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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銀飛借槍

  • 漁火
  • 王永仁
  • 7108字
  • 2021-02-02 17:30:25

大年初一,鄉(xiāng)親們相互拜年。張光華由王老大陪同走遍了全村,回來已是正午。大家團團圍坐,邊吃水餃,邊議論借槍的辦法。研究了幾套方案,決定由銀飛負責具體執(zhí)行。因為銀飛在三孔橋水火廟小學當過教員,不少學生是富家子弟,因而和他們的家長比較熟悉,便于做動員工作。再者,他在湖西參加了一段時間工作,明了黨的抗日政策。必要的時候叫鐵飛配合他行動。王老大則主要負責動員組織人員。

飯后,義勇軍來了一班警衛(wèi)戰(zhàn)士,護送張光華回湖西去了。

下午,除留下鐵飛和必要的人員守護村子之外,王老大、白云鶴、黃山叔、銀飛、毛二旦、黃大水等都分頭行動,借拜年的機會,走親串友,秘密聯(lián)絡人員。

銀飛聽張泥鰍說,前些日子川軍吃了敗仗,在蓮花灣一帶丟了不少槍。叢秀的父親也拾到一支。叢秀是銀飛兒時的好友,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前年夏天,兩家父母給他倆訂立了婚約。銀飛喜出望外,心想:“我何不借這個機會去看看叢秀,順手把槍借來?泰山大人這點面子總是肯給的。”

銀飛越想越美,把他的打算向母親一說,老太太高興地說:“咳!俺光忙著操辦你哥的喜事了,倒忘了你的事。快去快去,別叫親家挑理。”

老太太忙不迭替他換衣服,準備禮物。一時上上下下都換了個新,鯉魚、鴨蛋、紅公雞……樣樣都備齊了,又把壓在柜底的一對銀簪找出來,用紅布包好,交給銀飛說:“唉,這還是娘出門時你姥娘陪送的。這年月沒有什么好東西送她,就把這個給秀丫頭吧。”又千叮嚀萬囑咐說,“沒過門的女婿頭一遭走親,要多說好話,千萬別失了禮。可記住啦?”

銀飛笑道:“娘,我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忘不了!你再不放我走,日頭可要落了。”

玉蓮在一旁打趣道:“娘,快放他走吧,二弟都急出汗來了,可沒有心思再聽你囑咐。”

“瞎說,哪里有汗?”銀飛不由得往額頭一摸,確是汗涔涔的,很是狼狽,連忙用衣袖一抹,提了竹籃跑了出去。

銀飛穿了一身新衣,很是難為情,又提了一籃禮品,更是引人注目。他唯恐村里人碰上取笑,溜墻根兒,低著頭,急急忙忙出了南壯。剛剛松了口氣,不想迎面碰上了張泥鰍。銀飛心里叫聲“不好”,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別看泥鰍只有十五六歲,長得只有三尺高,鬼點子可是一套一套的。他上下打量一下銀飛,擠眉弄眼地說:“銀飛哥,看老丈人去嗎?鐵飛哥一娶媳婦,你就沉不住氣啦?”

銀飛把臉一板:“去!毛蛋孩子懂什么?我有要緊的大事——去借槍。”

“嘻嘻,你借不到槍,咱們回頭算賬。”

“算什么賬?”

“你要借來,俺把那方硯臺送你;要是借不來,你得把張司令送你的那支小手槍給俺。”

銀飛知道泥鰍的那方硯臺雖不是稀世之物,卻也是傳家之寶,泥鰍視之如命,輕易不拿給人看,這回卻要以此為賭,心里不由得打了個愣,難道他料定我借不來?隨即又想,向老丈人借槍,豈有不給之理,笑道:“君子一言,你可不要后悔!”

泥鰍一拍胸脯:“哪個變卦,就算不上好漢!”

