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傾城
- 少年信差
- 胡俞
- 5771字
- 2021-01-19 16:11:20
一天傍晚,天已擦黑,他走在回客棧的路上,遠遠發現那天看到的兩個捕快從前面十字街口走過,邊上還有一個本地的捕快陪著,三人邊走邊聊。劉三跟在他們后面,只有當他們談論到什么停下來問他時,他才湊上前去說話。隨后三人又管自己在前面走,劉三緊跟上,可能是怕漏聽了什么,到時回答不上來。他們談話時的表情較嚴肅,但腳步并不急促,與其說是趕著去辦案,更像是在推敲細節。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對于案情也大致了解了,他們開始從細枝末節上追查線索了?
一路尾隨走到一個地方,他抬頭一看,一座高大的牌坊擋在面前,背后一座燈火通明的三層樓房。這時天色已黑,又是逆光,牌坊上的字跡無法辨別,再看樓房正門匾額上濃彩重筆寫著“傾城”二個大字。這時,街上行人漸少,屋里卻是燈火通明,將門外的地面照亮一大塊。他正在遲疑,一位女子笑吟吟迎出來,因為背著光,看不清五官,只感覺她臉抹得雪一樣白,根本辨不出年齡,她又拉又推地將他送進門去。一走進屋內就感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濃香、軟語、華服、隱約的絲竹聲,年輕女子在淺吟低唱,還有喝醉的人在吆三喝四,一張張笑臉在眼前晃動,這里的人似乎都是快樂的。天寶環顧四周,一至三樓的走廊過道上人影幢幢,就是找不到劉三一行人的行蹤。他剛想離開,一位女子挽住他的胳膊,問道:“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他連連搖頭,那女子軟軟地靠上來,那姐給你找一個好的。他想要掙脫,哪掙得開,只覺得全身酥麻,半步也邁不動了。朦朧中仿佛看到廳堂正中一副楹聯:
“傾國傾城漢武帝,為云為雨楚襄王”。
他像被下了藥似的,迷迷糊糊跟著女子來到二樓。
回到客棧已是后半夜了,房間還亮著燈,天寶推門進屋,和衣躺著的小五聞聲而起:“急死我啦,出什么事啦?”天寶沉著聲音道:“沒事,睡吧。”他滅了燈,解衣睡下。小五問:“怎么這么晚啊,去哪里啦?”天寶道:“明天再說吧,我累了。”本來是托詞,一說出口,像被催了眠似的沾著枕頭就犯困。沒過多久,小五就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
天寶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他發現小五坐在床沿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佯裝不見,起床洗漱完畢后,在房間伸拳踢腳,準備稍稍活動一下筋骨后去前廳吃早餐。小五催促道:“你還不說?”
天寶道:“說什么?有什么好說的?”
小五嘻嘻一笑,似乎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似的:“趕快從實招來!”
“昨天回來的路上又遇到了六扇門的捕快……”天寶心里發虛,只能簡單扼要、避重就輕地敘述了事情的始末。
小五不禁大笑:“原來你一直守身如玉啊。”
關于性的話題這是兩人第一次提及,他的心里說不出的尷尬,畢竟在這方面,他昨晚才真正涉足,以前只耽于想象,無數個黑夜翻來覆去的想象也抵不上現實一時半刻的恍然大悟。作為新手,他對這方面的話題還存在心理上的障礙,生怕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顯露出自己的無知與膚淺。另一方面,敘述的欲望又蠢蠢欲動,不斷拍打著心理的堤岸,終于在講出來那一剎那,得到決堤時一瀉千里的快感。語言產生的快感有時不亞于實際的行動,甚至更能讓人心潮澎湃。張小五臉上浮起曖昧的表情:“寶哥,功夫方面小弟自然是望塵莫及,甘拜下風,不過這方面我可以做你的老師嘍。”黃天寶臉上一熱:“你小子少吹。”
張小五道:“還真不是吹……對了,恭喜破處,紅包拿來。”
