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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蘆蕩奇遇

  • 漁火
  • 王永仁
  • 8383字
  • 2021-02-02 17:30:25

王鐵飛和白家父女三人深夜逃出戚城,來到城西門外的運河碼頭。只見一家客船馬燈高掛,艙里透出燈光,知道船家尚未歇息。三人跳上船,白云鶴呼叫:“船老大在嗎?”

從船艙口探出半截身子,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三位來客,急忙走出艙外,親熱地說:“原來是白老先生,深更半夜要到哪里去?”

白云鶴認得這人是常在湖上載客捎腳的“順風李”,便道:“你不要問,快些開船,直往南去!船錢自然加倍給你。”

“好說,請艙里坐。”順風李一邊往里讓客,一邊喚起船夫,撤了跳板,起錨升篷,轉眼間,大船離了碼頭,順流南下。賓主一同入了船艙,圍桌坐了,順風李叫手下人擺上一桌酒菜,殷勤相待。

他們三人折騰了半夜,此時腹中正饑,也不推辭,便吃起來。順風李在一旁看著他們三杯酒下肚,忽然指著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白云鶴驀然一驚,剛要推案而起,猛覺得頭昏眼花,“呼”的一聲栽倒,接著王鐵飛和白玉蓮也先后倒下。

順風李見鐵飛和白家父女都被迷昏了,連忙跳過去,對著后艙的板壁敲了三下,隔壁馬上有人回敲了三聲。順風李輕聲說:“貨到手了。”

大船慢慢地駛進蘆蕩,落篷拋錨。不多時,從后艙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用青絲帶吊著右腕的人出現在艙口。那人面蒙黑紗,身穿黑色軟緞夜行衣,正是在菱角島蘆葦叢中攔截白玉蓮的主兒。

順風李走近去,點頭哈腰地說:“喬先生,貨都躺在這兒,請您過目。”

那蒙面人彎下腰,一一看確實認了,才轉過身揭去面紗,對順風李慢條斯理地說:“不錯,李老板辦事干凈麻利快當,不愧為江湖行家里手。馮團長忘不了你的好處,自有重賞,少說也夠你逍遙一世的了。”

“好說,好說,全靠喬先生美言。今后還有用得小人處,盡管吩咐,當效犬馬之勞。”順風李討好地說。

那人“嘿嘿”笑了兩聲:“常言道‘殺人須見血,幫忙幫到底’,我喬葦辦事向來不留后患,那就請李老板再幫一次忙吧,喬葦一并酬謝。”

順風李合掌道:“好好好!做咱們這個營生,就是要斬草除根。來人呀!”他向船外喊道,立時七八個歹徒涌進艙內,一個個手持鬼頭刀,斜眉溜眼。順風李指著鐵飛他們,把手一擺:“把他們結果了,扔到湖里去!”

“慢!”喬葦哈哈狂笑了一陣,“李老板,我的意思是請你下湖去,龍王爺那里為你準備了一份厚禮,金銀財寶有的是,哈哈哈……”

“什么?”順風李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喬葦面露殺機,才猛然醒悟,狂跳起來,吼道,“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要殺人滅口嗎?弟兄們給我拿……”

順風李“下”字還未出口,已被一個歹徒一刀刺透后心。接著上來兩個,將他拖出艙外,扔進蘆葦深處。原來這幫人早被喬葦買通,順風李還蒙在鼓里,便去尋那龍王領賞去了。

喬葦回到艙中,命歹徒將鐵飛他們三人用粗麻繩捆得結結實實,然后下令轉舵回城。船頭剛轉,忽聽到蘆蕩中一聲呼哨,幾只小船箭也似的射出蘆蕩,橫截在大船的前頭。喬葦驚疑未定,三個人影快如疾風早已飛上大船。星光下,只見兩男一女。那男的,一個黑如木炭,一個白似霜雪;那女的,紅裝艷抹,恰似一朵紅蓮,光彩照人。喬葦一時看得呆了。

那黑大漢怒聲喝問:“哪來的野種,竟敢在俺的‘碼頭’(湖匪把自己的地盤稱作碼頭)劫道綁票,殺人害命!”