“好!你等著。”銀飛邁開大步急走。

“慢走,絆倒磕個鼻青臉腫可沒法見丈人。”

銀飛沒有理睬他,腳步卻放慢了些。

打春了,原野上的冰雪開始融化,朝陽的土坡已露出黃黑色的土皮,到處升騰彌漫著水汽,使人聞得到早春的氣息。銀飛一路興致勃勃地欣賞著景色,不覺已到了蓮花灣。

蓮花灣是一個美麗富裕的村莊。它背依郗山,面臨湖水,北風吹不到,南風拂面來,即便是寒冬臘月,港灣里也很少結冰。這一得天獨厚的天然環(huán)境,吸引了不少微湖漁家。每逢冬季,千帆云集,桅桿林立。但真正能在蓮花灣落地生根的只有大網幫的漁民。

蓮花灣是個大網幫的陸居之地,因而比其他漁村殷實富裕。又加上背依郗山,有山石、林木之便,漁民多住石墻瓦屋。

銀飛走進蓮花灣,順街向東,又向南拐,旁邊閃出一處院落。看到門前有棵大槐樹,樹下一個光滑的石板桌,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不錯,就在這里。前年夏天他隨父來相親時,還在那石桌上喝過茶哩。那時他剛從曲阜二師畢業(yè)應聘到三孔橋水火廟完小教書,每月薪俸十二元。雖說收入不算高,但當教書先生是個令人羨慕的職業(yè)。可是自從鬼子南侵,學校停辦,他就失了業(yè)。銀飛從小體弱多病,王老大怕他將來無力養(yǎng)家糊口,便送他去上學。哪知銀飛天資聰明,十三歲便以全優(yōu)的成績考入山東曲阜二師。他勤奮好學,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在戚城頗有名氣。德國神父海登曾要以高價買他的一幅字畫,遭他拒絕。窮苦的湖漁民求他,他卻分文不取,有求必應。那時父親帶他來相親,叢秀的父母見銀飛生得眉清目秀,文質彬彬,又身為教員,每月有一份固定的收入,不由得眉開眼笑,當即定了婚約。

銀飛正要上前敲門,一看那院落與從前不大一樣:過去低矮的籬笆墻,現(xiàn)在是高大的院墻;原來的三間草屋,換成了五間青磚瓦舍;兩扇漆黑的大門關閉著,可那院里的皂角樹、花椒樹、棗樹、杏樹都極力向外伸展著枝條。叫人一看便知,這戶人家有心勁,會算計,小日子過得蠻紅火。銀飛心里嘀咕,不敢貿然敲門,見那邊走過一個人來,便上前打聽。

那人把銀飛上下打量了半晌,點了點頭,一聲不響地走了。那神情很叫人迷惑不解。銀飛呆愣了半晌,終于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扣敲黑漆大門上的銅環(huán)。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隨著低低的咒罵聲從院里傳來。“嘩啦”一聲,黑漆大門一下敞開,緊接著一盆污水迎面潑來。銀飛“哎呀”一聲驚叫,急閃身,嶄新的青丹士林大褂已被潑濕了半邊。

“是你?”

“是你?”

隔著門檻驚呆了一對年輕人。

門里站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俊秀的鴨蛋臉兒,紅撲撲的腮幫,一對秋水盈盈的眼睛,豐滿窈窕的身段溢著青春的活力。她,正是叢秀。