黃天寶下意識地真去摸紅包,手觸到的一剎那,腦子里電光石火一閃,他驚叫一聲:“糟糕!”。
小五忙問,什么事?他只說了一個字,就飛奔出門。
“信?!”小五疑惑地重復著。“要不要我一起去啊?”他追出門,早不見天寶身影。
原來昨晚黃天寶被那位濃妝艷抹的女子推進了二樓房間,只見屋子分里外兩間,外間放著一副桌凳、邊上架著洗手盆,墻上還有字畫,里間最靠里是一座雕花大床,三面欄桿,上掛紅羅幔帳,其他便是衣帽架、靠椅等起居用品。兩人在外間坐下,丫頭上了茶,垂首侍立,女子往她一使眼色,她便退出。女子陪天寶閑聊,桌上燭臺的火焰微微晃動,周圍的影子跟著夸張地搖晃。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天寶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這時,門打來,進來一位年輕姑娘,女子起身道:“好啦,小桃姑娘你才來,黃公子都被我煩死了。”
天寶慌忙站起身道:“哪里,哪里。”
小桃道:“姐姐就愛說笑,公子都舍不得你走噢。”
女子道:“你看,一來就下逐客令,我很知趣的,走啦,走啦。”
女子走后,小桃道:“梅姐就是這樣的,你不要在意,咦,你坐下說話呀。”又問:“吃過晚飯沒有?”天寶一時說不出話,只搖搖頭,她馬上讓門口候著的丫頭去準備晚餐。兩人閑扯了一會,基本上都是小桃問天寶答。菜肴陸續端上,無非燒雞、肥鵝、鮮魚、蔬菜、果品,還有一小壇陳年花雕酒。小桃把壺斟酒,把酒杯遞給天寶,“請公子賞臉,滿飲此杯。”天寶窘住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稍稍遲疑了一下,干脆接過一氣喝干了事。于是,兩人推杯換盞,細斟慢飲起來。小桃似乎不擅長言辭,剛才把話都說盡了,現在只好有一搭沒一搭跟天寶說話,她不斷給天寶夾菜,還抱怨廚師的廚藝。恍惚間,天寶有一種錯覺,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其實他早已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或許在潛意識中他認為自己家就這個樣子:干凈的房間、溫暖的燈光、可口的飯菜,溫柔的姑娘,還有斷斷續續聊著的家常……
飯畢,小桃抹了把臉,稍作梳妝,進了里屋。丫頭侍候天寶梳洗,然后把桌上的錫燭臺放到里屋的床架上,頓時里屋明亮起來。丫頭見天寶還坐在外間,忙請進里屋,挨著小桃坐下,然后出房間關上門。小桃輕聲問:“睡了吧?”天寶的臉一下漲紅了,也不敢看小桃。作為一個缺乏經驗的年輕男子,只知道“睡”是什么意思,而具體怎么“睡”卻一無所知,所以他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既盼望又緊張。小桃鋪好被子,動手替他解衣,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接觸不相識的異性,他只得閉上眼睛。心慌意亂之中,他居然還想到貼身藏著的信件,偷偷取出來將它塞在枕頭下。褪下內褲后,他唯一的感覺就是下體硬得有點兒不像話,簡直是恬不知恥。小桃輕輕在他光屁股上親昵地拍了一下,他一聲不敢吭,乖乖鉆進了被窩。小桃開始動手解自己的衣服,窸窸窣窣響了好久,當只穿著褻衣的小桃問他要不要滅燈時,他不敢接話,將頭轉向一邊。小桃嫣然一笑,剔滅了燈,放下了幔帳,然后鉆進被窩,發現他全身僵硬得像是一張繃緊了的弓,便貼近他耳朵輕聲笑問首:“第一次嗎?”天寶含糊地應了一聲。小桃柔聲安慰道:“沒事,你照我說的做就行了。”隨后,一陣濃烈的脂粉香氣掩面撲來……在她手把手地指引下,他緩緩進入她身體,耳邊傳來她壓抑的嬌喘聲,他渾身燥熱,興奮得難以抑制,無事自通地逐漸加大了動作幅度。當小桃的嬌喘演變成了呻吟,他儼然就是兇殘成性的暴君,從治下臣民的痛苦掙扎中得到無上的滿足與快感,而欲求是無止境的,他層層加碼、變本加厲,更加兇狠,更加殘暴,令已經俯首稱臣的子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同時,他又清晰的感覺自己靈魂出竅似的脫離了軀體,輕飄飄地浮到了半空,透過紗帳,透過棉被看著床上兩人交媾的場景,既羞愧難當,又恍然開竅:“原來這事是這個樣子的呀。”