喬葦連忙打躬作揖,笑問:“各位是哪路的好漢?”

“少廢話。快說,你是干啥的?要是說謊,老子給你鉆個眼兒。”黑大漢拍了拍斜插在腰間的匣子槍,目光兇狠地盯住喬葦。

喬葦早就耳聞有一伙強人出沒蘆蕩之中、微湖兩岸,攔截行船,綁票搶劫,賣肉票(要高價贖買被綁架的人質)、開條子(拐賣婦女)、販石子(拐賣小孩)、放白鴿(以色為餌,誘人上鉤)……無所不為。這伙強人為首的化名“夜的黑”。

喬葦回答道:“本人奉馮淵團長之命,借貴方一塊寶地,做一樁買賣,還望各位高抬貴手,閃個道兒,日后馮團長不會虧待你們。”

“屁!馮淵算他娘老幾?當婊子還要立貞潔牌坊,跑到俺這里做手腳,俺夜的黑偏不買他的賬。乖乖兒留下買路錢,老子放你走。”

“大管家(當地對湖匪頭目的稱呼)做事可不要做絕了,這一帶可是馮團長的轄區。”

黑大漢不由得性起,飛起一腳將喬葦踢下船去,拔出槍來瞄準他的腦瓜,憤憤地說:“老子送你去望鄉臺,看你龜孫還嘴硬。”

那年輕女子銀鈴細語地說:“大哥,放他去吧,馮淵可是個有錢主兒,讓他捎個信兒,送三千塊銀元來孝敬我們。”

“對對對!二妹不提醒,俺這二拇指一摟,險些毀了一樁好買賣。”他回頭對水中的喬葦喊叫,“聽到了嗎?三天之內給老子送來。”轉身又對那七八個歹徒怒喝,“賣主的王八羔子快給俺滾!慢些個,一人賞個蓮蓬籽(指子彈)!”

那伙歹徒像驚散的蛤蟆,一個個跳進冰冷的水里,各自逃命。

夜的黑把手一招,立時那幾只小船圍攏過來,十幾個湖匪跳上大船。三個頭目走進船艙,命人用解藥灌醒鐵飛三人。

三人醒來一看,已被捆成了麻花。對面坐著兩男一女,周圍站立著四個手持鬼頭刀的大漢。船板上有攤血,順風李卻不知何處去了。三人面面相覷,不知何故落入這幫歹徒之手。白玉蓮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王鐵飛運足氣力,晃動雙膀,白云鶴連忙以目光暗示王鐵飛不要輕舉妄動,靜觀他們如何處置。

他們的一舉一動早被三個頭目看在眼里。夜的黑指著王鐵飛哈哈大笑:“我看你倒像是條好漢。”

鐵飛試探著問:“各位是哪路好漢?你們綁架我們又為何故?”

“哈哈,你小子倒還機靈,要討個實底兒。你先坐穩了,不要叫俺說出名來,嚇掉魂去。本人湖閻王夜的黑,這兩位是我的二妹紅蓮女、三弟月下白!學那桃園三結義,我們三人結為異姓兄妹,在這微湖上獨樹一幟,除暴安良,劫富濟貧,打日寇,殺漢奸,為民除害。”

鐵飛心中好笑,連湖閻王也打起了“抗日”招牌,若是他們真能改惡從善,倒是一件好事。想到此便道:“三位頭領既然要做英雄好漢,就應行俠仗義,解人危難……”

“他娘的,老子從別人手里救了你們,不磕頭謝恩,反張口教訓起老子來了。來人哪,先把他的舌頭給我割了。”

