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笛卡爾馬上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因為他的“普遍懷疑”是懷疑一切的。也就是說,在沒有找到確實的真理以前,他甚至認為上帝是不存在的,或者上帝本身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或者惡魔。那么,如果連上帝都不存在的話,上帝所創造的天地萬物又何以存在?那么,上面提到的那個“有臉、手、胳膊,以及骨頭和肉組合的這樣一架完整的機器”的我,又何以存在“我還曾認為我吃飯、走路、感覺、思維,并且我把我所有這些行動都歸到靈魂上去”的我又何以存在?笛卡爾說:“這樣,我就不能再有確實的形體,沒有了臉、手、胳膊,更不會吃飯、走路,不會進行任何我以前認為理所當然的生理活動。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我’還是什么呢?‘我’還剩下什么呢?當然,不可能‘我’什么都沒有,如果我能夠懷疑,那么,我肯定還有一樣東西是絕對屬于我自己的。”
笛卡爾在思考之后認為這最后一樣屬于他自己的東西就是能夠幫助他懷疑一切的“思想”。正如笛卡爾所論述的那樣,“現在我覺得思維是屬于我的一個屬性,只有它不能與我分開。有我,我存在著才是靠得住的;可是,多長時間?我思想多長時間,我就存在多長時間;因為假如我停止思想,也許很可能我就停止了存在。——因此,嚴格來講我只是一個在思想的東西,也就是說,一個精神、一個理智或者一個理性,這些名詞的意義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我說:我是一個能思想,在思想的東西”。“我”不是任何東西,除了“我”能夠進行“思想”之外,“我”不具有任何以前“我”所認為理所當然的生理活動,也不具有任何形體。“我”的所有屬性也是“我”的惟一屬性就是——“思想”。“思想”是“我”能夠進行的惟一活動,也是惟一能夠證明“我”的惟一活動。
“思”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笛卡爾所說的“我思,故我在”中的“我”是一個“我是一個能思想,在思想的東西”。那么,“思”又是什么呢?笛卡爾在很多著作都對“思”做過解釋。例如他說:“‘思想’,這個詞包括以一種我們能夠直接地意識的方式存在于我們之中的每一件東西。所以全部理智的活動、意志的活動、想象的活動和感覺的活動都是思想。”可見,笛卡爾在這里表述的“思”是一個范疇相當廣泛的概念。另外,笛卡爾還把思想和思維以及“意識活動”等同起來看。在笛卡爾看來,“思想”就是“思維”,也就是我們的所有的意識活動。
“故”
“故”在“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中占據著很重要的作用,它直接決定了“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的性質。但是,“故”也是人們在解讀“我思,故我在”的時候最容易忽視的概念。表面上看,“故”有一種推理的意味,例如:我思想,所以我存在。在“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中,“我思想”是大前提;“我在”是建立在“我思想”這個大前提的基礎之上的結論;而“故”是從“我思想”向“我存在”演繹的一個過渡階段。實際上,按照我們通常的對“故”這一詞的理解,我們也只能對“我思,故我在”做出這樣的解釋。也就是說,我們很容易把“我思”當成一個從前提“我正在思想”推導出結論“我存在”的演繹論證過程。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么結論應該是確定的,因為這個演繹是有效的,而前提又是確定無疑的。因為,如果“我思,故我在”真的就如我們理解的那樣是一個推斷的話,那么它不管怎樣都需要一個特殊的前提。但是笛卡爾是不是真就認為“我思,故我在”純粹就是一個推斷呢?實際上并不如此。
笛卡爾說:“當我們正在承認‘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的時候,我們并不是真的要從‘我正在思想’這個前提推導出‘我存在’這一結論。”那又是什么呢?笛卡爾說,“我們承認‘我思,故我在’,只不過是通過我們的心靈直覺把它看成某種不證自明的事情。也就是說,‘我思,故我在’這只是一種直覺,并不是從‘我思想’到‘我存在’的一個推論式的演繹過程。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如果‘我思,故我在’真的是一個推理的話,那么,我們就必須承認‘任何思想的事物都是存在的’這個大前提,但是我們只能從經歷中認識到‘離開存在我們就不能思想’。這正好是一個矛盾。”