四目相對,姑娘“撲哧”一笑,把那垂在胸前的黑油油的大辮子向身后一甩,大大方方地伸手將銀飛拉進門檻。

銀飛像觸電似的,心口突突直跳,臉上涌出了細汗。

叢秀帶好了門,朝銀飛回眸一笑,緋紅的雙腮顯露出兩個酒窩。“快進屋,把大褂脫下來,我給你烤烤。”姑娘抱歉地說。

“喲!銀飛來了。”一個高額骨薄嘴唇的女人迎上來,笑瞇瞇地接過銀飛手里的竹籃。一個滿臉皺紋的老漢蹲在堂屋里的大火盆旁悶頭抽煙,見銀飛來了,欠了欠腚,算打了招呼。

“大叔、大嬸過年好!俺給您二老拜年來了。”銀飛彬彬有禮地問候。

那老漢“哼”了一聲,沒有讓銀飛進屋,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垂下眼皮吸他的旱煙袋。叢大嬸把籃子放在廈檐下的椿凳上,把鯉魚、鴨蛋、紅公雞……一件件拿出來,數(shù)了又數(shù),掂了又掂,像是買東西似的,看看合不合算。銀飛被晾在那兒,一腳門里,一腳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脖頸里像撒了一把冰雪,渾身不自在,準備好的話都凍凝在肚里。

叢秀翻瞪了她爹一眼,故意親熱地把銀飛拉進屋,幫他解開衣扣,脫下大褂,烤在烘籃上,又手腳麻利地沖好了茶,把花生、紅棗、栗子、瓜子……一股腦兒端了出來,放在銀飛的前面,說:“吃吧,俺去做飯,你陪俺爹坐一會兒。”她向銀飛遞個眼色,匆匆地走了。

姑娘像一團火,把這冰冷沉悶的空氣烘熱了。銀飛稍稍踏實些,思量著這一家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叢興旺這年發(fā)了家,日子越過越好。只是過分省吃儉用,刻苦得自己面黃肌瘦,滿臉皺紋,身上穿的也破破爛爛,像老和尚的百衲衣。一袋煙抽罷,他才抬起眼皮,瞅了銀飛一眼,不涼不熱地說:“這么晚才來拜年,俺當你忘了這門親戚呢。”

半天不說話,一張口就挑了理。銀飛不安地挪動了下身子,賠著笑臉解釋說:“大叔,年前我到湖西去了,除夕才回家,又碰上大哥辦喜事,所以……”

“湖西有你啥親戚,絆住了你的腿?”叢興旺沒好氣地說。

銀飛將他參加抗日義勇軍和父親組織保家自衛(wèi)團的經過,簡略地說了說。不想,叢興旺聽了更是惱火,把煙袋鍋往凳子上“啪”一磕,說:“您爺們兒放著好日子不過,為啥偏偏拉槍攘牛?看見鬼子躲都躲不迭,您爺們兒倒好,硬著頭皮上,那還不是打著燈籠拾糞——找死(照屎)!”

銀飛說:“不是咱不愿過好日子,是小日本不讓咱過。鬼子到處殺人放火,奸淫擄掠,鬧得雞犬不寧,人心惶惶。國民黨腐敗無能,一見鬼子打過來,扔下老百姓便跑,老百姓還指望什么?現(xiàn)在鬼子已經打到咱門口上來了,共產黨領導咱們起來抗戰(zhàn),自己武裝自己,保家衛(wèi)國,這是唯一的出路!要不,只能當亡國奴,任人宰割。大叔,您說是不是?”

“這……”叢興旺張口結舌,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當然誰也不愿做亡國奴,可是……咱這窮鄉(xiāng)僻壤的漁村鬼子也會來嗎?俗話說,網兒再稠,也有漏網的魚。”

銀飛笑道:“大叔,這蓮花灣可不是窮鄉(xiāng)僻壤。往東不過六七里就是津浦鐵路,濱湖車站若住上鬼子,一抬腿可就到這里了。”他掃視一下滿屋的桌椅櫥柜,嘆息了一聲說,“大叔,您希望的好日子只怕是不長了。”

叢興旺像被蝎子蜇了似的跳了起來,瞪圓了雙眼:“你你你!大年下,來這里咒俺呀!”

