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齋風云錄:對日關系、地區秩序及中國史論集
- 王少普
- 9910字
- 2021-02-04 18:29:20
論戰后日本對臺政策的變化
日本政府如何處理對臺關系是中日關系中的一個重大原則問題。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隨著日本情況及國際和東亞形勢的變化,日本的對臺政策發生過并正在發生著重要變化。綜觀這種變化,可以發現日本的對臺政策始終帶有兩面性。正確地認識和對待這種兩面性,促使其正面因素增加,限制和削弱其負面影響,是處理好中日關系的極為重要的方面,需要我們認真對待。
一
1943年,中美英三國開羅宣言聲明:三大盟國對日宣戰的目的之一“在使日本所竊取于中國之領土,例如滿洲、臺灣、澎湖列島等,歸還中國”。1945年,中美英蘇波茨坦公告宣布:“開羅宣言之條件必將實施,而日本之主權必將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國及吾人所決定其他小島之內。”同年日本發表乞降照會,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這表明臺灣歸還中國已定,日本今后如要和臺灣發生關系,必須在中國中央政府許可的范圍內進行。但1952年日本違背上述聲明、公告和照會,與敗踞臺灣的蔣介石集團簽訂了和約,這使日本政府在戰后的對臺關系上邁出了錯誤的第一步。
影響日本政府做出上述抉擇的根本原因是討好美國,以圖復興的戰略需要。
眾所周知,明治維新后,日本在幾十年時間內使經濟和軍事力量獲得急劇膨脹,但因國土狹小等地理和自然條件而造成的一些重大缺陷,如資源貧乏、缺乏戰略縱深等不可能根本改變。因此,日本在推行其擴張政策時,總是注意與一個強大國家結盟,在其支持和掩護下,向其他較弱的地方進攻。戰后,日本被嚴重削弱,為爭取復興,日本更加明顯希望運用爭取大國支持、保護的策略。幣原喜重郎在《終戰善后策》中便宣稱:“概各國之關系,既無百年之友,亦無百年之敵。今日,聯合國各國之間在許多重大事件上利害各異,隨著時局之進展,各國間將出現抗爭對立,面臨相互合作與支持之問題,如我對策得當,則今日之敵亦不難成為明日之友。”
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后,美國以盟軍的名義對日本進行了軍事占領。占領初期,美國的對日政策較徹底地貫徹了《波茨坦公告》精神,例如解除日本武裝,制定新憲法,規定日本永遠放棄國權發動戰爭,逮捕戰犯,等等。但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特別是蘇聯力量的增強、亞洲民族解放運動和中國革命的發展,美國開始將所謂共產主義的威脅視為主要危險。1947年3月,美國總統杜魯門發表宣言,聲稱要“遏止共產主義向全世界擴張”,發起東西方冷戰。以此為背景,美國的對策開始由摧毀日本法西斯主義轉向將日本納入美國的冷戰軌道。
日本政府察覺到美國對日政策的重大變化,為早日結束被占領狀態,改變政治上、經濟上的孤立地位,以圖復興,很快調整外交方針,采取了向美國一邊倒的立場。
1950年5月,日本藏相池田勇人訪美,向美方秘密傳達了日本首相吉田茂的意見:對日和約締結后,如果美方不便提出美軍駐日問題,可由日方提出,而且駐日美軍的任務不限于防衛日本,也包括確保亞洲地區的安全,明確表示了日本被占領狀態結束后,繼續追隨美國的意向。
在日本的迎合下,舊金山片面媾和條約達成,該條約雖然規定日本放棄對于臺灣和澎湖列島等的一切權利,但卻未按《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規定,明確上述島嶼歸還中國。之后,日美間又簽署了《日美安全保障條約》《日美共同防御協定》。
舊金山片面媾和條約達成后,美國便策劃日本與占據臺灣的蔣介石集團締結和約。
