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致諸弟·勿為時文所誤
書名: 曾國藩家書(有間文庫)作者名: 曾國藩本章字數: 2390字更新時間: 2021-02-03 18:21:20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余于三月二十四移寓前門內西邊碾兒胡同,與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間到折差一次,余竟不知,迨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歐陽小岑南歸,余寄衣箱銀物并信一件,四月二十四梁錄莊南歸,余寄書卷零物并信一件。兩信皆僅數語,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黃仙垣南歸,余寄闈墨,并無書信,想亦未到。茲將三次所寄各物另開清單付回,待三人到時,家中照單查收可也。
內城現住房共二十八間,每月房租京錢三十串,極為寬敞,馮樹堂、郭筠仙所住房皆清潔。甲三于三月二十四日上學,天分不高不低,現已讀四十天,讀至“自修齋至平治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嚴,已讀者字皆能認。兩女皆平安,陳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內人身子如常,現又有喜,大約九月可生。
余體氣較去年略好。近因應酬太緊,天氣漸熱,又有耳鳴之病。今年應酬較往年更增數倍:第一,為人寫對聯條幅,合四川、湖南兩省求書者,幾日不暇給;第二,公車來借錢者甚多,無論有借無借,多借少借,皆須婉言款待;第三則請酒拜客及會館公事;第四則接見門生,頗費精神。又加以散館,殿試則代人料理,考差則自己料理,諸事冗雜,遂無暇讀書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內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東皋課文甚潔凈,詩亦穩妥,“則何以哉”一篇,亦清順有法,第詞句多不圓足,筆亦平沓不超脫。平沓最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筆氣爽利,近亦漸就范圍,然詞意平庸,無才氣崢嶸之處,非吾意中之溫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作為如火如荼之文,將來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淺調卑,即使獲售,亦當自漸其文之淺薄不堪;若其不售,則又兩失之矣。今年從羅羅山游,不知羅山意見如何?吾謂六弟今年入泮固妙,萬一不入,則當盡棄前功,壹志從事于先輩大家之文。年過二十,不為少矣,若再扶墻摩壁,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題之中,將來時過而業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計者,不可不早圖也。余當日實見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嘗入泮,則數十年從事于吊渡映帶之間,仍然一無所得,豈不靦顏也哉?此中誤人終身多矣,溫甫以世家之子弟,負過人之姿質,即使終不入泮,尚不至于饑寒,奈可亦以考卷誤終身也。九弟要余改文詳批,予實不善改小考文,當請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氣清爽異常,喜出望外,意亦層出不窮,以后務求才情橫溢,氣勢充暢,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書法亦有褚字筆意,尤為可喜。總之,吾所望于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無,第一則孝悌為端,其次則文章不朽。諸弟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于進學也。
馮樹堂、郭筠仙在寓看書作文,功無間斷。陳季牧日日習字,亦可畏也。四川門生留京約二十人,用功者頗多。余不盡言。兄國藩草。
【譯文】
四位老弟足下:
我于三月二十四日,移到前門內西邊碾兒胡同居住,與城外不通消息。四月間到通信兵一次,我竟不知道,等到知道通信兵已經走了。四月十九日,歐陽小岑回湖南,我托寄衣箱銀物和信一件,四月二十四日,梁錄莊回湖南,我托他帶書卷零物和信一件。兩封信都只有幾句話,至今想必還沒有到。四月十三日,黃仙垣回湖南,我寄闈墨,沒有信,想必也沒有到。現把三次所寄各物另開清單付回,等三人到時,家里照單查收。
內城的住房一共二十八間,每月房租京錢三十串,很是寬敞,馮樹堂、郭筠仙所住房屋都很清潔。甲三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學,天分不高不低,現在已讀了四十天,讀到“修齊到平治”。因年齡太小,所以管得不嚴,已讀的字都認得。兩個女兒都平安,陳岱云的兒子在我家也很好。內人的身體如常,現在又懷孕,大約九月間可以生。
我的身體比去年略好些。近來因為應酬太繁忙,天氣漸熱,又開始耳鳴。今年應酬幾倍于往年:第一,是為別人寫對聯、條幅,四川、湖南兩省合計起來,求書的人幾乎日不暇給;第二,是公車來借錢的很多,不管有借沒有借,借多借少,都要婉言接待;第三是請酒拜客和會館的公事;第四是接見門生,頗費精神。又加上散館,殿試代人料理,考差自己料理,這么多冗繁的事,便沒有時間讀書了。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日家信,其中,四弟、六弟文章各一篇,九弟、季弟文章各一篇。四弟東皋課文很干凈,詩也穩妥,“則何以哉”一篇,也清順有法,只是詞句不夠圓足,筆力也平沓不超脫。平鋪直敘最為作文所忌,要力戒這個毛病。六弟筆鋒爽利,近來也能就范圍,不跑題,但詞意平庸,沒有才氣和崢嶸骨格,不是我想象中的溫甫。以六弟的不凡天姿,這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做出如火如荼的文章,將來也許有所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淺調卑,就是得志,也當慚愧文章太淺薄不堪了;如果不得志,那又兩方面都失掉了。今年從羅羅山學,不知羅山意見如何?六弟今年考中固然很妙,萬一不中,應當盡棄前功,一心從事于先輩大家的文章。年過二十,不年輕了,如果再扶墻摩壁,熱衷于考試的那些小題目中,將來時間過去了,而學業仍然不精,必有悔恨自己失策的一天,不可以不早自為謀劃。我當日實在沒有看到這點,幸虧早得了科名,未受其害。就是至今沒有入學,那幾十年從事于吊渡映帶之間,仍然一無所得,那不慚愧嗎?這中間誤人終身的太多,溫甫以世家子弟,又有過人的姿質,就算不能入學,還不至于饑寒,為什么也要在考卷上誤終身呢?九弟要我修改他的文章,詳細批注,我實在不會改小考文章,當請曹西垣代改,下次郵差付回。季弟文氣清爽異常,令我喜出望外,意境也層出不窮,以后務求才氣橫溢,氣勢充暢,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書法也有褚字筆意,尤其可喜。總之,我希望于弟弟們的,不在科名的有無,第一是孝悌,其次才是文章不朽。弟弟如果真能自立,應當去抓大的、長遠的,不要徒然汲汲于進學一件事。
馮樹堂、郭筠仙在京城寓所看書作文,工夫不間斷。陳季牧天天習字,也可敬畏。四川門生留京的大約二十人,用功的很多。其余不一一說了。兄國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