銀飛連忙賠禮道:“大叔,您別生氣,我說的是實話,鬼子正在沿津浦線向南推進,濱湖車站已在鬼子的掌握之中,只是暫時還沒有駐兵。大叔萬不可存有僥幸心理。國家,國家,先有國,后有家,國破家必亡,千古一理。”

叢興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三十六計走為上,咱斗不過鬼子,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大不了,俺舍棄了這份家業(yè)。咱本是漁民,船底無根漂四海,哪里平靜哪里安家。”

銀飛看他自信得意的樣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耐著性子開導說:“大叔,天下大亂,哪里有平靜的地方?沿運河北上是鬼子的占領區(qū),南下徐州,正好鉆進戰(zhàn)火里,以徐州為中心,雙方都在調兵遣將,正醞釀著一場大戰(zhàn),弩張劍拔,一觸即發(fā)。跳過徐州再往南,連蚌埠、南京都被鬼子占領了,您還能飛到哪里去?”

叢興旺聽了目瞪口呆,驚慌不安地打了個轉,右手背拍著左手說:“這、這可怎么辦?你叢明哥年前去蚌埠跑買賣,都兩個月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要是碰上日本鬼子……唉,唉!”

銀飛也吃了一驚:“大叔,您過日子的心也太強了,這兵荒馬亂的時候,您還叫他在外面亂跑什么?”

“唉,俺辦齊了一批雞頭米、菱角干,聽說蚌埠那里正鬧饑荒,能賣大價錢,就打發(fā)你叢明哥去了。誰知官兵這么不中用,轉眼間就丟掉了蚌埠、南京。他要有個好歹,俺可指望哪個?”

“大叔您別著急。叢明哥做事精明謹慎,也許不會出什么事。想必因為徐州有戰(zhàn)事就耽擱了。大叔家里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盡力而為。”

叢興旺看了銀飛一眼,搖了搖頭,心里想:“你這文弱書生,渾身沒有四兩的勁兒,能頂什么用?”嘴上卻說:“俺身子骨還硬朗,啥事都能做,叢秀也頂個男孩子用了,不用勞你的駕。”

話雖說得客氣,卻是冷冰冰的。銀飛心里很不是滋味,向外一看,天色不早了,便試探著說:“大叔,俺爹正在組織抗日游擊隊,人倒好辦,就愁沒有槍。聽說您家有支槍,能不能借給我們?”

“借槍?”叢興旺一愣,繼而大笑,“你們算哪路軍,還向百姓借槍?”

“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游擊隊,白手起家的人民武裝,當然要依靠百姓的支持。”

叢興旺冷笑道:“俺倒佩服你們的勇氣,兩手空空也敢喊著打鬼子。只是別讓人聽了笑掉大牙!”

銀飛壓住火說:“兩手空空當然不能打鬼子,所以我們正在積極動員群眾借槍、獻槍。有了槍就能生存發(fā)展,就能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不受侵害,就能打擊和消滅日寇!”

叢興旺擺擺手說:“你滿肚子學問,俺說不過你。你繞三百六十個圈,不過是要俺把槍獻出來,對不對?論俺和你爹的交情,俺不該拒絕。可是——”他搔了搔頭正尋思著如何說,叢大嬸一步闖進來,仰著臉,拉著長腔說:“喲,您爹真好記性,還想著俺家的那支‘老套筒’呀!多年不用了,早銹成了鐵疙瘩。”

叢興旺一拍腦門,連忙說:“對對對!你不嫌孬,就拿去吧。”

銀飛一針見血地說:“大叔,俺要借的是那支你才撿回來的鋼槍!”

“鋼槍?”叢興旺驚得一哆嗦。

“喲——哪個挨千刀的放屁!外財不發(fā)窮命人,你大叔啥時候撿過鋼槍?”