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已有效地控制了中國的絕大部分領土,是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日本若以蔣介石集團為締結“和約”的對象,勢必將自己置于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對立的地位,這將給日本的政治、經濟、安全帶來重大負面影響。因此,此舉當時便受到日本社會黨、共產黨、勞農黨等政黨的反對。為日本國家利益計,吉田茂開始時對此問題采取了謹慎態度。1951年10月30日他在參議院就上述問題答辯時說:“日本現在有權選擇締結和約的對象了,但不能輕率地行使這一權利。”美國察覺到日本政府的猶豫,立即施加壓力,表示:如果日本政府不同中華民國簽訂和約,美國政府就不批準舊金山對日和約。
這時的日本不僅在外交、安全上已選擇美國作為其復興的主要支持,而且經濟上對美國的依賴度大大加強,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后,大批的美國軍需訂單使戰后破敗的日本經濟獲得了轉機。據統計,1950年日本通過美國軍需訂單收入達1.49億美元,占全部外匯收入的14.8%;1951達5.91億美元,占全部外匯收入的26.4%;1952年達到8.24億美元,占全部外匯收入的36.8%。因此,面對美國的壓力,日本政府很快便放棄了開始時所持的謹慎態度,于1952年4月28日與占據臺灣的蔣介石集團締結了所謂“日華和平條約”。事后,吉田茂在其《十年回憶》第三卷中說:“當時在朝鮮戰場上,由于共產黨中國的參戰,使戰爭呈現了極其激烈的狀態,美國國民對北京政權的感情也從而惡化到了極點。因此,媾和獨立后的日本在北京和臺灣之間究竟選擇哪一方為建交的對象,便成為了美國特別關心的重大問題。萬一日本為貿易和其他經濟上的利益所動,而同北京政權之間開始建立某種友好關系,美國對共產主義國家的政策將不得不發生很大的動搖。因此,日本才決定在美國參議院批準和約和其他條約之前,向美方表示:日本只同國民政府恢復邦交。”
二
吉田內閣之后,有幾屆日本內閣在日中兩國民間友好往來的推動下,希望擺脫美國外交軌道,較為自主地發展對華關系。鳩山內閣外相重光葵便曾以政府聲明形式宣布:“不管其意識形態如何,我國愿意和世界各國建立外交關系。”但由于當時冷戰格局未變,日本的一些有識之士雖然看到以臺灣地區的蔣介石集團作為中國的代表,而不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正常關系,有損日本利益,在當時卻未能改變這種局面。例如鳩山首相一方面希望發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系,另一方面卻想以“兩個中國”的方式處理對臺關系。而一些堅持反共反華的日本領導人,甚至將吉田內閣時確定的對臺關系方針,在錯誤的道路上進一步向前推進,例如岸信介擔任首相后不久便親訪臺灣地區,對蔣介石說:“中國大陸現在處于共產主義的統治下”,“共產主義對日本的滲透,中國比蘇聯更可怕;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如果收復大陸,對我們來說是非常好的”。
到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形勢發生了重大變化。
其一,冷戰格局由美蘇為首的東西方對立,演變為以美、中、蘇大三角為主的關系。由于赫魯曉夫以大國沙文主義態度對待中國,導致中蘇關系惡化。中國執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方針,國際地位大為提高。而美國在與蘇聯爭奪霸權的斗爭中處于守勢,希望通過改善美中關系,增強自己的全球戰略地位。以此為背景,1972年2月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雙方發表了聯合公報,中美關系獲得突破性進展。