如此,笛卡爾是不是就是說“我思,故我在”僅僅是一種直覺而和推理無關呢?事實上也不完全如此。在《指導心智的規則》一書中,笛卡爾又說:“我們每個人都能直覺到我們自己的存在,因此,‘我思,故我在’的確定性只是對我們的存在的一種內省或者直覺。然而,當我們重新回到——‘我思,故我在’到底是一種推理還是一種直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的回答只能是:兩者兼而有之。即‘我思,故我在’既有推理的成分,也有直覺的成分。”
首先,在笛卡爾看來,“我思,故我在”既有推理的成分,也有直覺的成分。如果真的有區別的話,那也只是程度的不同而已。一般來說,并不能把兩者完全割裂開來看。例如,在推理的過程中,我們的直覺到了演繹的步驟;如果我們要真正弄明白結論是從前提之中推理出來的,我們仍需要直覺。
其次,實際上,在笛卡爾所理解的“我思”里,“我思”這一狀態是“我”必須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也就是說,“我”必須能領會到,并且是能直接領會到“我的存在”。所以,我們可以把“我思”從了解它的模式中辨別出來,把它當成是一種推斷,但至少它也是我們從直覺直接抓住的推斷。
“我在”
當我們再次回到“我思,故我在”這個命題本身的時候,雖然我們對它已經了解了很多,但是如果我們不能真正了解它所講的“我在”,那么我們就不能夠斷言我們已經完全掌握了這一命題。那么,“我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當然,從“我思,故我在”本身來看,我們多少能體會出“我思”和“我在”之間的關系,并且也能大致領會到“我在”的性質。很顯然,笛卡爾在這一命題里所講的“我在”并不是我們通常理解“我存在”那么簡單。也就是說,這里所講的“我在”并不是指“我的肉體”的存在,而是指一個精神實體的存在。
為什么這樣講呢?其實我們在前面的內容已經講過,“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里所講的“我”本身強調的就是一個精神實體,它本身并不會考慮肉體存在的問題。所以在這里所講的“我在”并不是對肉體存在的一種肯定或者表示。因此,我們可以肯定地說,笛卡爾在“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里所講的“我在”應該是“思想”的存在,或者說應該是“懷疑”的存在。
當然,這里的“我在”的存在和“我”的思想這一動態本身有很大的關聯。也就是說,“我思,故我在”離所講的“我在”雖然是一種思想的存在,但是它和精神主體的懷疑、了解、感覺以及“我”的一切內在的意識生活是有很大的關聯的,并不是單獨或者孤立存在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設想我們所想的和我們所感覺的事物是不存在的。但是,我們的思想、感覺、了解、愿望等意識活動都應該是確切的事實。
總之,這里的“我在”是一種思想的存在,即精神體、智能或者理智的存在。例如,我們正在看的這本書可能是不存在的,但是我們不能由此得出結論認為正在看見這本書的“我們”是不存在的。因此,我們可以說,“我思,故我在”,但是我們不能說,“我在故我思”。按照這樣的邏輯,“我吃,故我在”、“我渴,故我在”、“我玩,故我在”、“我踢球,故我在”這些結論是不能成立的。因為,“我吃”、“我渴”、“我玩”、“我踢球”這些動作很可能都只不過是我們的幻想而已。我們從這些論述可以看出,笛卡爾在這里所說的“我思,故我在”實際上是一種很超越的狀態。換言之,笛卡爾在“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里所講的“我在”的確是指一個能直接被意識把握到的思想。
總之,就“我在”這一層面來講,“我思,故我在”這一命題應該是絕對正確的,是不應該為任何東西所懷疑的。任何懷疑和假設,即使是最荒誕不經的假設,即使是最堂而皇之的猜想,都不能把“我思,故我在”的真實性推翻。“我思,故我在”是絕對不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