一個歹徒應聲拔出牛耳尖刀,撲到鐵飛面前就要動手。白玉蓮“呀”的一聲驚叫,掙扎著要上前拼命,但腳手都被捆得結結實實,哪里動彈得了。鐵飛卻不躲不閃,反倒張嘴吐舌,任他去割。那歹徒不知是計,刀刃往下一壓,鐵飛趁勢一縮一張,早已咬住了刀背,一個“獅子搖頭”,那歹徒“哎呀”一聲被甩出幾尺開外。夜的黑叫喊起來:“好小子,倒還有點能耐。”

鐵飛吐出尖刀,微微一笑說:“這算得什么?本人還有一點小小的技藝,不知各位還愿觀看嗎?”

夜的黑問:“你還有什么本領?”

鐵飛不語,雙目微合,深吸一口氣,雙膀一晃,“嗨”的一聲喊,身上繩索像剪過似的,寸寸節節斷了。

夜的黑大驚,縱身一躍,右掌“直劈華山”,用足十成的力量,兜頭就是一掌。王鐵飛也不躲閃,右掌反轉,運足氣力,向上打擊。兩掌相交,砰然如巨木相撞。鐵飛感到右臂有點酸麻,這時只聽“咔嚓”一聲,身下的船板早已斷裂。那夜的黑被震得站立不住,跌跌撞撞,直退到艙門上,這才勉強止住了身子,翻轉看那只手,五指烏紫腫脹,指甲滲出血珠。夜的黑以一雙鐵掌聞名于世,竟吃不住鐵飛的掌力,心中惱怒異常。他從一個湖匪的手里拿過一把鬼頭刀,怒吼一聲,沖將上來。

“慢!”一聲銀鈴細語,紅蓮女擋在前面,輕舒玉臂,從紅袖中抽出一把閃閃雪亮的“斷魂劍”,朗聲說道:“殺雞焉用宰牛刀,大哥,看我來教訓他。”

鐵飛聽她口出狂言,心中好惱,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這女子長得與白玉蓮竟恁的相像,但裝束與神態卻又不一樣。她穿著緊身紅絲絨衣褲;濃施粉黛,涂著血紅的嘴唇,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野性的美。但鐵飛對這個風流俏麗的女子沒有好印象,避開她挑逗的目光,冷冷地說:“堂堂的男子漢豈能與小女子交手?”

紅蓮女嘻嘻一笑,用劍指住鐵飛的心尖,戲弄地說:“你別怕,陪姑娘玩兩招,你要是輸了,叫一聲‘好姐姐,親妹子’,我就饒了你。你要是贏了,我整個身子都給你,輸贏,你都有便宜占,怎么樣?”

鐵飛臉紅耳赤,又羞又惱,后退一步,側身而立,不理睬她。

原來紅蓮女見鐵飛儀表堂堂身手不凡,心中喜愛,恐夜的黑傷他,急搶在前面。她見鐵飛低首垂目,怒而不答,正要上前逼迫鐵飛比武,忽聽一聲斷喝:“看劍!”

白玉蓮突然跳了起來,一個“鳳凰展翅”搶到近前,舉劍便刺。眾湖匪大驚。你道白玉蓮捆住手腳,如何得脫?原來白家父女趁他們說話的當兒,悄悄地背對背互相解開繩索。白玉蓮尋了自家的寶劍,見紅蓮女出言不遜,逼迫鐵飛,怒起心頭,拔劍向前。看那劍,疾似流星,直奔紅蓮女的心窩。

眾湖匪驚得“呀”的一聲,紅蓮女卻不慌不忙,用斷魂劍輕輕一撥,一個河風擺柳,閃在一旁。她見白玉蓮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端莊秀麗,忽又嘻嘻一笑,指著白玉蓮說:“野丫頭,你不要爭風吃醋,本姑娘為你牽線搭橋,我這位黑大哥剛好缺一位壓寨夫人,我看你模樣怪俊,武藝又好,與大哥分明是天生一對……”

眾湖匪一陣大笑。夜的黑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白玉蓮又羞又惱,氣憤憤舉劍便劈。那紅蓮女并不還手,一閃身跳出艙外,笑嘻嘻把手一招:“出來吧,嫂嫂,艙里留待拜天地,這里才好動手哩!”

