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現在掰了?”
“你開什么玩笑?”
大家經常在馬爾庫斯并非開玩笑的時候認為他在開玩笑。他不明白到底為什么。問他媽媽是不是跟羅杰掰了表明他絕對敏感明智:他們先是大吵了一架,然后又躲到廚房里密談,不一會兒他們又面色凝重地出現,羅杰來到他身邊,握了握他的手祝他在新學校里好運,然后羅杰就走了。
“我干嗎要開玩笑?”
“那好,在你看來是怎么回事?”
“在我看來你們像是掰了。但我要確證一下。”
“我們是掰了。”
“這么說來他離開我們了?”
“是的,馬爾庫斯,他離開我們了。”
他覺得自己怎么都沒法兒接受這事兒。他相當喜歡羅杰,他們三個一起出去過很多次;而現在,很明顯他是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并不在乎,但細想想又很怪異。他曾跟羅杰共用過一個馬桶,當時的情況是在很長的車程之后他們倆都給尿憋得要命。你會想,如果你跟某個人并排撒過尿的話,總該跟這個人保持聯系吧。
“那他的比薩怎么辦?”他們在吵架前剛要了三份比薩餅,那三份餅現在還在路上。
“我們分了它。要是我們餓的話。”
“可是它們很大的。而且他訂的不是上面有辣香腸的嗎?”馬爾庫斯跟他媽媽是素食主義者。羅杰不是。
“那我們就把它扔了,”她說。
“要不然我們就把上面的辣香腸去掉。他們肯定不會給你放很多的。大部分都是奶酪跟西紅柿。”
“馬爾庫斯,我現在真的沒心思想比薩的事。”
“好吧。對不起。你們為什么掰的?”
“哦……各種各樣的原因吧。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好。”
馬爾庫斯對她沒辦法解釋到底發生了什么絲毫不感到驚異。他多少聽到了整個爭吵的過程,而他一句話都沒聽明白;好像是某件東西丟到某個地方了。當馬爾庫斯跟媽媽爭吵的時候,你很容易聽到爭吵的要點:太多,太貴,太晚了,年齡太小,對你的牙齒不好,換個頻道,家庭作業,水果。但當他媽媽跟她的男朋友們爭吵時,你可以一直聽上幾個小時仍然不知道他們在吵什么,要點何在,根本沒有水果和家庭作業這樣明確的部分。就好像他們的任務就是爭吵,所以想到什么就吵什么。
“他另有了女朋友?”
“我認為沒有。”
“你另有了男朋友?”
她哈哈大笑起來。“那會是誰呢?那個送比薩外賣的?不,馬爾庫斯,我沒有另有了男朋友。不是因為這回事。當你是一位三十八歲、有工作要做的媽媽時,就會有時間的問題。哈!就會有一切的問題。為什么要問?這讓你心煩嗎?”
“我不知道。”
他是不知道。他媽媽很難過,這個他知道——她現在老是哭,比他們搬到倫敦來之前次數要多——但他又沒概念這是不是跟她的男朋友們有關。他傾向于希望如此,因為這樣就都眉目清楚了。她又會遇到別的人,會令她快樂的人。為什么不呢?他媽媽很漂亮,他想,很優雅,有時還很有趣,他估計總有一籮筐像羅杰那樣的小子會圍著她轉的。但如果不是因為男朋友,他就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了,肯定是很糟糕的事了。
“你介意我交男朋友嗎?”
“不。除了安德魯。”
“哦,沒錯,我知道你不喜歡安德魯。但總體來說呢?你不介意這個主意吧?”
“不。當然不。”
“你在所有事上確實已經表現得很好了。考慮到你已經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理解她的意思。第一種生活于四年前結束,那時候他八歲,他媽媽跟他爸爸掰了;那是那種正常乏味的生活,生活內容不過是學校、假期、家庭作業以及周末去看爺爺奶奶。第二種生活更鬧些,包括了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地方:他媽媽的男朋友們跟他爸爸的女朋友們;公寓跟住宅;劍橋跟倫敦。你都不能相信只是因為一種關系結束了就會有這么大的改變,不過他并沒有心煩。有時他甚至想,比起第一種生活來他更喜歡第二種。有更多的事發生,那本身就是件好事。
不過除了羅杰之外,在倫敦并沒有發生太多的事。他們才來這兒幾個星期——他們是在暑假的第一天搬過來的——但到此為止已經相當無趣了。他跟他媽媽一道去看了兩場電影,《小鬼當家Ⅱ》,不如《小鬼當家Ⅰ》好;還有《親愛的,我把孩子放大了》,同樣沒有《親愛的,我把孩子縮小了》好看,而且他媽媽說現在的電影都太商業了,當她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等等等等,他記不得了。他們還去他的學校看了一眼,又大又恐怖,他們還在他們的新家周圍散步,這個地區叫哈洛威,他們好一陣壞一陣,他們多次談到倫敦,談到他們可能發生的變化以及他們可能是如何終得圓滿的。不過實際上他們只不過是在坐等他們的倫敦生活自動開始。
比薩到了,他們直接就著盒子把它們給吃了。
“它們比我們在劍橋吃的要好,是不是?”馬爾庫斯開心地說。這不是實情:他們是從同一家比薩公司訂的,但在劍橋還無須跑這么遠,所以比薩還不至于這么潮乎乎的。他這么說只是因為他覺得應該說幾句樂觀的話。“我們看電視好嗎?”
“想看就看吧。”
他在沙發背后找到了遙控器,迅速把頻道過了一遍。他不想看任何一部肥皂劇,因為肥皂劇總是充滿了麻煩,他擔心肥皂劇里的麻煩會使他媽媽想起她自己生活中的麻煩。所以他們就一起看了一檔自然節目,講的是一種一直生活在巖洞最底下的魚類,這種魚什么都看不見,也沒人能從這種魚身上看出什么來;他也就不必擔心這會讓他媽媽過多地想起任何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