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遲有些意外，不僅在于袁正義也認識柯浦深其人，還在于她居然知道柯浦深是左撇子。

柯浦深親切地問：“今晚有沒有約？愿不愿意跟我小酌一杯，介紹幾位朋友給你認識。”

說是朋友，其實就是難得的人脈，殷遲自然從善如流，“我正好也帶了幾瓶94年Chateau Rayas。”

柯浦深拍拍他的肩膀，“看來你早就有備而來。晚上見。”

他走后，殷遲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向袁正義。

“他有標簽——華誠集團董事長。”她輕描淡寫道，“左手中指和虎口的有很厚的繭，左撇子。”

“精彩。”殷遲滿意微笑，“你還能看見誰的標簽？”

“我看到了您的標簽。”

“愿聞其詳。”

“世界首富！！”

他依舊不為所動，“我也看到了你的標簽。”

“別說了，想必不是什么好詞。”

“說你想聽。”

她搖搖頭，“不，我不想。”

“你聽不聽？”

袁正義最終選擇對世界首富屈服，“那么我也愿聞其詳……”

“——馬屁精。”殷遲和袁正義同時開口。

他微微一哂，“說正事。”

袁正義知道這種場合不能伸手亂指，于是用眼神低聲示意道，“幾個帶貨量特別大的網(wǎng)紅標簽跟他們現(xiàn)在的人設是一致的，比如那個‘口紅一哥’‘百變聲優(yōu)’和‘行走的表情包’……至于我們公司簽下的那幾位，我也能看到和人設幾乎一致的標簽。”

幾乎一致？

殷遲敏感地察覺到她用詞的細微差別，抬手示意鄭度，讓他把那幾個簽約網(wǎng)紅都請過來認識認識。

很快，袁正義就跟她喜歡的網(wǎng)紅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壓抑著心中的雀躍和想合影的沖動，假裝平靜又清冷地同他們幾人寒暄幾句，對她關注的蕭何、啃啃妖丸和麥西格外留意。

蕭何的真名叫何嘯，從初中接觸網(wǎng)游后荒廢了學業(yè)，家人早就認為他爛泥扶不上墻，后來他自己竟摸索著當了游戲解說。本來人氣就很高，簽約夢馬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和形象改造，他學會在解說時穿插不同語言和方言俚語，加上天生的好嗓音，蟬聯(lián)好幾年的網(wǎng)游第一人氣主播。他自恃才高，好像不太看的上其他人，只對殷遲、袁正義二位高層比較恭敬，跟其他人說話時，總有幾分倨傲。

大胃王啃啃妖丸的真名叫施如邀，一頓飯能吃七、八人份的食物，身材卻不走樣，是最早的一批有真本事的大胃王吃播，年紀輕輕就在鵬市全款買了一套房，還跟她一個閨蜜合伙開了一家私房菜館，長相普通但個子很高，一身國際名牌，說話語速很快，親切有禮，還熱情地邀請袁正義去她店里品嘗新菜色。

相比于其他幾個網(wǎng)紅，美妝達人麥西則不太愿意透露太多個人信息，而且看上去很有心事，臉上掛著笑，卻一點也不開心。和鏡頭前風光亮麗的樣子不同，她真人個子嬌小，且真的非常瘦，臉上的妝感很重，卻遮不住她憔悴的神色，細看之下，眼袋和臉頰兩側都有點腫，話并不是很多，有時甚至答非所問，這倒是讓袁正義有幾分失望。

寒暄之后，他們各自散去，袁正義望著他們的背影，似乎有所疑惑。殷遲問：“剛才你說的標簽和人設‘幾乎一致’，是什么意思？”

“我們公司簽的這幾個人，我看到三個人有標簽。”袁正義解釋說，“一是何嘯，他的標簽就是‘蕭何’，二是施如邀，‘夕陽大胃王’，三是麥西，她的標簽是‘極限美妝’，然后，還有一個‘×’。”

“蕭何、夕陽大胃王和極限美妝×。”殷遲若有所思，“目前標簽表達意思比較明確的就是‘夕陽大胃王’，這意味著施如邀在大胃王的路上已經(jīng)走到盡頭。確實，吃播良莠不濟，競爭力卻很強，內(nèi)容開發(fā)一直不夠深，也很局限，推廣方面走的也是底層市場，加上一些政策的限制，一個KOL在同一個內(nèi)容上發(fā)揮的空間越來越局限。”

“可能也不是那個意思！”袁正義自覺失言，她私下挺喜歡啃啃妖丸的，“也許是‘夕陽無限好’呢？”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殷遲提醒，“回去確定一下她的合同期限，策劃部要在吃播分類里盡快選擇有潛力、可替代的新KOL。”

