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后,為了生活,祖父祖母在大溶江火車站旁邊開了一家“火鋪”,也就是專供貧苦人們過夜的大通鋪旅館。他們兩口子誠懇待人,價格公道,生意也還不錯。
日本鬼子打到了桂林。祖父祖母賴以生存的旅館,被日本鬼子的飛機扔下的燃燒彈夷為平地。無奈之下,祖父祖母只好回到深山,開荒種植苞谷(玉米)、黍子、高梁、旱禾、紅薯、?子、木薯等農作物以度日。
他們把一部分山場送給別人砍柴燒炭賣,條件是燒完炭后要煉山和種樹——把燒炭剩下來的邊角料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燒成灰,再用鋤頭和鐵锨挖地翻地,把土皮灰埋下去做肥料,然后種上杉樹秧。
這樣的話,對方有柴和炭賣了過生活,我家20年后有杉樹砍來賣,互惠互利。
另一部分山場,祖父祖母自己動手砍柴燒炭,煉山翻地,種植杉樹,種植毛竹(竹子是套種在杉樹山中的,一塊山種三五處,20年后砍掉杉樹去賣,竹子會逐步長成竹林,這是祖父祖母那一代人的普遍做法)。
1946年,祖父祖母生了我的姑媽陳懷桂,跟她奶奶姓陳,輩分是依從螺螄塘楊家的輩分排行,暗含著“三姓合為一家”的意思。
姑媽下邊有個弟弟生病夭折,因此姑媽吃了“回頭奶”,四歲多才斷奶,從小力氣就比別的孩子要大。
祖父是個孝子,也是個好兄弟,好叔伯。孝敬父母,拿錢回家;兄弟姐妹有難處,拿錢回家;侄兒們娶不起老婆,拿錢回家……
為著他太顧家,太重家族,不停地拿錢回去,祖母和他不知吵了多少次。
祖父脾氣暴躁,一急就動手打人。大伯父最恨的,就是祖父不該打他的母親。
平心而論,在這兩點上,祖父是對不起祖母的。他對得起螺螄塘楊家整個家族的人,卻對不起自己的愛妻,身邊至親至近的人。
我小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是多么大的缺陷,直到自己有了婚姻有了小孩,才慢慢體會到了我祖母的苦楚和無奈。
有一次,祖父放竹排到桂林去賣——在1968年縣道馬江線(興安馬口嶺——龍勝江底)建成通車以前,金石這條河兩岸的居民,要賣點杉樹雜木或者毛竹柴火,都要扎成一斗一斗的木排或者竹排,柴火放在上面,一斗接一斗,幾個人順著水流放排到三街(1954年6月之前靈川縣政府所在地)或者桂林大碼頭,住在水客棧,等把排賣了,結算了伙食費住宿費和中介費(傭金)給水客棧的掌柜,再買些布匹糧食和日用品回家——遇到了兩個同族的兄弟。
祖父看見路邊躺著兩個奄奄一息的男孩,覺得有點面熟,仔細一看,原來是同族的兩個堂弟——老閏仔和桂華。祖父把他們帶回客棧問清了緣由。
原來,他們兩兄弟在父母雙亡之后,無以為生,就到桂林去討飯。餓極了就到加工廠偷木板賣,被抓住之后打得半死,丟在路邊等天發落。如果不是遇到我祖父,也就是能再活兩三天而已。
祖父顧念大家是共一個祠堂的,他把他的奶奶(我的高祖母)留給他的四塊銀元中最后那一塊拿了出來,花錢請醫生給他們治傷救命。祖父賣完了樹,就把他倆帶回了七星漕。
祖父到貓兒山去挖回兩三斤的野生血三七,順便打兩三斤酒回來,天天用血三七磨酒給他們兩兄弟吃。半年之后,兩兄弟的傷好透了,開始跟著祖父上山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