事畢,小桃稍稍收拾一番后湊近他問道:“要不要過夜?”他立即又打回了原形,剛才予取予求的狠勁蕩然無存,鴕鳥似的將頭埋在枕頭里,不敢接話。小桃停了停又道:“你先休息一下再走吧。”她穿上衣服走了。天寶這才感覺眼皮發沉,渾身軟綿綿起不了身,剛才仗著年輕力壯血氣方剛,行了數回房事,這時才覺得累了。躺了一會兒,模模糊糊進入夢鄉,仿佛走在路上,走著走著,一腳踏空驚醒過來,他騰地坐起身來,呆坐著想了想又躺下,心神不定地躺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最后決定還是起床。燭臺邊上放著一杯水,還是溫的,他一氣喝完,坐在床榻邊上穿好鞋子。剛起身,小桃進來了,后面跟著丫頭。丫頭點亮了紅燭,小桃問:“黃公子要走了嗎?”天寶點點頭,他調整呼吸,壯著膽子問:“要多少銀兩?”正在收拾床鋪的丫頭聽到“撲哧”一聲笑出來,小桃也微微一笑,黃天寶莫明其妙又無地自容,窘迫不安地站在原地。小桃拿出一只紅包塞在他手上道:“這次算是妹妹請你的,以后這種地方少來”。
天寶不敢相信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睡了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還倒貼給他錢!小桃讓他以后少來是什么意思?是認真的還是在調侃他?對一個初嘗甜頭的小伙子說這樣的話,與其說是在教誨,更像是在誘惑。小桃見他傻愣在那里,便拉著他走向門口,好啦,你可以走啦。來到屋外,發現時間停滯了一般,傾城還是跟他初進來時一樣送往迎來歌舞升平。恍惚間,天寶仿佛只是做了一場綺麗的美夢,一枕黃粱。
兩人一路無語,下樓,出門。室內外溫差較大,小桃衣著單薄,天寶看她不勝涼風的嬌弱模樣心里一動,剛想開口道別,小桃縮了縮身體,笑道:“外面好冷啊。”又道:“你走吧,梅姐一會又要來找我了。”他不知該說些別的什么話,只得順著她道:“好的,你快進去吧。”走出一段路,回過頭,只見門口人影攢動,分不清誰是誰。夜空月淡星稀,風撲在臉上,略感涼意,身上卻像得了熱傷風,一陣熱,一陣涼。算算時間,應該過了子夜,他分辨了一下方向,朝著客棧方向急奔。
清晨,街上薄霧彌漫,行人稀少,鵝蛋黃色的一輪紅日掛于遠處的屋頂樹梢之上。到底是在城市,要是在鄉下,這個時間,村民們早在田頭忙著耕種收割了。天寶心急如油烹,他從蕭遠山手上接過信的那一剎那便暗暗發誓,自己的性命可以不要,這封信絕對不能丟。昨晚鬼迷心竅,一時亂了方寸,居然將這要命的信給弄丟了。將來如何向蕭老爺交代?僅這丟失的過程就難以啟齒啊,這可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啊!
黃天寶一口氣跑到牌坊下面,傾城大門緊閉。他微喘著氣,“啪啪啪”扣響門環。良久,門無聲地打開一條縫,露出一顆蒼白的頭顱,灰暗色的臉,紅色的眼圈,老伯道:“這位公子,本店剛打烊不久,要過午后才開門迎客。”說完,頭縮進去準備關門,天寶情急之下,伸腳塞到門縫里,不讓他關上門。
天寶道:“我找小桃姑娘,有急事。”
老伯面無表情地道:“跟你講了,過了晌午,不要說小桃姑娘,店里的姑娘隨便你找。現在回去吧,姑娘們剛睡下,你就別打擾人家了。”
天寶解釋道:“你別誤會,我不是來找樂子的,找她真有性命攸關的急事。”
老伯上下打量他,似乎在掂量他這話的可信程度。天寶一個勁地反復道:“真的是有要緊事,真的……”
見老伯臉色緩和下來,他又懇求道:“勞煩您老通報一道,我找小桃姑娘就幾句話的事。”
老伯終于道:“好吧,你的腳……”天寶忙縮回腳,門又無聲地關上。
