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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家居住的小鎮(zhèn)居民大部分都是鐵路職工,相鄰不是工友就是同事。簡易平房一長溜排列整齊,許多人家就一門一窗一間屋,三十幾平米。飯桌和床就緊挨著,一只馬桶放在床里的角落,用蚊帳遮著。走過門口,一眼望家里物件一覽無余,夜半也少有關(guān)門。那時人們相處都很和諧,左鄰右舍都喜愛往一起聚,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嘮著嗑,誰家有點什么事都知道,沒有什么所謂隱私。人們生活樸素簡單,沒有電視更沒網(wǎng)絡(luò),尋常百姓家連臺收音機都沒有,唯一用電的就是一盞照明電燈。為省電白天舍不得開,屋里黑魆魆。成年人忙于生計,早出晚歸,唯一的娛樂都在床上。孩子一茬接一茬出生,如雨后春筍般成長。小鎮(zhèn)孩子天天在一起玩耍,沒有誰會蹲在家里。只要不上學(xué),整天都在戶外,成群結(jié)伙,嬉戲打鬧,玩游戲,太陽不落山不會回家。黃昏時總會看到這么一幅畫景:系著圍裙手提鍋鏟的婦女站在房山頭,對著空野地一聲聲呼喚,隨后,從菜園子籬笆墻后鉆出個臟了吧唧的泥猴子似的男孩。婦女一揮鍋鏟男孩嚇得一縮脖,回頭向后面揮揮手,喊:不玩了,吃飯了。呼啦啦菜園子草棵子樹叢中冒出一大群男孩,嘰嘰喳喳,如鳥雀歸林,各自回家。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政府鼓勵多生娃,每家都有一大群孩子。我家哥四加姐五個,隔馬路對門有姓唐一家四女一男,和我家正好相反。大自然就是會找平衡。那個年代重男輕女,唐家一個男娃在家被父母寵著稱王稱霸,出門就顯孤單。

小鎮(zhèn)男孩子都喜歡玩打仗游戲。小鎮(zhèn)平房周邊草地菜園子荒坡都是戰(zhàn)場。一般以居住的街道分邊,各自占領(lǐng)一個小山包為陣地,互擲土坷垃。這游戲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準用大土塊,更不準用石頭。有誰用了堅硬的石塊,立即會群起而攻之,一通臭罵甚至被圍攻群毆,如同現(xiàn)在的國際禁止使用化學(xué)武器公約。雖然不準使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但難免還有被土塊擊中而打得鼻青臉腫,具有一定的危險性。當(dāng)然,就像當(dāng)今世界,戰(zhàn)爭的危險依然存在,和平發(fā)展是主流。參加這種游戲都是大一點的頑皮男孩,他們不和女孩子玩。女孩都是玩跳繩,躲貓貓老鷹抓小雞。還有一種男孩子游戲叫打游擊,人們分成兩撥,躲藏在民居的房山頭,路旁矮墻菜園子籬笆后,互相追逐,用手中拿著的彈弓射人。彈弓是鐵絲彎成Y型弓架,綁上橡皮筋,硬紙折成V型子彈,勾在橡皮筋上,拉足勁一松手。紙彈打在人身上沒大傷害,但很疼。

有一次,我們一群男孩分兩邊打游擊,各自拿著小彈弓貓著腰,躲在暗處,伺機沖殺。我一直都跟著小哥,由他保護安全許多。沖殺一陣,我和小哥散了。這時,唐從暗處沖出來,對著我打一彈弓,我后頸中彈大叫一聲,疼得直哼哼。小哥聽到我叫聲,找到我,見我捂著后頸疼得眼淚巴巴,唐還站在一旁傻不愣登的。小哥沖到唐面前,對著他的腦袋狠狠地就是一彈弓,打的唐捂著腦袋蹲地上,委屈地嘴里嘟囔著:我又不是故意的。手拿開,我看見他額頭上鼓起一只大包,雄赳赳就如公鵝頭頂上那大鵝公包。雖然挨了狠狠一彈弓,沒一會,唐又屁顛屁顛跟在我們一群人身后玩耍。唐沒有選擇,誰讓他只有姐姐,沒有兄弟。小鎮(zhèn)的男孩只跟男孩玩,女孩只跟女孩玩,涇渭分明。