其二,日本經濟迅速發展,經濟實力已接近美國,這使日本對美國的相對獨立性明顯增強。戰后,日本依靠美國的庇護和援助,經濟獲得迅速復興和發展。1956年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為250億美元,1970年達到近2000億美元,成為資本主義世界中僅次于美國的經濟大國。同時期中,美國的經濟力量卻相對削弱。實力地位的變化,使原來日本對美國的依賴關系,明顯增加了競爭的因素。1971年7月6日,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松指出:“20年前,日本生產500萬噸鋼,今天能生產1億噸,兩年后可能超過美國”;又指出:“西歐和日本都是我們的朋友和盟國,但又是我們的強大對手,它們為了在世界上爭奪領導地位,同我們進行著競爭,而且競爭得很厲害。”
其三,中國經過20年左右的建設,基本形成了獨立的工業體系,國民生產總值有了明顯的提高,經濟實力增強。西方國家越來越看好中國市場。英國政府首先擺脫美國限制,取消了對中國的禁運。之后,其他西歐國家也紛紛以延期付款等方式增加對華出口,密切了同中國的經濟關系。而在此期間,由于日本岸信介內閣和佐藤內閣的阻撓,中日間以民間方式從事的貿易卻有所減少。正承受著日益增強的日美貿易摩擦壓力的日本企業界人士擔心喪失中國市場。
其四,受國際形勢變化和中日民間友好往來的推動,日本輿論強烈地要求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任何一個參與競選的政黨,如果反對日中邦交正常化,便無獲勝可能。
以此為背景,田中內閣作為對美國“越頂外交”的回報,搶在美國前面,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實現了邦交正常化。日本政府處理對臺關系的方針,隨之發生根本變化。這從1972年9月29日中日簽訂的聯合聲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
首先,在中日聯合聲明序言中:“日本方面重申站在充分理解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提出的‘復交三原則’的立場上,謀求實現日中邦交正常化的這一見解。”所謂日中“復交三原則”,即(1)中國只有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中國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堅決反對“兩個中國”“一個中國、一個臺灣”“一個中國、兩個政府”或類似的無理主張。(2)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部分,堅決反對“臺灣歸屬未定論”和“臺灣獨立”陰謀。臺灣問題是中國內政問題,任何外國不得干涉。(3)所謂日臺條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成立之后簽訂的,因此是非法的無效的,必須廢除。
其次,在中日聯合聲明的第二條中,日本政府表示:“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在第三條中,“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重申: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日本政府則表示“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并堅持遵循波茨坦公告第八條的立場”。
此外,日本外相大平正芳還以外相聲明的方式宣布:“作為日中邦交正常化的結果,日華(臺)條約宣布結束。”