白玉蓮聞聲沖出艙外,只見大船上下一片燈籠火把,把周圍的一切照得雪亮。紅蓮女正在眾湖匪簇擁之中,望著她擠眉弄眼。白玉蓮惱上加恨,緊追過去;紅蓮女輕搖細腰,避過鋒芒,側身閃到桅桿后面。白玉蓮來個“仙鵝孵蛋”,繞著桅桿攔腰斬去;紅蓮女雙腳輕輕一踮,順著那桅桿,嗖一下躥上頂端,盤腿而坐,雙手合掌道:“嫂嫂,讓你三劍是小姑拜見之禮,若要再逼,俺就要還手了。”

“呸,我剝了你的皮,撕爛你的嘴,看你還敢滿口噴糞!”好個白玉蓮,一個“飛燕凌空”,手腕一轉,劍如道道閃電,“舉火撩天”,直取紅蓮女雙腳。

紅蓮女一個“蝎子卷尾”勢,避開劍鋒,俯身探海,用“斷魂劍”一撥,雙腿倒扣桅桿,順勢倏地溜下,劍尖直刺白玉蓮咽喉。白玉蓮舉劍相迎,如梅花落地;紅蓮女不容她翻轉起身,一個流星趕月,用劍橫腹一劃。這一招著實厲害,稍慢些便皮破腸斷;白玉蓮來個“老君封門”,抱劍一磕,擋開了“斷魂劍”。兩口劍上下翻飛,一個似蛟龍入海,一個如白蛇出洞,好不精彩!戰到二十回合,不分勝負。白玉蓮暗暗稱奇,劍術是她的看家本領,從小跟隨父親學劍,磨煉十年,深得要旨。紅蓮女更為驚訝,她那劍術乃是武當真傳,功底深厚,非同小可。一口短劍,橫掃直擊,劈刺刪攔,對方竟毫不退讓;見式破式,見招拆招,任你神出鬼沒,竟不能傷她分毫。

倆人越打越急,越斗越險,月下白看得不耐煩了,大吼一聲:“二姐稍歇片刻,讓小弟收拾這個冤家!”他舞動齊眉棍,一擰身跳將過去。

“且慢!”白云鶴見女兒打斗多時,怕她有失,從腰中取出九節紋龍鋼鞭,手一抖“嘩啦”一聲,纏頭裹腦向月下白打來。

月下白連忙躲閃,反轉身體舉棍進招,兩人一來一往,各展技藝,又是一場惡戰。

夜的黑見他們四人殺得難解難分,呼哨一聲:“弟兄們給我上!”

鐵飛操起一根竹篙往前一橫,擋住眾湖匪,厲聲喝道:“他們四人打斗就夠熱鬧的了,大家都動手這船便要翻。”說罷,雙腳一使勁,那船果然搖擺起來。眾湖匪立腳不穩,東倒西歪。鐵飛趁勢一掃,眾湖匪如正月十五下元宵,撲通撲通全掉進湖里。

夜的黑惱恨異常,惡狠狠要一刀斬斷竹篙,誰知鐵飛早已把篙順直,挑、撥、撩、打,上下左右往來飛舞。那篙長刀短,夜的黑欲進不得欲退無路,直氣得哇哇怪叫,舉刀亂劈。

這一番廝殺更是驚心動魄,前艙后艙,左舷右舷,刀光劍影,喊殺連天。這一戰,直打到東方放亮。

鐵飛一看天色將明,唯恐時間久了,會出意外,便賣個破綻,跳出圈外,撇下竹篙,抱拳施禮道:“夜的黑,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苦死死相拼。親不親同飲一湖水,各自兩便吧。山不轉水轉,后會有期。”

