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王小姐年方二八，據(jù)說十分聰明伶俐，但是她的失蹤也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她這次來到京師是因為與韋家的親事。這并不是一件小事——既是家族的聯(lián)姻，也是權(quán)勢的結(jié)盟，背后的意義要比這兩個年輕人的幸福重要得多。”說到此處，蘇雪樓面露嘲諷，“王叔文想聯(lián)合節(jié)度使對抗自己最大的敵人具公公。也許他的初衷是好的——為百姓謀福祉，但是后來深陷其中，現(xiàn)在已經(jīng)為權(quán)勢所累，不可自拔。若不是因為他沒有女兒，怎么可能讓自己的侄女去聯(lián)姻？！”

“既然這場聯(lián)姻這么重要，會不會是不想這場婚姻成功的人做的？”

“很多人都這么想，也確實有好多人巴不得這場聯(lián)姻失敗。”蘇雪樓嘆了口氣，對這件事也很無奈。

“所以我最討厭朝堂上這些勾心斗角了。”史無名厭惡地?fù)u搖頭，“倒是可憐了這位王小姐，無辜地做了犧牲品。”

“她這次失蹤，不知道有多少人開心呢！”蘇雪樓冷哼一聲。

史無名覺得與其思考朝堂那些亂糟糟的事情，還不如先設(shè)身處地想想這位王小姐的遭遇。

“這次到長安，是這位王小姐有生以來走過的最遠(yuǎn)的路——從越州、山陰到長安，不遠(yuǎn)萬里。”史無名想起自己離開家鄉(xiāng)到京師科考時的心路歷程，不過王小姐肯定和他有許多不同，“一個從來沒有出過遠(yuǎn)門的女孩，從越州來到此處，定然充滿了好奇和憧憬。長安的繁華世間罕見，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又會忐忑哀怨，因為她的婚姻不以她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等待她的不知道會是一位什么樣的夫婿。到了長安，她被拘束在府內(nèi)，只等議親。上元節(jié)的到來，讓她好不容易有了外出機會，但是身邊又滿是丫鬟仆人，別人無法隨便靠近她……”

聽史無名說到這里，蘇雪樓插了一句嘴。

“確實跟了很多人，但是當(dāng)時街上的人很多，把她和仆人們沖散了，最后跟著她的只有王叔文派給她的一個侍女。”

“那侍女呢？”

“侍女暈倒在一棵大樹旁，等她醒來時王小姐早就不見了，她說自己被人從背后打中了腦袋，暈了過去。”

“這侍女的話可信嗎？”史無名問道。

“我知道你會懷疑這一點，她是王家家仆中的家生子，應(yīng)該是可以信任的。走，我先帶你去發(fā)現(xiàn)她的地方。”

那個地方離正街不遠(yuǎn)，蘇雪樓快走了幾步，走到一棵大樹旁。“就是這里。”

史無名打量了一下那棵樹，就是尋常柳樹，但是顯然生長了很多年，約有人腰粗細(xì)，除此以外，并無什么特別。樹的另一邊有一條狹窄的小巷，被樹遮住，并不惹人注意，此時望過去有些幽暗。史無名往里走了幾步，便皺了皺眉——巷子里不太好聞，隱隱有一股騷臭的味道。

“此地離朱雀大街不遠(yuǎn)，拐過去就是。”蘇雪樓指了指前面的道路，史無名對京城還不熟，所以他貼心地做了解說。

“這個巷子有點偏僻，而女孩子戒心都很強，王小姐更是大家閨秀，不會隨隨便便跟著什么人跑到這后巷，所以她路過這里，實在讓人生疑。”

“會不會是為了……”史無名突然覺得難以啟齒。

“什么？”

“人有三急……”史無名嘀嘀咕咕說了一聲，然后臉臊得通紅。

“你小小年紀(jì)都在想什么呀！”蘇雪樓嘆了口氣，拍了拍史無名的肩膀。

“我也不是……只是想到有這種可能……你聞聞這巷子里的味道，分明就是有人把這里當(dāng)作了……”史無名本就沒有什么孟浪的意思，被蘇雪樓這么一擠兌，便更不好意思了。

蘇雪樓看他面紅耳赤的，知道他是一本正經(jīng)的少年，經(jīng)不起打趣，就把嬉鬧之心收了起來，專心說正事。

“不說玩笑話了，咱們快說正經(jīng)事。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樣。”

史無名白了他一眼——我可是一直在說正經(jīng)事，不正經(jīng)的也只有你而已。

“那丫頭說，當(dāng)時她們是想要抄近路到另外一條街上——王小姐嫌原來要走的那條路上人太多，這條巷子可以節(jié)省時間。只是進入這巷子后，她們連什么人都沒看清就遇襲了，除此之外，她就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信息了。”

“蘇兄，你實話和我說，韋家那邊對這場婚事怎么看，雖然他們兩邊是聯(lián)盟，但是未必沒有齟齬。”