“是啊,要是俺有,別說是借,就是白給也是應當?shù)摹:俸伲液湍愕质歉铑^不換的兄弟,咱又是……”“親家”二字滑到舌尖上,他趕快打住。

老兩口一唱一和,像說大鼓書似的。銀飛心里又好氣又好笑。看架勢,想從這院里拿走一根草棒也沒門了。他無可奈何地站起來,穿好已經烘干的大褂,正要辭行,忽聽得鍋屋里傳來“叭叭”的一陣響。

“咋啦?”老兩口同聲驚叫,伸著頭往鍋屋里張望。

“兩只老鼠吱吱怪叫,討厭死了!“叢秀沒好氣地回答。

“小祖奶奶,你輕點不行?當心打壞了家什。”叢大嬸說著,挪動小腳往鍋屋里走去。

叢秀走出鍋屋,鴨蛋臉漲得通紅,兩眼淚汪汪的,一排潔白的牙齒使勁咬著下唇。她低著頭,風風火火地走出院門,像和誰賭氣,“咣當”一聲把門帶上。

叢興旺渾身一震,張了張嘴,伸了伸脖子,像吞咽了一團棉花,噎得臉都變成了紫色。若不是銀飛在旁,他準會蹦起來。

銀飛見此光景,情知里面有彎,便說:“大叔,您歇吧,我該回去了。”

“別忙,天還早哩,吃過飯再走,秀兒已經……”

“不啦,家里還有急事。”

“銀飛,”叢興旺拉住銀飛,“大叔有句話……”

銀飛只好停下來,望著叢興旺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

叢興旺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長出了一口氣,從根到梢數(shù)落起叢秀,什么越大越不知禮數(shù)啦,脾氣如何如何壞啦……

銀飛心如明鏡,不作一聲。

他見銀飛沒有什么反應,稍稍有點失望,眨巴眨巴干澀的眼皮,突然問:“你知道她剛才為啥摔盆打碗不?”

銀飛搖搖頭。

“還不是為了你……”

“為我?”銀飛心里一動,不由得捏了捏口袋里的銀簪。

“唉,你放著教書先生不當,為啥偏偏去參加義勇軍?和鬼子打仗,拿著小命當兒戲,要是有個好歹,叢秀她……”

銀飛打了個寒戰(zhàn),勉強笑了笑:“大叔,您放心,我不會耽誤叢秀的。”

“那你和叢秀的婚事——”

“隨她的便。”銀飛脫口而出。

叢興旺緊盯一句:“此話當真?”

銀飛昂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豈能反悔?”

“那好那好,你立個退婚的字據(jù)。”

銀飛冷笑道:“我說的是‘隨她的便’,不是隨您的便!”

“什么?”叢興旺一蹦三尺高,“閨女是俺生的俺養(yǎng)的,自然由俺當家。虧你還讀過圣賢書,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銀飛面色鐵青,拂袖而去。

銀飛怒氣沖沖跑出蓮花灣,這才放慢了腳步。喜鵲在他頭頂嘰喳亂叫,小河流水在他腳下嘩嘩喧笑,那堤畔的楊柳像捉弄他似的,隨風舞動,扭來扭去……他像一口吞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撓心,膩煩透了。他狠命地扯下一根柳枝,沒好氣地將它折成兩截,又折成四截,摔下河去。

“槍沒借著,回去如何交代?”這么一想,頓時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一步一晃地向前挪動。一瞬間面前又浮現(xiàn)出黃大水、毛二旦、張泥鰍他們的身影,他們一個個手持鋼槍向他興高采烈地講述借槍的情景,泥鰍還朝他做鬼臉:“怎么樣,俺料定你借不來,還不快把手槍給俺!”銀飛羞愧得無地自容,又使勁眨了眨眼,面前什么都不見了,依舊是空蕩蕩的曠野。“就這樣空手而回嗎?”他猶豫著,再也沒勇氣往回走。“不!不能這樣回去,得想個辦法,一定要把槍弄到手。”他自言自語地說。可是想什么法子呢?他腦子里亂哄哄的,一點主意也想不出來。他索性停下來,蹲在河邊,挽起袖子,捧起一捧冰冷的河水,洗了洗滾燙的腦門,頓時清爽了許多。他看著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正自出神,突然“砰”的一聲,水花濺起,濺了他一身。一抬頭,只見叢秀撐著一只小船來到近前。落日的余暉照射著她,顯得更加美麗動人。她咯咯地笑著,桃腮上掛著汗珠。銀飛又驚又喜。看她只是笑個不停,又覺得好惱,眉頭一皺,故意板著臉說:“你笑什么?我心煩得要死,要是你晚來一步,我一頭栽到河里,你就更暢快了!”