夜的黑“嘿嘿”冷笑兩聲:“想借條生路,只問我手中的九環寶刀依不依!”說著一個“餓虎撲食”搶上來,掄刀兜頭劈下,這一招著實兇狠。

鐵飛見對方要將他置于死地,不由得怒起心頭,暗自思忖,不給他點厲害瞧瞧,料也難以脫身。當刀就要落在他的頭上時,鐵飛猛一縮身,一個弓箭步跨到夜的黑的右側,同時飛腳一勾夜的黑右腿。夜的黑用力過猛,重心前傾,身子懸空,重重地摔在甲板上。鐵飛急忙上前將他扶起,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夜的黑臊得臉呈紫茄色,氣咻咻推開鐵飛,突然拔出匣子槍,瞄準鐵飛。一聲呼哨,眾湖匪扔下兵器,拿起長槍火器,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鐵飛他們三人。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只聽蘆蕩深處一聲大喊:“不要開槍!”霎時蘆葦搖動,四面八方飛出五六十只小溜子。那一只只小溜子上架著鴨槍、土壓五、二人抬……各色各樣的火器,一個個精壯的漁民手持大刀、長矛、倒鉤、魚叉,橫眉豎眼,虎虎生氣。這時天已大亮,朝陽照射在湖面上。為首的小溜子上站立著一位年過五十的長者,身手矯健,精神抖擻,來者正是王老大。你道為何這般湊巧?

原來便宜酒店的掌柜方五見白云鶴父女去搭救鐵飛,放心不下,一邊差跑堂的去打探消息,一邊自駕了一葉小舟到南壯送信。王老大得了信,急忙集合了全村的青壯漁民,駕船直奔戚城。跑堂的在碼頭上已等待多時,將鐵飛他們如何越獄,如何乘船南下一一說了。王老大立刻尋蹤追來。這微湖千頃蘆蕩,湖匪極多,一時如何尋得著。天近放亮,方才聞聲找到這里。

夜的黑見五六十只漁船飛馳而來,來頭不小,不敢輕舉妄動,大聲喝問:“什么人?”

王老大將小船抵近快船,心平氣和地說:“這位朋友好生分。當年在濟寧州三關廟趕香堂[1]時,我們見過面,記得小老弟[2]叫陳杰三,如今做了頭領,不認得自家人了嗎?”

夜的黑聽他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愕然一愣,拱手問道:“老大(幫里尊稱),你可有門檻?”

王老大還禮道:“不敢!是占祖師爺光靈。”

“貴前人是哪一位?貴幫是什么幫?”

“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師,敝家姓陳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幫。”

盤過“海底”[3],夜的黑知道是自家人到了,把槍插回腰間,但又刨根尋底地問:“請教老大燒哪路香?”

王老大從容答道:“頭頂二十路香,腳踏二十二路香,手燒二十一路香。”

夜的黑一聽是幫中前輩到了,不敢怠慢,連忙倒身下拜,口稱:“師父恕罪。徒弟初到貴地,多有冒犯。朝廷有法,江湖有禮,光棍不做虧心事,天下難藏十尺身。該責便責,該打便打,請師父息怒。”

王老大跳上快船,將夜的黑扶起,安慰道:“不知不問罪,即是同幫的兄弟,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天大的事只當一風吹了。來來來,都到大船上,大家會一會。”王老大一手挽住夜的黑,一手拉住月下白,同上了大船。

一場風波平息了,大家一一敘禮相見,又七手八腳收拾好打翻的桌椅,搬出船艙里的酒肉,重擺宴席,分長幼坐了,各報了姓名。

席間說明了原委,王鐵飛才知綁架他們的并非夜的黑一伙,火氣頓消。便滿斟了一杯酒,對夜的黑道:“恕小弟冒犯,請師兄海涵,喝了這一杯。”