唐家雖然只有一個男丁,但唐并不嬌氣,長得五大三粗。小鎮(zhèn)居民房前屋后許多空地,一些家庭種些蔬菜,養(yǎng)點雞鴨。還有的更勤勞家庭養(yǎng)上兩頭豬。豬羅羅時常跑出圈外,野地四處溜達尋食。一次,幾個頑皮男孩圍住一只壯碩的大公豬,想把公豬當(dāng)馬騎上去。公豬氣哼哼不讓人騎,有男孩一摸豬屁股,豬就躲開了。再逼急了,公豬撩起長嘴拱將過來,嚇得大家呼啦散開。唐走過去,一下揪住豬鬃跨上豬背。這突然襲擊,公豬沒躲開,居然被他騎住了。唐好不得意,如同騎在馬上的將軍,嘴里還“駕駕”的吆喝。公豬馱著唐一路小跑,鉆進豬圈。唐的腦袋嘣地撞在豬欄門橫桿上,撲通摔豬糞里。圍觀孩子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這一天,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唐突然叫起來:“要飯的來了”。大家一看,果然,大路上蹣跚走來幾個穿著黑乎乎破舊衣襖的人。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拄著打狗棍,端著搪瓷碗,一看就是要飯的。大伙兒一哄而散,往自家里跑,忙不迭告訴家里人,關(guān)門閉戶,堅壁清野。

天空北雁回歸的時候,大地正青黃不接,我們家門前又來了要飯的。一個花白胡須老頭,裹著破絮綻露的黑棉襖,一只手拄著打狗棍,另只手端著只破搪瓷碗。一個矮小的女人,黑黑瘦瘦看不出年齡,女人衣衫單薄,懷抱一小孩,一件舊衣包住了孩子,抱著緊緊地,不聲不響跟在老人后面,一臉憂戚。那孩子大概也就幾個月,還沒斷奶,閉著眼,嘴角殘留風(fēng)干的奶漬。要飯老人逢人便說:“家里漲大水,沒法活,逃出來”。

他們來到我家門前,顫顫地伸著枯干的手。母親先舀了半碗米飯,想了想,又從口袋掏了一角錢給老人。

那年頭,要飯的特別多。每當(dāng)有要飯的來到我家們前,母親都會用飯勺挖上半碗飯給要飯的,沒飯就給點米,很少給錢。因為看著要飯的老的老小的小,拖兒帶女實在可憐,就破了例。我知道,家里也很困難,平時省吃儉用節(jié)衣縮食,母親并不想給,給了要飯的那就意味著我們家里要吃得更少。雖然我才六七歲,可是也知道糧食總不夠吃。那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勉強免于凍餓。有的小氣人家就不給乞丐施舍,看見要飯的趕緊躲避,關(guān)緊門窗。正在吃飯的人家收拾飯桌,飯菜藏起來,見要飯的就往外驅(qū)趕。

母親對于找上門來要飯的,是從不拒絕的,不會讓人家空手走一趟。可是,我也記得有一次,母親看到要飯的到了鄰居家,回來趕緊把門關(guān)了,叫我們都不要出聲。母親的神色很嚴肅,我覺得有點奇怪,干嗎要躲著,幾乎像電影里日本鬼子進村莊的情節(jié)了。

我在屋門后屏氣斂聲地向外張望著,心怦怦地跳。從門縫里看到要飯的,一個男的,胡須拉雜,不是很老,手腳也齊全,穿著臟兮兮的舊棉襖,用布條綁著腰,頭上還戴了棉帽,半耷拉著帽耳朵,這打扮還真有點像那個《智取威虎山》戲里的小土匪。那個要飯的拍半天門,沒人應(yīng)聲,也就不拍了。過了好久,母親叫我悄悄地把門打開,看看走了沒有,我于是躡手躡腳地門后,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門縫,慢慢探出頭,就更像打日本鬼子的電影里鏡頭了。

門外沒人,那個要飯的男人已經(jīng)走了。我仍然小聲地告訴母親:“沒有人了,已經(jīng)走了”。母親的臉上表情復(fù)雜拉開門繼續(xù)做著事。這件事告訴我,如果不想施舍,那就避而不見。我是不想施舍的,自己不夠吃干嗎還給別人。要飯的太多,大多老弱婦孺。也有年輕的看似身強力壯,這種人常會挨人訓(xùn)斥,被鄙視為好吃懶做。在我的心目中,要飯的是一種很羞恥的行為。我雖然經(jīng)常饑腸轆轆,但從不伸手向母親要吃的,更不敢向母親吵鬧。母親教訓(xùn)我,有一句話很具有威懾力:“再不聽話,就叫要飯的把你帶走!”