叢秀一怔,跳上岸,伸出食指點了一下銀飛的腦門,教訓道:“虧你是個男子漢,真沒出息,這點小事就難為得要投河?”

“小事?”銀飛真的動了氣,“借槍,關系抗日的大計,我說破了嘴,磨碎了牙,你爹硬是不借。叫我回去如何交差?不借就不借,倒也罷了,可你爹又逼著我退婚。婚姻事關終身,難道這也是小事?”

叢秀著急地問:“你退了?”

銀飛嘆了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說:“不退有什么法子?你爹也是‘好意’,怕我死在戰(zhàn)場上,誤了你的終身。”

叢秀急得直跺腳:“你真是少心無肝,難道不知俺的心?”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誰知道你想的啥?”

“胡說!你……”叢秀想罵他“你這個昧良心的”,但想到他剛才受了她爹一肚子的冤枉氣,連忙咽回去了,拉了拉銀飛的衣袖,看著他的臉,柔聲地問,“你氣糊涂了吧?”

“沒有。”

“那好。你現(xiàn)在就跟我回去,當面鼓對面鑼,咱跟他們說清楚。”

“說清楚啥?”銀飛忍不住“撲哧”一笑。

“好啊,你拿俺開心呀!”叢秀賭氣一甩袖子,自己上了船。銀飛跟著跳上船去。船一側棱,銀飛站立不穩(wěn),猛一搖晃,差點掉下水去。叢秀驚叫了一聲,連忙將他拉住,罵道:“笨牛,你真想找死!”

銀飛笑道:“你幫我把槍借來,俺就不死了。”

叢秀瞪了他一眼:“槍槍槍!你心里只有槍,根本沒把俺放在眼里。”

銀飛怔了怔說:“秀妹,我的心你還不明白?”

叢秀學著銀飛的腔調說:“俺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誰知道你想的啥?”

銀飛笑道:“是我的不對,我向你磕頭賠罪行不行?”說著雙膝一彎,做了個要單膝下跪的樣子。

叢秀連忙將他扶住,笑罵道:“真沒出息,哪有男子漢向自己沒過門的媳婦下跪的?”話一出口也覺得說走了嘴,羞得連忙扭過臉去,往船艙里一指,“槍在那里,你拿去吧。”

銀飛大喜,撲進船艙拿出槍來,看了又看,樂得合不上嘴:“你真行!”

叢秀用指頭戳了他一下:“告訴你,別門縫里看人——把人瞧扁了。”

銀飛向她鞠了一躬,連說:“不敢不敢!”

叢秀咯咯地笑起來,推了他一把說:“別裝模作樣了,快走吧,等會兒俺爹追了來,看不打斷你的腿。”

銀飛一愣:“槍是你偷著拿出來的?”

“你別管,天塌下來俺頂著。”不由分說,叢秀把銀飛推上岸去,拿起竹篙,就要往回撐。

“等等!”銀飛連忙叫住她,從懷里掏出紅布包,喊了聲“接著”,扔了過去,“這是娘讓我送給你的銀簪。”

叢秀忙伸雙手接住紅布包,急急打開,看見銀簪,心頭不由得春潮洶涌。她把紅布和銀簪掬在胸口,心里又喜又甜又羞,還多少摻和著一點兒澀,一點兒苦。淚水從眼里涌出,她含情脈脈地看著銀飛,說:“你回去,別忘了替俺謝謝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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