“你這話倒是說對了。這場聯(lián)姻表面上看花團錦簇，雙方得益，但是我私下聽說，雙方的意見分歧很大。這也不奇怪，在權(quán)勢面前哪有什么真正的情意？！這次聯(lián)姻是為了結(jié)盟，但是真正要決裂的話，也不過一呼一吸之間。”蘇雪樓嘲諷地評價了一下王家和韋家的關(guān)系，“而最大的問題還是出自宮中，你也知道具公公和王叔文勢同水火。這場聯(lián)姻成功的話，具公公面臨的局勢就更嚴(yán)峻了，畢竟王叔文可是帶著清君側(cè)的目的——他和韋家聯(lián)姻，正是想要借節(jié)度使的兵權(quán)。具公公手眼通天，他動不了韋節(jié)度使，也很難動王叔文，但是想動一個小女子，讓這宗婚事不成還是很簡單的。”

“這是你的猜測，還是王大人向你透露了這個意思？”

“我現(xiàn)在的官職在他眼中能算什么，他能向我透露？”蘇雪樓苦笑了一下，否定了這個說法，“他是跟大理寺卿路大人說的，然后路大人向我轉(zhuǎn)述的。當(dāng)然，坊間也有很多人如此猜測。王家那邊覺得是具公公下的手，但是沒有證據(jù)，又不能跑到皇上跟前說——他根本見不到皇上，只能自己私下嘀咕。”

“他不敢說是因為這本來就很牽強。如果說綁架王小姐對破壞親事有一定價值的話，那么其他女子對具公公有什么用？”

“是啊，這一系列的失蹤案把王家噎了一下，但是他們很快就找出另外一個理由。說是具公公為了洗脫嫌疑，轉(zhuǎn)移別人的視線，而讓下屬做的案。”

“那么具公公對此什么反應(yīng)？”

“有趣的就是，具公公那邊目前沒有任何舉動，倒是一副坦蕩蕩的樣子。但是他越是平靜就越讓人感到不安，因為這位也是權(quán)傾朝野，是能讓人隨意扣屎盆子的么？而且王家的這些話本不過是一面之詞，不足以讓人完全相信。”

“那么這位王小姐在此地有沒有情郎？”史無名思忖了一下，問道。

“她從越州山陰而來，在此地肯定沒有情郎，而且進京之后就住在王叔文的府上，王家高門大院，哪里那么容易和外男相見？窮小子與千金小姐一見鐘情的故事多是話本里的，真正發(fā)生的又有幾個呢？”蘇雪樓冷笑著搖了搖頭。

“那么她在家鄉(xiāng)呢？有沒有議親？”

“關(guān)于這一點，派去調(diào)查的人還沒有回來——畢竟是在越州，而王叔文那邊是不會告訴我們這些信息的——他對此諱莫如深，所以還不知道王小姐在家鄉(xiāng)的情況，目前我只知道，事發(fā)之后她的父親趕來，在王叔文家里鬧了一通后離開了。”

“在王大人家鬧？”史無名眉毛微微一挑。

“是啊，多虧沒到大理寺或是刑部去鬧。其實聽說他來了，大家都捏了一把汗——若是王叔文帶著他來鬧，我們也很難應(yīng)付呢！”蘇雪樓苦笑了一下，“倒不是怕他們會以權(quán)勢壓人，主要是父母失去女兒的那種痛苦，讓人看著難受得緊。”

蘇雪樓這人雖然看起來玩世不恭，但卻有一副悲天憫人的俠義心腸，所以史無名才愿意和他結(jié)交。聽他如此說，史無名也跟著嘆了口氣。

“而且這案子難查之處在于，王家為了維護小姐的名譽或者隱瞞一些其他東西，什么都不肯吐露，只是一個勁兒地給各方施壓，讓大家找人。可是什么信息都不給，又怎么找人呢？”蘇雪樓的話中透露出一絲無可奈何。

“不提供必要的線索怎么找人？”史無名聽聞一愣。

“哼，他不能對人說的事情可多了！”蘇雪樓哼了一聲，顯然是對王叔文極為不滿，“賢弟，你要知道有些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鮮的！”

史無名知道王叔文所做的事情是受百姓歡迎的：減免稅賦，罷諸道速奉，廢止宦官把持的宮市，一切措施都大刀闊斧，為百姓謀福利。史無名對他如此不畏強權(quán)，心中也是極為佩服。但是如今他的行為卻變了味，立于頂峰的滋味太好，讓他開始玩弄起了權(quán)術(shù)——廣結(jié)朋黨、培植親信，不斷壯大自己的勢力，而和他結(jié)黨的人都揚揚得意，認(rèn)為天下無人能敵。可這些人的品德良莠不齊，一些人私下做出的齷齪事也不少。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若是新帝登基，這位王大人還會有今日的風(fēng)光嗎？當(dāng)今的太子和這位王大人之間可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對付，況且王大人的政敵也不少……到時候朝堂動蕩，受苦的恐怕還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