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小武站在黑夜里,站在星空下,血腥之氣被風(fēng)卷起,彌漫在這片密林中。
地上散亂亂的躺著一具具尸體,一直伏向很遠的地方,那里被黑夜籠罩,吞噬著人心。
當(dāng)云蘇二人找到他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斷劍在滴著血,人也在滴著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只是看不出是他自己的多些,還是別人的多些。
溪畔燃起了火,照亮伍小武些許慘白疲憊的臉,看來還是他血流的多些,畢竟他是個皮膚黝黑,性子沉默寡言的人。若還要云蘇加的話,還得在加上一句一諾千金,像他這樣的人無論誰遇到與他做朋友,都是件再幸運不過的事情。
所以云蘇認為他的幸運的。
清澈的小溪被染紅,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在清洗著傷口,就像是與群狼廝殺過后,默默舔舐著傷口的猛虎。他仿佛永遠不知疲憊、痛苦為何物,觸目驚心的傷口對他來說好像是習(xí)以為常。
云蘇從未打聽過他的來歷,今后也不準備打聽。因為無論多么要好的朋友,都渴望得到信任一詞。
接過倪容手里搗爛成泥的仙鶴草,云蘇走向溪畔。這里火光暗得很,但依稀可以看見他結(jié)實的軀體上大大小小的十?dāng)?shù)道傷口,有舊疤,有新痕。每一道都可以讓常人失去行動,可是他依然還在堅持。到底是擁有怎樣的一顆心,才能令他如此這般,是一只永不知疲倦的野獸。
云蘇走近,將藥草敷在他傷口之上,再扯下布條給他包扎好,做完這一切他身上都起了一層汗。而地上之人也只是沉默的坐著,仿佛能永遠不開口。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溪水湍湍流向遠方,他們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平靜。
云蘇又看到他腰側(cè)那把用黑布包著的劍,自從阿瑾將瑤光給他后,至今還未出鞘。危險如今日他也未曾使用,“如果你用上它的話或許會少受點傷。”
小武不自覺的就摸上劍柄,握在手里,抓得很緊,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們不配。”
看著他傷口之上漸漸止住的血,云蘇心下略微松了口氣,又想若是他出了事,只怕阿瑾那丫頭會很傷心很傷心吧!她又會不會怪自己呢?
正沉思間,倪容清脆的聲音已傳來,大叫道:“吃飯啦……”
人要殺,飯要吃,這便是少女最樸素不過的是非觀念。
火堆旁,三人相坐無言。倪容所說的飯,如果可以稱為飯的話,其實也只不過是幾個架在炭火之上烘烤著的饅頭,以及不知她何時采摘的幾個野果。
看著興致平平的兩人,少女感覺自己的威嚴受到挑釁,鼓著腮幫哼道:“什么意思,不給面子啊!”她將面子二字咬得格外的重。
云蘇一直注視著她另一只手里捏著的木棍,在炭火里攪著,隨時都有可能飛起,扎向自己身上任何一個地方。識趣的他趕快拿起一個饅頭,也不管燙不燙,直接就往嘴里塞去。含糊不清的道:“不錯……不…不錯,焦而香,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饅頭了。”
他那一臉享受的樣子,好似吃山珍海味也不過如此了。
少女滿意的點點頭,將目光瞥向伍小武卻沒有滿滿的威脅,而是解釋道:“本來想抓條魚來烤的,但是你有傷在身,只好作罷了。”
“無礙。”
他隨手抓起一個饅頭放在嘴里滿滿嚼著,對于他來說,吃什么從來都不重要,與誰一起吃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不覺間干硬饅頭被掃蕩一空,或許是太累太餓的緣故。“接下來的路只怕是沒法陪你們一起走了,抱歉!”伍小武平靜的說著。
云蘇早就注意到他的手即使是拿饅頭也止不住的在顫抖,看來他是真的傷的很重。云蘇道:“何須抱歉,你已經(jīng)幫了我們很多很多,是我們要感謝你才對。”
倪容道:“對對……小武你且看好吧,明日我們就將雷狗踩在腳下,為你報仇。”