夜的黑見王鐵飛如此,過意不去,連忙站起來,也滿斟了一杯回敬:“俺是粗人,有眼不識泰山,師弟若不怪俺,也請喝了這一杯。”

兩人碰罷杯,一飲而盡。王老大哈哈大笑,把他倆的手握在一起,朗聲道:“不打不相識,都是自家兄弟,來!大家飲一杯。”

大家舉杯痛飲,喜笑顏開。唯獨白玉蓮愁眉不展,還自尋思那綁架他們的人,與在菱角島碰到的那個歹人,同是打著馮淵的旗號,手段一樣毒辣陰險,這兩人是同一個人嗎?這人對他們的情況又非常熟悉,他到底是誰?俗話說,明槍好躲,暗箭難防,這不能不引起她的憂慮。她想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見王老大興致正濃,又不好開口。

王老大自有打算。他知道夜的黑的底細:夜的黑原名叫陳杰三,是戚城文昌街人,出身于富商之家。自幼不務正業,專好結交一些流氓惡棍、江湖強盜,號稱“十八羅漢”,終日習武弄槍,打架斗毆,吃喝嫖賭。戚城街里無人敢惹。后來他父親一死,偌大的家業,不過一年,便被他揮霍殆盡。他便拉幫結伙,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無所不為。他手下的人雖然不多,但“十八羅漢”個個都是亡命之徒,藝高膽大,勢力遍及微湖,大大小小的匪幫大都聽他的調遣。王老大經多見廣,深知湖匪多半被生活所迫,才鋌而走險。他們在社會上沒有什么地位,被人輕視,千人罵,萬人嫌,自尊心受到了很大傷害,養成了冒險性子。為了獲得他們所需要的東西,什么事都敢做。你要是尊重他,相信他,和他交上朋友,他肯為你賣死力;反之,他們會像餓狼一樣反咬你一口。王老大有心與他們搞好關系,奉勸他們改邪歸正,至少使他們不與自己為敵。幾杯酒落肚,拉得熱乎了,王老大便試探著說:“賢侄,恕我冒昧,你吃這碗飯有多少年了?”

夜的黑一愣,悶頭喝了一口酒,望著對方反問:“師父,你說做桿子(湖匪俗稱)好不好?”

王老大笑了笑:“俗話說,‘家有隔夜糧,不做桿兒王’,做桿子也是被逼無奈的事。這些年,不是兵荒,就是匪亂,沒有一天安生日子。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土里刨食不容易,捕魚撈蝦也混不飽。要填飽肚子,要么吃糧當兵,要么下水做桿子。”

夜的黑高興起來:“是啊,這年頭,撐死大膽的,餓死小膽的。做桿兒逍遙一世,‘吃香的,穿光的’‘夜夜娶親,天天過年’,大碗喝酒,小秤分銀。師叔若看得起我,就讓鐵飛師弟跟俺干,皇天在上,俺要虧待他,死無葬身之地。”

紅蓮女高興地拍著巴掌,動情地說:“叫鐵飛哥做二頭目,玉蓮姐也參加。咱們五個湊到一塊,稱得上‘小五義’了。”

月下白跳起來:“大哥、二姐說得是,俺月下白年齡最小,甘做小五弟。”說著就要拉桌子、擺香案、拜把子。

王老大本想勸他們改邪歸正,沒想到他們反要拉鐵飛下水,心里直覺好笑,但又不好一口回絕,便好言勸說:“做桿子雖然一時痛快,但做人不能沒有前后眼。俗話說,‘菜里的蟲兒菜里死’,做桿子的哪個能有好下場?”

“球!活著干,死了算,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夜的黑不以為然地說。

“光不怕死不算好漢。做人要走得正,立得直,才能稱得上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夜的黑笑道:“你看俺還能發跡嗎?”

