進棺材的人。

好在，他用最后一口氣吼出一句“沒……沒有…沒…那女人沒有死。”

那雙大手一下就松來，生怕他死了。李西釗冷冷道：“你最好說實話，否則你該明白后果的。”

掌柜死狗一樣爬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并猛力持續著，就在李西釗將要失去耐心之時，那掌柜指著店外的巷子說道：“往前走六家店，有一家望北酒館，那女人就在那里。”

李西釗舒下一口氣，道：“既然她好端端的活著，你為何說要說她已死呢？”

掌柜對上那雙猶如寒冬臘月的眼睛，背上又是一個激靈，冷汗止不住的流，道：“那是因為她本該成為我兒媳婦的，誰知她竟悔婚，害得我一家成為這絲竹巷里的笑話。”

李西釗聽到他們口中的女人要成婚，先是憤怒，又聽到她悔婚心里又暗自高興。當下如釋重負，居高臨下的對那掌柜說道：“幸好她悔婚了，不然你們失去的就是性命而不是區區名聲。”他不是在恫嚇，他完全有這個能力，哪怕這里是碎葉城。

這是一個有著兩排燈籠的小酒館，門窗都擦的很干凈，門縫里溢出酒菜的香氣，讓人忍不住想要走進去。李西釗當然也想走進去，可是殺人不眨眼的他現在有些猶豫，有些緊張，雙腳像陷在泥里拔不動。

車夫已經被他打發走了，不然倒是可以讓他去幫自己敲門，不知那樣自己走進去的勇氣是否會多些。

他發現門口的兩株花兒開的又紅又艷，就在這時門從里面被推開了，先是露出一只白凈的手，然后露出一張白凈的臉，猶如出水芙蓉，也正如那兩株花兒又紅又艷。

李西釗看見了她，她自然也看見了李西釗。霎時的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又與何人說。

如果沒有人打擾，他們是否就會這樣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好在，李西釗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黯然道：“芙蓉，你還好嗎？”

她站在橘紅色的燈籠下，不知是不是燈光的緣故，她的衣服是紅的，臉也是紅的。

芙蓉嘆息一聲，沒有回答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幽幽問道：“不進來坐坐嗎？”

屋子里很溫暖，地方也并不寬敞，只有五張桌子，其中四張都坐滿了客人。客人們喝著酒，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所幸他也不需要別人的關注。

芙蓉領著他在那張空桌上坐下，人便進了廚房，沒有問他要吃什么，想來她還是能記得自己口味的。一想到這，他整個人就精神起來。

桌子上很干凈，覺對沒有一絲油污，那雙白凈的手每天要擦多少遍呢？他也注意到了，這店里沒有一個幫忙的伙計。原來她過的如此艱辛，心里的愧疚如潮水般涌來。

三五個小菜陸陸續續的端上來，期間他們沒有一句交談，連眼神都不曾相遇。但李西釗的注意力一直在芙蓉身上，舍不得離開，以至于桌上的菜根本不是他愛吃的都沒有發現。

很快，芙蓉坐到了他的對面，曾經美麗的臉龐如今依舊美麗，只是少了幾分柔情，多了幾分干練。芙蓉笑道：“看我干什么，你一定餓了。”

他確實是餓了，舉起筷子的他看著桌子上的菜，卻不知該如何動手。芙蓉還是笑盈盈的看著他，一如多年前在雜貨店初次相遇之時，他心里忽然很苦澀，原來時間終究還是改變了很多東西。一如他曾以為失去芙蓉他會死，然而并沒有，一如他曾以為芙蓉永遠不會老去，然而并沒有，一如他曾以為再次相遇之時定會淚流滿面，然而也沒有。

芙蓉道：“怎么，不合胃口？”

李西釗放下筷子，嘆道：“是的，我并不喜歡吃這些菜。”

芙蓉道：“怎么，你看起來有些傷心難過？”

在這個女人面前他永遠無所遁形，只能答道：“是的我很難過。”

芙蓉突然話鋒一轉，冷道：“當初你不聲不響的走了，如今又不聲不響的出現，還指望我好酒好菜伺候你？”

“你以為你是誰？”她的每一個字從貝齒里吐出，都像在他的臉上狠狠打上一巴掌。

他輕輕低下頭，再不敢直視芙蓉的臉，因為他害怕看到那雙失望的眼睛。

是的，她一定對自己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