上述方針構成了戰后日本對臺關系新的原則基礎,這是一個正確的基礎。但日本部分人士對上述方針的理解與中國是有距離的,在貫徹上也不徹底。例如,1972年9月在中日進行邦交正常化談判時,時任日本外務省條約局長高島益郎便指出:“中方主張‘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對此,日本政府不能完全贊同中國的立場。因為中國政府的統治權實際上并沒有到達臺灣。而且日本政府已經通過舊金山和約放棄了對臺灣的一切權利和權利依據,日本政府沒有資格談論它的歸屬問題。”日本外相大平正芳則在聯合聲明簽訂后向中方提出:“現有的外交關系就轉到你們這邊來了,但現在實際存在的日臺關系還是要保持。這是我們的殷切希望。”
中日邦交正常化后,日本允許臺灣地區在東京設立了“亞東關系協會”,以非官方形式與臺灣地區繼續保持著聯系,特別是密切的經濟聯系。
造成上述情況的主要原因:
一是當時美國雖然希望借助中國力量遏止蘇聯的擴張,但仍然希望保持其通過與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各自簽訂的雙邊防衛條約而在遠東形成的韓國—日本—中國臺灣地區防線,不愿看到日本以斷絕同臺灣地區的關系為代價實現日中邦交正常化。1969年11月,日本首相佐藤與美國總統尼克松會談并發表聯合公報稱:“總統談到了美國對中華民國承擔的條約義務并表示將信守這個條約。總理大臣表示維護臺灣地區的和平與安全對日本的安全是極為重要的因素。”1972年8月31日,日本首相田中在赴中國實現邦交正常化前夕,與美國總統尼克松會談并發表聯合公報,強調維護并有效執行日美安保條約的重要性。美國總統新聞發布官為此解釋說:“日本的中國政策與美國的安保條約并不矛盾。日本不會以任何形式做出背離美國利益的事。”
二是日本在臺灣地區有重要的經濟利益。當時日本與臺灣地區的貿易量超過與大陸的貿易量。在臺灣地區從事貿易與其他工作的日本人達4000人左右。每天有上千日本人去臺灣地區旅游。在日本國內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依靠對臺貿易為生。
三是日本執政的自民黨內存在具有相當力量的親臺勢力。在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時,該黨設立了一個“日中邦交正常化協議會”,確定日中邦交正常化的基本方針之一為:鑒于我國與“中華民國”的關系頗深,“談判要在千方百計保持原有關系的基礎上進行。”在自民黨討論該方針時,親臺派議員尚不滿意,表示:“大多數人的意見是應該保持包括外交在內的原有一切關系。希望按多數人的意見辦。”結果將上述方針中的“要千方百計保持原有關系”更改為“必須千方百計保持原有關系,突出了繼續保持對臺關系的必要性。”
四是蔣介石當年的對日“懷柔”態度,在日本仍有影響。蔣介石集團在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后,宣傳“‘不念舊惡’及‘與人為善’為我民族傳統至高至貴的德性”。要求以此“德性”對待戰敗的日本,并于1952年在與日本簽訂的非法“和約”中宣布放棄對日本要求戰爭賠償。這使部分日本人對蔣介石集團抱有好感。一些日本親臺派政客利用這種好感,反對斷絕與臺灣的關系。
以上消極因素的存在,使日本的對臺關系雖然有了正確的原則基礎,但仍然具有不穩定性。
三
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以來,日本對臺關系出現了不少反常現象。例如:
1987年日本司法機關按“兩個中國”的立場處理光華寮問題,中曾根內閣以三權分立為理由予以默認。
1993年5月底,臺灣地區“全國工商協進會”理事長辜振甫率大型產業代表團訪日,時任日本通產相的森喜朗出席并講了話。
1993年秋天,日本通產審議官松壯三郎訪問臺灣地區。
1993年10月,日本經團聯會長平巖外四訪問臺灣地區,與李登輝“總統”以及臺灣地區財界首腦進行了會談。
1994年3月,辜振甫率領280人的大規模產業代表團訪問日本,時任日本通產相的熊谷弘出席并講了話。
