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真正的逝去,不是1958年農歷4月19那一天,也不是祖父1992年初去世的那一天,而是當他們夫妻所有的子孫,都遺忘了她和他們的愛情的那一天。甚至,是我寫的這一本書,不再有人讀的那一天。
1943年的某一天,劉姓祖父的義兄帶著我的親祖父,踏進了溶江河七星漕劉家的門。祖母讓座,燒茶敬客,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茶盤(裝點心,糖餅,瓜子,水果之類)待客,祖父也按老規矩送上見面禮。
三個人交談一番后,祖父祖母彼此都對對方有意,這件事便有八成了。
祖母就去洗了手淘米做飯,請祖父幫忙燒火。她拿個小撈網下到門口的溪邊,大約一刻鐘(15分鐘)后就撈回幾條魚——這些魚還是上百年前陳家老祖宗放養的魚種,為的是住在深山難買肉菜,平時也舍不得吃,家里來客人時好撈幾條待客的——手腳麻利殺魚剖魚,斬成幾塊,酸壇子里舀一碗自制的酸菜酸辣椒,美味的酸菜魚香得人直咽口水。
三人飯后又商量一陣,定好了日子,議定了祖父上門后改名為劉發財,要對劉姓祖父所生的兒子視同己出,而且將來他們夫妻生的第一個孩子要隨陳氏曾祖母姓陳,之后再生的孩子都姓楊。
該講的都講清楚了,劉姓祖父的義兄就帶著我的祖父告別了我祖母,各自回家。
螺螄塘的曾祖父母見老二說成了親事,不由得悲喜交集。他們兩口子的四個兒子中,人品才干外貌樣樣都最出色的老二,先是從14歲當兵離家一走就是十多年,好不容易逃得一條性命回家,本想給他找個合適的媳婦,從此長伴父母身邊。
誰想到媒人請了一大堆,說東家也不成,說西家也不成;又請媒人到我高祖母(祖父的奶奶)和我曾祖母(祖父的母親)娘家的村子去求親,也沒說成;再請媒人到我伯祖母(祖父的嫂子)和我叔祖母(祖父的弟媳)她們娘家的村子去求親,還是說不成!
周圍幾個村子甚至整個鎮,正在婚齡的姑娘,都被我曾祖父母請的媒人打聽了個遍,有的已經訂了婚甚至定的是娃娃親,有的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總是講不成。兩個老人為這件事急得頭發都愁白了!
曾祖父母見老二終于講定了婚事,不由得喜極而泣。轉念一想,老二從此要到來回120里外的另一個縣,另一個家去生活,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面,不禁悲從中來,曾祖父轉過身去不讓兒子看見他掉眼淚,曾祖母抱住兒子放聲痛哭。
曾祖父母想要給祖父置辦一些“嫁妝”,祖父拒絕了。祖父的原話我已經忘記了,不過有一首歌,歌詞大意和祖父的意思不謀而合——我有一顆心,善良又真誠,勇敢又堅定。我有一雙眼,看過百媚千嬌,看透世態人情。我有一雙手,拼搏人生,編織生活。我有一雙腳,走得過萬水千山,走不出你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