要飯的有男女老少形形色色,有的要飯的怯懦吃訥,不聲不響伸著手。有的要飯的比較機靈,嘴里不停地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哀告著。還見過要飯的邊走邊打快板,唱著順口溜。

有一個四十多歲要飯的半老男人,瘸了個腿,打著竹板挨家挨戶唱。他的竹板聲引起人們的注意,一群小孩追著他看熱鬧。瘸老頭打著竹板,聲音響亮。

“打竹板,進街來,這家商鋪好買賣。也有買,也有賣,門前高高掛招牌。金招牌,銀招牌,大掌柜的發(fā)了財。你發(fā)財,我沾光,你吃糨的我喝湯”。

“打竹板,邁大步,眼前來到棺材鋪,你這棺材真是好,一頭大一頭小,裝上死人跑不了,裝上活人受不了。”

“打竹板,向前走,街邊站著一只狗;這只狗來真奇怪,四條腿上一腦袋;一腦袋,不稀奇,只吃屎它不吃泥;狗吃屎,是本性,人若吃屎會送命。”

他見什么說什么,惹的圍觀的小孩哈哈笑。

“打竹板,響叮當(dāng),這位大嫂好心腸;給的少,莫嫌輕,最寶貴的是人心;人心齊,泰山移,最可氣是沒人理;沒人理,兩手空,只能喝口西北風(fēng)。”

他的收獲真不錯,一個口袋裝的鼓鼓的。有小氣的人家不給施舍,瘸老頭就唱:

“里推外,外推里,最小氣的就是你。早知道要錢這么難,不如回家去種田。早知要錢這費勁,不如回家揀大糞。揀大糞,味不好,這才學(xué)會數(shù)來寶。”

“人家給,你不給,你比人家長的美,人家掏,你不掏,你比人家尿的高。”

有人家見要飯的來,急忙關(guān)門。要飯的不高興了,在門前不走。

“打竹板,嘩啦啦,大掌柜的把門插。夜晚插門防賊盜,白天插門干的啥?大掌柜的插上門,莫非家里死了人。”

這要飯嘴挺毒,有人告到居委會。來了兩個帶紅袖箍的男人,把要飯老頭帶走了。瘸老頭邊走還敲著竹板嘴不停。

“打竹板,叫喳喳,這里來了倆糾察。叫咱走,咱就走,理直氣壯雄赳赳。不怕天,不怕地,咱家三代要飯的。貧雇農(nóng),鬧農(nóng)會,這才有了新社會。新社會,真是好,要飯唱著數(shù)來寶。”這要飯的很有意思,給人印象深刻。

要飯的多了,令人討厭,有的地方組織人驅(qū)趕要飯的。幾乎所有要飯的來到門前,都會訴苦說著同樣的話:家里漲大水,鬧饑荒,沒法活。他們大多來自河南安徽,據(jù)說,那里十年九災(zāi),災(zāi)年里野菜樹皮都被人們吃光了。

一次,門前又來要飯的,母親給了米飯,看著要飯得挺可憐,隨口問一聲:“你們家那總漲水么?”

要飯女人開口小聲說:“公社,完不成任務(wù),口糧都上交了。”

旁邊老頭面露懼色,連連說:“不敢說,不敢說。”左右看看,念叨著:“家里漲大水,出來討口飯。”

20世紀六十年代初是人們最饑餓難挨的日子。因為有父親辛勞工作掙錢養(yǎng)家,我們沒有挨餓。靠著鐵路這條動脈,人們得以生存活動。小鎮(zhèn)地處江南魚米之鄉(xiāng),人們的生活還算比較好,沒有人出外要飯,最困難的年代也沒有聽說餓死人。回憶過去成長的歲月,我要感謝辛勤的父親母親,還要感謝這片我生長養(yǎng)育的土地。

初春早上太陽出山時臉總是紅紅的,我看著它就覺得懶洋洋有一種害羞似的感覺。太陽害羞不讓人看,拿金光晃人的眼。只有溫暖的太陽不分窮富照耀著人們。早上,炊煙從各家的門前冒起來,母親忙進忙出地做早飯。初春的時候,空氣清冽得很。我站在屋門口的臺階上,肚子咕咕叫,等著母親燒飯。我無聊地看著路過的一個個人,還有小貓小狗,這些動物都瘦骨嶙峋的。是啊,人們都吃不飽,哪里還有東西喂它們。