在門前站立良久,還是不見動靜,天寶試著去推門,紋絲不動。他退到道路中央往上望。這時,薄霧散盡,路上車馬行人漸多,城市已經蘇醒過來,而傾城卻依然沉睡于夢鄉之中。他這才發現,這幢三層樓的建筑門面并不寬闊,之所以進去后并不覺得逼仄,可能是因為縱深較廣的緣故。建筑兩邊的檐角吊著銅鈴,風吹過,銅鈴無聲地搖晃,順著斜脊還各有一排小獸蹲在上面。估計原來建筑初建并不打算用作青樓,可能還是大戶人家的私宅。順著墻根往兩邊找,說不定還能找到姓氏界碑。再仔細看,修繕過的痕跡也非常明顯。這只是他的一閃念,他很快回過神來想,老伯不會是緩兵之計吧?如果是這樣,自己還不能大張旗鼓地再去敲門。這可怎么辦呢?他有些后悔,不該好奇心太強,還留在永州城。否則,這時候他可以帶著信在別處游玩,到差不多時間再回家交差,可以說功德圓滿。而現在,蕭老爺交代的第一件差事眼看要砸在自己手上了。
正在懊惱之際,門悄無聲息開了一條縫,一只枯枝般的手向他招動,他趕緊過去,側身穿過門縫,門在身后關上。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老伯說:“跟我來。”黑暗中,他不敢邁步。老伯抓起他的手,他只得跟著走。他像初盲的瞎子,一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生怕被磕著被絆著。走出一段路,他開始適應室內的光線,還是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只能模糊地分辨出近距離的物件。他被老伯帶到一間屋內,可能是儲藏間,屋內堆滿了雜物,靠門擺著一張舊桌,漆全掉了,素色的桌面劃痕累累,上面點著一盞小油燈。老伯道:“你等著。”便鬼魅般消失在門口。他坐在桌邊,哪怕燈亮如豆,終究是四圍最亮的地方,人的潛意識總是認為亮處比較安全。他打量屋內的雜物,都是一些舊東西,大都殘缺不全,堆在一起往墻上投射出奇形怪狀的陰影。這時,他才發現門的另一邊平置著一張小木板,上面有攤著被褥,應該老伯棲身之處。他想:這么遠,他怎么聽得到敲門聲?仰頭又看看屋頂,這房屋的層高不低,屋里有近三分之二的空間是空著的,空氣較干燥,怪不得聞不到異味。
小桃進來時帶動了油燈火苗,屋內所有的陰影隨之一陣晃動,他忙起身相迎。雖然指名道姓要見小桃姑娘,他并沒有期待她真的會出現,他早做好小桃差丫頭來應付他的準備。兩人落座后,小桃姑娘問:“你找我何事?”在燈光下,小桃素顏朝天,五官輪廓較昨晚略顯平板,浮腫的眼皮耷拉著,頭發微蓬,神情慵懶。她又問:“一大早找我何事。”
天寶心里過意不去,硬著頭皮道:“有勞姑娘了,昨晚我在……床上丟了一樣東西,不知你是否見到?”
小桃姑娘從懷里掏出一張對疊的紙,打開后放在桌上:“是它嗎?”
他心跳加劇,急忙搶到手上,對著燈光查看,當他清晰地看到蕭老爺敲在封口的紅印時,心里的石頭轟然落地。他百感交集,激動地連聲道謝。小桃淡淡地道:“你是我們的客人,應該的。”
他表示要重謝她,她道:“不必了,黃公子請收好,不要再弄丟了,我也要去睡了。”
這話顯然是要盡快結束見面的表示,她的淡漠刺激了他,他沖動地道:“我替你贖身吧。”
她道:“好啊,以后呢,你養我?”
他一時被問住了。她瞥了他一眼,語氣稍稍緩和了,又道:“別傻了,快走吧,不要再來了。”她起身,舉起衣袖掩著嘴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走出門外。
天寶順著原路回到大門口,才看清門邊上有間不起眼的小屋,老伯縮著身子坐在里面等他,出門前天寶塞給他一些碎銀,他也不推辭,雞爪般的手攥緊了很快縮回去了。
天寶懷里揣著信大步走在大街上,當失而復得的興奮勁漸漸散去時,他才覺得餓了,在街邊找個粥攤,就著饅頭什錦瓜菜,吃得不亦樂乎。當他感覺吃撐了,從小板凳上站起身時,才想起忘了向小桃姑娘打聽昨晚劉三的去向。他安慰自己:以后會有機會的。又一想,自己應該不會再去那里了。心頭禁不住一陣黯然。經過這次波折,他感覺時間緊迫,現在只有兩種選擇:要不安全離開,要不盡快揭開謎底。他想先探探小五口風再決定,會發生昨晚的事或許是自己缺乏生活經驗造成的,還是找小五商量一下較穩妥。不知為什么,他感覺把昨晚發生的事毫無保留地講給小五聽后,兩個男人之間似乎心照不宣地達成了某種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