1994年9月,日本村山內閣不顧中國政府的嚴重抗議,允許臺灣地區“行政院副院長”徐立德以所謂2002年亞運會申辦委員會主任的身份入境,日本文相與謝野并與徐立德“互換了名片,談到了希望相互加強文化交流,等等”。徐立德在日本談到日本與臺灣地區的關系時說,“如果完全沒有高級官員的接觸,是不能想象的”,表示要為實現李登輝“總統”出席明年在大阪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會議而努力。他還以“行政院副院長”的頭銜向日本遭受原子彈轟炸慰靈碑獻花圈。并與自民黨親臺派議員組成的“日華關系懇談會”成員聚餐,席間臺灣“教育部長”郭為藩聲稱:“為了中華民國理應得到的國際地位,我們必須與日本實現關系正常化,徐副院長的訪日為此打開了大門。”
事實表明,徐立德去日本并非為了申辦亞運會,而是去從事分裂中國的活動,他自己也承認:“不能說訪日沒有政治意義。”
又說:“(訪日)表明了‘中華民國’(臺灣)的存在意識和存在價值。”
日本共同社為此評論說:徐立德的訪日“實際上提高了日臺關系的規格。”
上述現象的出現并非偶然,有其深刻的原因:
一是蘇聯解體,冷戰結束,美國沒有了全球范圍的主要威脅和競爭對手,不再將中國作為美國全球戰略中的重要借助力量。曾經追隨美國以蘇聯作為主要假想敵的日本,在蘇聯解體后,對中國戰略作用的估價,發生類似美國的變化。
二是中國從80年代以來,實行改革開放政策,特別是1992年鄧小平南方講話發表之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設取得突破性發展。1992年中國的經濟增長率達到13%,據預測至2020年,中國的經濟規模將達到與美、日相當的程度。中國的發展,使日本擔心東亞乃至亞太地區的平衡被打破。日本國民經濟研究協會理事長、著名經濟學家葉芳和在其近著《21世紀的中國與日本的對華政策》一書中便主張:“日本應制定以中國成為超級大國為前提的新戰略,并要考慮到中國經濟成功會導致亞太安全態勢發生巨大變化。”
三是隨著經濟力量的進一步強大,日本正在積極爭取成為政治大國,希望未來的世界成為由美、歐、日三極主宰的世界。例如日本前防衛廳長宮中西啟介主張:“從對聯合國提供資金和擁有的經濟影響來說,日本和德國等國應該立于其中心位置。如果從日本和德國在世界經濟中占的地位和力量來考慮,再繼續保持二次大戰后的格局是不自然,也是不應該的。經濟大國即政治大國,當然應充分利用其力量造福于世界。”為此,日本擔心中國的存在和發展會妨礙其實現上述目標。中西啟介便稱:“中國的經濟發展,對日本肯定是一種威脅。”
四是臺灣地區自李登輝掌權后,實行所謂民主改革,在某種程度上改善了臺灣地區當局在西方國家中的形象。加之經濟發展,外匯結余增加,使臺灣地區有條件在國際間開展積極的外交活動,著力推銷其“一國兩府”等主張,日本是其重要的爭取對象。李登輝便頻頻會見日本各界人士,催促日本更多支持臺灣地區。
五是日本在臺灣地區的經濟利益有進一步發展。據1981年的統計,臺灣地區對日本的出口額為24.768億美元,進口額為59.247億美元:日本對臺灣地區貿易順差為34.479億美元。至1992年,臺灣地區對日本的出口額上升至88.937億美元,進口額上升至217.898億美元:日本對臺灣地區貿易順差上升至128.96億美元。
六是蘇聯解體后,有一部分日本人不相信中國海峽兩岸能統一,并能長期穩定地生存下去。例如,日本法政大學法學系教授鈴木佑司等人在他們所撰《進入大競爭時代的亞洲》之文中,便明確表述了這種看法:“我們不應該忘記,華人占地球全人類20%以上。如此龐大的帝國一直長期存在,這在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而且,龐大的帝國的統治常常導致極端的政治不穩定。這正如不久前蘇聯解體所經歷的那樣。因此,如果有人主張說中國將來有可能作為超級大國——從某種意義上講現在已經是超級大國而獲得生氣勃勃的發展,那么它多少應該拿出中國會作為政治實體而永遠存在下去的證據。然而,在目前這是誰也無法辦到的事情。”基于以上原因,80年代后期,特別是蘇聯解體以來,在日本,認為應該而且能夠提升日臺關系的想法有所抬頭,一系列日本對臺關系的反常現象隨之而生。其目的除為了擴大日本的經濟利益外,很重要的一點是某些人想利用臺灣,以迂回曲折的方式牽制中國大陸。這樣,可以使日本既能對中國大陸有所制約,又可避免雙方的正面沖突,使東亞的力量能夠形成一種有利于日本的平衡。
四