袁正義愕然，“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啃啃妖丸對你來說就是一個知道價值下降就要被舍棄的棋子？”

“你知道網(wǎng)紅產(chǎn)業(yè)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袁正義想起那些資料上他用紅筆再三劃出的那個詞匯，“……變現(xiàn)。”

“夢馬的定位是運營業(yè)態(tài)MCN，最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助攻賬號變現(xiàn)。我們對賬號的運營除了定位，還有粉絲管理和矩陣規(guī)劃。一個賬號的價值已經(jīng)注定走到末路，我們用什么去運營它？情懷？”

“也許情懷也能產(chǎn)生收益呢？”

他笑得毫無情感，“小姑娘，跟你談利益的才是伙伴，談情懷的大多是流.氓。”

她還想說點什么，他再送出一撥攻心術：“你跟我之間，談的也不是情懷。”

袁正義一愣，不再爭辯，只是有點自責，沒想到殷遲在這方面居然如此無情無義，他讓自己坐上副總之位，也是要利用她看到標簽的能力，走這種可以預判賬號價值的捷徑。

自己也只不過是一顆棋子。

沒有實用價值后，一定會被勒令離開的那種。

甲方和乙方，就是NPC和玩家，一方提要求，另一方給予。

“人和人之間……也不是只有利益的。”憋了半天，她才說。

“是嗎？”他反問。

“比如父母親戚、夫妻還有朋友。”

殷遲的臉瞬間冷了三分，薄唇一抿，似乎醞釀著什么讓她將人生思考得明明白白的話，最后緊繃的肩膀又松懈下來，選擇什么也不說。

先前還在為殷遲不聲不響送自己一套喜歡的裙子而感激的袁正義注意到他的表情，忽然對他有了幾分敬而遠之，或者說……畏懼。

“蕭何和極限美妝×是什么意思？”他耐著性子問。

“一時也想不出來……那個……我去一下洗手間。”袁正義飛快地轉身離開。

回到會場，袁正義刻意避開殷遲，準備當一個透明人。還沒選好位置，就聽身后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您好……是夢馬視頻的安總吧？”

袁正義轉身，見是炙手可熱的“翻唱女王”嬋嬋，下意識想熱情地回應，又及時收斂，面無表情地頷首，“你好。”

嬋嬋有自己的工作室團隊，而且已經(jīng)開始進軍演藝圈，是一個很有爭議性的網(wǎng)紅，最近又爆出跟曾執(zhí)與半夜幽會，被曾執(zhí)與的粉絲撕得很厲害，傳言她想帶著團隊找合作，其實就是找靠山。

“最近我有幸參演曾歐平導演的《涼州詞》，聽聞夢馬視頻也是電影宣傳合作方之一，真的很高興能在這里見到您，雖然我在電影里的戲份不重，但還是很期待有機會也能跟貴公司合作。能交換一下聯(lián)系方式嗎？”

袁正義當然不會拒絕，互相添加好友后，只聽嬋嬋說：“不知安總能否幫我引見一下殷總？”

袁正義環(huán)顧會場，只見殷遲正跟幾個合作伙伴低聲交談，看上去不好忽然打斷，所以嬋嬋才托她引見。她也沒多想，就帶著嬋嬋走過去，互相介紹一番就識趣地借故離開。誰知，他們沒談多久，嬋嬋就一臉尷尬地離開，好像碰了壁。袁正義還沒搞清楚原因，就見殷遲沉著臉走來，語氣不善地警告她——

“做好你該做的，其他事不需要你操心。”

袁正義莫名其妙被這么一懟，有點生氣，目睹這一切的鄭度適時湊過來提醒，“安總您剛回國，可能對殷總不是很了解……我這邊有點小小的建議——凡是跟殷可期、曾歐平、曾執(zhí)與這三個人有關的事和人，都別輕易在殷總面前提起……”

“為什么？”

鄭度微微一笑，暗示自己只說到這里。

殷可期、殷遲……袁正義想起曾經(jīng)的一個天涯熱帖“娛樂圈十大未解之謎——殷可期私生子的父親是誰”，忽然有所意會。

酒會后，袁正義早早回房，11點多，胃部的空虛戰(zhàn)勝了自制力，她戴上黑色鴨舌帽和墨鏡，打算掩人耳目地從酒店溜出去覓食，哪里知道一開門就與剛應酬回來的殷遲不期而遇。

他倆今晚發(fā)生了很多不愉快，且袁正義對他唯利是圖的人生準則有點忌憚，加上又在不經(jīng)意間得罪了他，即便尷尬地遇見，她也沒打算跟他多寒暄。

“去哪？”

袁正義假裝沒聽見，低著頭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往電梯口而去。

他一把拉住她，扯回來，盯住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