伍小武看著星光之下的少女,艱難的事情到了她眼里總是容易的,復(fù)雜的事情從她嘴里說出來是簡單的。她本該活得沉重?zé)o比,卻擁有一顆純粹的心。這樣或許也沒什么不好,想著想著他竟睡著,他真的太累了。
今夜星河璀璨。
同一片星空之下,不同的地方。
鋒利的、兇狠的一道目光自牯牛大山的一角射出,很難想象這樣的眼神卻來自一雙剪水眸。盡管它藏在黑衣斗篷之下,仍難掩其風(fēng)采。這樣一雙眼睛的主人必是美麗的,溫柔的。
可是此刻,一件黑衣?lián)踝∷盥能|體,擋住她的風(fēng)采,擋住她的所有。她冷冷開口說了一句話。
可惜她的聲音是難聽的,怨憤而又暴戾的,“回去告訴冷孤,那個人來了。”
沒有人接話,像是說給鬼聽的。只見一道黑影騰起,幾個閃爍間便消失無蹤,是真正的鬼魅。冷孤作為鎮(zhèn)守一方的軍候,手下自然不缺這樣的江湖高手,甚至可以說是前赴后繼的甘心為他賣命。
順著那依然鋒利的目光,山腳下一輛破舊的馬車正慢悠悠的前進著,發(fā)出一陣一陣難聽的“嘎吱嘎吱”聲,好像下一刻就會散掉。前方穿過棲鬼原就是那坐護住南朝半壁江山的碎葉城。
棲鬼原的風(fēng)在簌簌吹著,咆哮著、嘶吼著,無論春夏秋冬,永不停息。車夫用力抓住帽子,好讓它不至于被風(fēng)吹走。黑暗中一只手緩慢伸出掀開馬車的簾子,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竟是李西釗。
碎葉城就在眼前,高大巍峨的城墻蜿蜒如沉睡的巨龍。李西釗不是第一次見這座城,他曾在這里生活過一段時間,這里差點就成為他的家,但終究還是差點。
拉車的馬兒不知是不是被這座城的氣勢所攝,走的很慢,不管車夫怎樣用鞭子抽,它還是跑不起來。車夫心知身后客人的尊貴,哪里得罪的起,生怕有所怠慢而引起客人的不高興。
鞭子落了一鞭又一鞭,嘴里罵罵咧咧的“無非是畜牲,再不走就殺了吃掉之類的言語。”又豈知它若是能聽懂,又怎會甘心任人鞭打。
李西釗目不轉(zhuǎn)睛的透過簾子間的縫隙看著前方,似已出神。
他忽然開口喝道:“夠了!”車夫身子一震,觍著臉賠笑,態(tài)度馬上就謙卑下來。
“慢慢走吧,不急這一時三刻的。”說完,最后看了一眼碎葉城,放下簾子不再說話。
馬蹄踢踏踢踏響著,風(fēng)呼呼吹著。城墻之上莫霖身批甲胄迎風(fēng)而立,眼神始終注視著的是那緩緩而來的馬車。
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讓這輛馬車以及馬車內(nèi)的人永遠進不了這座城,可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城門口,一位身材壯如牛的披甲軍士瞪著眼舉手示意馬車停下,碎葉城雖無宵禁,但必要的檢查是免不了的。
車夫站在這位軍士面前,好比一根竹竿樣弱不禁風(fēng)。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取出早就準備好的文書,根本不敢多看一眼那壯漢。可憐的車夫只覺得這人兇神惡煞的,一看就是不好說話的主。只能笑臉相迎,老話不是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哪成想,軍士接過通關(guān)文書看都懶得看一眼,就捏在手里。直接越過他,走近至馬車簾子處。不怒自威的眸子審視著一切,顯得有些虎視眈眈。
車夫見狀輕聲呼道:“大人?”
哪成想里外皆無動靜,氣氛死一般的沉寂。忽然間,身壯如牛的軍士動了,鐵錘一樣的拳頭直直擊出。沒有人能看出他是怎樣出拳的,拳風(fēng)呼嘯,對著馬車簾子擊去。
一聲悶哼,壯漢倒退五步方止住身子,馬車卻紋絲未動。一拳之交,誰勝負已然高判立下。馬車簾子緩緩落下,露出車內(nèi)一角。風(fēng)沙吹過,打在臉上火辣辣的,軍士全然無感覺,沉聲說道:“進去吧!”
早就嚇得躲在馬肚子下的車夫驚魂未定,聽到這句話頓時如蒙大赦,哪里還敢耽擱,扯起馬兒就走。城門口那兩排守門兵士神情冷漠,嚴陣以待,嚇得他兩條腿都在打顫。此刻,就恨自己為何才有兩天腿,還這般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