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以來,日本的對臺政策有了進一步變化。這主要表現在:
1.加強了要求中國政府放棄武力解決臺灣問題的軍事及外交壓力
在軍事上,上述要求突出地表現在以下三個重要文件中:(1)1995年11月28日日本安全保障會議與內閣會議通過的新《防衛計劃大綱》:(2)1996年4月17日美日政府簽署的《日美安全保障聯合宣言》;(3)1997年9月23日日美公布的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
新《防衛計劃大綱》的指導思想是:“擺脫冷戰時代被動的安全政策”,“實行主動的建設性的安全政策”。為此,日本為其安全政策確立了三個基本方向:(1)積極參與世界和地區規模的“多邊安全合作”;(2)充實和加強日美同盟體制:(3)保持與發展“可靠高效的防衛力量”。
《日美安全保障聯合宣言》為冷戰后的日美安全體制作了再定義,擴大了日美安全體制的適用范圍。該宣言強調:日美安保是“維護亞太地區的穩定與繁榮的基礎”,明確表示“就日本周邊地區可能發生的事態對日本的和平與安全產生重要影響時的日美合作問題進行研究”。
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具體規定了在平時和“日本受武裝入侵時以及應付對日本和平與安全有重要影響的周邊事態時”雙方的防務合作安排。
上述三個重要文件,明確地反映出冷戰后的日本將其安全考慮由本土及交通線擴大到了東亞乃至亞太地區。上述文件發表不久,1997年8月18日,時任日本官房長官、被視為日本政界“臺灣幫”“盟主”的梶山靜六便公開揚言:日美防衛合作范圍包括臺灣地區。同年11月,日本自民黨外交調查會代理會長安倍晉三在接受《政界》雜志采訪時明確表示:“在談到周邊地區范圍時,必須以《日美安保條約》為基礎,所以,這一地區就是指菲律賓以北,理所當然地包括臺灣海峽在內。這是常識。因為沒有必要特意去刺激中國,所以就不對包括哪些地區作限定。但是,要把這一用詞中包括臺灣在內的意思轉達給中國。”并露骨地宣稱:“美國的航空母艦從日本的基地出發,駛向臺灣海峽,就可以對中國的武裝入侵防范于未然。”此前,安倍還去了臺灣,與時任臺灣“行政院長”的蕭萬長接觸,蕭要求日本“把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搞成實實在在的東西。”1999年年初,時為日本執政黨之一的自由黨黨首小澤一郎兩次在記者招待會上宣稱:“周邊事態”包括俄羅斯、朝鮮半島、中國及中國臺灣。
1999年5月24日,日本參議院繼眾議院之后通過了《周邊事態措施法》《自衛隊法》及《日美相互提供物資與勞務協定》修訂案,為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的落實提供了法律框架。在審議上述法案的過程中,日本政府列舉了六種“周邊事態”。其中包括“日本周邊即將爆發武力沖突”“某國發生內亂或內戰并擴大到國際范圍,不再是單純的國內問題”,等等。這些“周邊事態”之所指,不言自明。
2000年3月18日,主張“臺獨”的臺灣民進黨候選人陳水扁在臺灣“總統”競選中獲勝,為防止臺獨勢力進一步發展,中國大陸加強了反臺獨準備。臺灣海峽的局勢變得更為嚴峻。日本追隨美國加強了對中國的軍事壓力。
2000年9月,日本首相森喜朗決定設立“有事法制”。同月,美日安全保障協議委員會決定為了加強美日兩國間的軍事合作,設立“美日共同指揮所”。11月2日至19日,美軍和日本自衛隊在日本和日本周邊海域舉行了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及其相關法案通過后的首次大規模軍事演習。
2001年度日本《防衛白皮書》首次對海峽兩岸的軍事力量做了對比,認為大陸在陸軍力量上處于絕對優勢,但登陸進攻臺灣本島的能力有限,而臺灣地區在海軍和空軍力量上處于優勢:并認為中國大陸增強軍事力量對臺灣地區構成的“威脅”,已經演變成“實質性的軍備競賽”,強調要關注“今后大陸與臺灣實現軍事力量現代化和美國售臺武器等方面的動向。”在加強軍事壓力的同時,在外交上日本也對中國增強了壓力。