王老大正色地說:“怎么不能?浪子回頭金不換。只要你走上正路,不愁沒有好前途。”

夜的黑搖搖頭說:“自古以來,勝者王侯敗者賊,就看自己的造化了。這年頭兒,不做強盜,伸著脖子在家等死,也不會有人給俺立牌坊。”

月下白立刻附和著說:“是呀是呀,‘要坐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王老大看了月下白一眼,嘆息一聲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水總不能永遠渾下去。你總不能一世做桿子,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這年頭,俺不做桿子,又有什么出路?”

“你要是聽我的勸,咱們扯起手來,拉隊伍打鬼子,這才是正大光明的道兒。老百姓會像對待英雄一樣敬著你。”

夜的黑哈哈大笑:“師父這么高抬俺,俺理應從命,可是,就憑俺這幾條破槍也能打鬼子?”

“怎么不能?大家都動手,不愁打不敗小日本。”

“師父說的雖然有理,可中國像一盤散沙,誰能領得起來?”

“當然只有共產黨。他們真正抗日,為黎民百姓打天下。”

夜的黑連連搖頭:“蔣介石有百萬兵都不是日本人的對手,共產黨那點兵馬能成什么氣候?”

“俗話說,‘得民心者得天下’,有杉樹苗,不愁長不出大桅桿。”

夜的黑開玩笑地說:“將來共產黨若得了勢,師父做了大官,可別忘了俺。”

王老大認真地說:“人家共產黨為了抗日救國,叫天下的老百姓過安生日子,不是為了自己當官做老爺享清福。”

夜的黑嘿嘿一笑:“師父把共產黨夸成一朵花,俺也不信!佛爺還求一爐香哩,天底下哪有不圖什么的救世活佛。”

“信不信由你,將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話是‘金不換’。”

話到這里已成僵局。王鐵飛早已不耐煩,他覺得父親說這些話簡直是對牛彈琴,便插言道:“豬往前拱,雞往后刨,各有各的門道,何必多費口舌。”

夜的黑覺得話不對味,臉色一變,剛要張口,紅蓮女連忙在他腰間掐了一把,舉起杯來,笑嘻嘻地說:“喝酒喝酒,別扯這些淡事,家里(在幫人稱家里)義氣,友情為重。干!干!”

白云鶴也忙道:“親不親故鄉鄰,咱們都是微湖人。現在東洋鬼子打上門來了,咱們可不能吃里扒外,跟著鬼子禍害百姓。”

夜的黑拍著胸脯說:“俺夜的黑為朋友兩肋插刀,決不會做對不起朋友、對不起鄉鄰的事。日后,師父有用得著俺夜的黑的地方,只管說話,俺要是皺皺眉頭就不是好漢!”

“好!”王老大站起身來,拍了下夜的黑肩膀,“大丈夫說話,吐個唾沫星砸個坑!咱們擊掌為誓,保家衛國,抗敵御寇,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這時一只小船飛也似的駛來,到了近前,一個人跳上大船,雙膝跪倒在夜的黑面前放聲大哭:“少東家,不好了!老太太被人綁架了……”一語末了,“撲通”一聲栽倒在夜的黑腳下。

夜的黑忙把他抱起來,連聲大叫:“杜四!你快說,是誰綁架了俺娘?”

杜四沒有回答,仔細一看,杜四面色烏紫,早已氣絕身亡。他的左胸插著一支毒鏢,鏢上系著半尺白綾,上寫著一行小字:“若要老娘,兩日之內送還白姑娘,過期不候,戚城馮府見。”

夜的黑看了,頓足大罵:“馮淵這個狗娘養的,欺侮到老子的頭上來了!”

眾人不知怎么回事,面面相覷。

注釋

[1]香堂:幫中收徒的典禮。開香堂時香主(稱老頭子)的前人和同參兄弟都要到場,叫“趕香堂”。

[2]小老弟:幫中長輩對晚輩稱小老弟。

[3]盤海底:青幫的人,如不相識,便按照規定的暗語切口相互答問,這叫“盤海底”。對上,便知是幫內人;對不上,則要動手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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