1997年3月,日本自民黨外交調查會發表《外交政策的指針》說:“必須要求兩岸關系和平地向好的方向變化發展,防止出現緊張局勢,從而有損于亞太地區期望的變化。”2000年3月18日臺灣地區選舉后,日本政府多次向中國政府提出“希望當事者之間通過協商和平解決臺灣問題”。
2.發展與臺灣地區的政治關系
2000年3月18日,民進黨候選人陳水扁在選舉中獲勝后,時任日本自民黨總裁的小淵惠三便指示自民黨要與民進黨建立聯系渠道,增加交流。其后,日本執政黨之一的公明黨兩位眾議員羽田一嘉、富田茂之至臺灣地區與陳水扁會談,雙方表示“今后要努力加強交流”。日本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自民黨議院干事長村上正邦等人赴臺參加陳水扁的就職儀式,與陳水扁、李登輝等接觸、會談。2001年4月20日,不顧中國政府的一再反對,日本森喜朗政府允許李登輝以治病名義訪日。為了推動日本政府允許李登輝訪日,日本保守黨議員小池百合子等成立了“促進李登輝在日本治療超黨派國會議員之會”,日本前經濟財政大臣麻生太郎、內閣官房長官安倍晉三與之作了密切配合。5月9日,又成立了自民黨“日本臺灣友好議員聯盟”。
對于日本的上述動向,臺灣地區積極迎合并加以推動。陳水扁上臺后,民進黨籍立委立即配合對日本展開所謂“議會外交”,組織“立法委員”赴日訪問,并廣泛邀請包括日本執政黨和在野黨在內的各方人士訪臺。
發生上述變化的基本原因有二:
首先,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日美初步完成了冷戰后雙方戰略關系的調整,重新確立了戰略同盟關系的基礎。在《日美安全保障聯合宣言》中,概括了亞太地區不穩定因素:“朝鮮半島局勢持續緊張,包括核武器在內的軍事力量依然大量集中在這一地區。懸而未決的領土問題、潛在的地區爭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及其運載工具的擴散等。”這些所謂不穩定因素,或明或暗地將中國包括在內。布什新政權成立后,將戰略重心由歐洲向亞太轉移,對中國的遏制要求進一步加強,美國的臺灣地區政策也隨之由原來的維持海峽兩岸“不統、不獨、不戰”的“模糊戰略”,轉為明確幫助臺灣地區提高對大陸的軍事抗衡能力、防止大陸對臺灣地區使用武力的“清新戰略”。為使日本能更好地配合美國的戰略需要,2001年4月,美國副國務卿阿米蒂奇訪日時明確向日本提出盡快修改和平憲法,以取得集體自衛權。上述變化,必然推動日本在臺灣地區問題上態度的變化。
其次,由于中國大陸力量的增長,海峽兩岸的力量對比日益向著不利于臺灣的方向發展。同時,由于臺灣政權落到了民進黨人手中,臺獨傾向加強。這使得在臺灣海峽發生武裝沖突的可能性明顯增加。在2000年7月出版的日本前首相中曾根所著《21世紀的日本國家戰略》一書中,中曾根便明確地表示:在日本周圍,“今后成為最重大問題的是中國和臺灣的關系問題。”
由于以上原因,90年代中后期以來,日本反對中國大陸在臺灣問題上使用武力的立場變得更為強硬。
但由于維持良好的中日關系,對日本的國家利益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日本的對臺政策雖然出現了上述變化,在可預見的未來,日本的主流意見仍會是將日臺關系的發展控制在不至于從根本上傷害中日關系的范圍內。
綜上所述,可以清楚地看到戰后日本的對臺政策始終帶有兩面性。這種兩面性的具體表現會因東亞的國際環境、日本的國家利益,以及兩岸的分裂程度與力量對比等方面的變化而變化,但只要支撐這種兩面性的根本原因未消除,這種兩面性便會始終存在。正確地認識和對待這種兩面性,促使和增強日本對臺政策中正面因素的增加,限制和削弱日本對臺政策中負面因素的影響,是處理好中日關系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則,這是需要我們認真對待的。
(原載《面向太平洋》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