忽然,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個老頭兒出現(xiàn)在我家東邊的路上,遠遠地看不清,不是鎮(zhèn)上的鄰居。我的腦海里忽然想到要飯的來了,于是條件反射一樣地飛奔到屋里把母親拉住,著急地叫著:“媽,快關(guān)門,要飯的來了。”

母親有點嗔怪地說:“別胡說,我還忙呢。”還是跟我出來看看。

我有一些兒緊張,可是母親卻不為我所動,我又困惑又著急。一連聲催促:“媽,快點啊,快點關(guān)門啊,他快到來了”。

我看到這個老頭兒,頭戴一頂黑棉帽兒,肩上斜挎一只灰布口袋,一手還拄著根拐杖兒。不是要飯的是什么?我自以為做出了聰明正確的判斷,為避免我們家的糧食受到損失,為自己的機智靈活而感到自豪,兒童團小八路也不過如此罷了。但是母親立在門口,對著外面張望了一會兒,忽然失笑了。

“什么要飯的,這是你爺爺。”忙小跑迎出去了。

我驚異地望著母親的背影。盯著這個老頭兒走得近了。微佝的身形,瘦削的臉,銀白飄灑的胡須,那好看的眼眉端正的神態(tài)慈祥和藹,雖然衣服不是很新,但干凈整潔。果然是遠在北方的爺爺。我在心里為著把自己爺爺看成要飯的感到很不好意思。

爺爺從遠方老家來到南方,他當(dāng)然不是為了來要飯,而是來看望他的幾個大孫子。爺爺?shù)牡絹恚覀兗业娘埐艘S富許多,我們也跟著沾光。爺爺在咱家住了半月。爺爺臨走,母親拿了一些錢和糧票給爺爺,這使得我們要少了一個月的伙食費和口糧。

短暫的好吃好喝日子很快就過去了。母親更加節(jié)衣縮食,肚里油水漸漸耗盡,饑餓時常折磨著我們。

爺爺從東北來南方看我們時,帶來兩根豬肉香腸,巴掌長,紅紅的瘦肉摻著斑點肥白肉。這是好東西,饞的我們直流口水。母親卻舍不得吃,說留著待客。爺爺走后,整整一年我們家都沒來貴客。以前家里也沒來過什么客人。父親背井離鄉(xiāng)從遙遠的北方來到江南,千里之內(nèi)我們家沒有一個親戚。兩節(jié)香腸用細麻繩綁著吊在房子屋檐下。那里老鼠吃不到,貓夠不著。我每天進出家門都望上幾眼。每望一眼,食欲就增加一分。我不敢多望,多望后飯量大了,家里糧食更不夠吃了。

天長日久風(fēng)吹日曬,圓潤的香腸漸漸抽縮干吧起來。顏色由紅變黑,由黑變綠,最后上面長滿了白毛。我如果不是天天進出家門,看著它的變化,冷丁看到,一定認不出那是香腸,倒和我們家那只大白狗一個月前柴堆上拉的屎條性狀一樣。

那兩截香腸不再吸引我的目光,終于,母親決定吃了它。她用竹竿把香腸從屋檐挑下來,浸在水里用鬃毛刷子使勁刷洗,刷去白毛綠霉,洗去塵灰黑垢,漸漸露出香腸本色。剁成一截截放在鍋里蒸。吃飯時,一盤油汪汪熱騰騰香腸端上桌。本來,我對這香腸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心情矛盾,不去聯(lián)想那狗屎條,夾一塊放嘴里,嚼一嚼,還不錯,還是久違的豬肉味。

20世紀六十年代初,流年不利,饑餓威脅著人們。省吃儉用,能吃飽肚子就已經(jīng)讓人們感到滿足,一個月吃上兩回肉那就是很幸福的事了。許多家庭房前屋后空地種點蔬菜,養(yǎng)幾只雞鴨。養(yǎng)的雞鴨平時是舍不得吃的,逢年過節(jié)才會殺一只改善生活,填補清湯寡水的肚腸。病死的雞鴨都舍不得丟棄,一樣燒了吃。饑荒的年月,人們四處覓食,能填進肚子的食物都不會浪費。老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鐵路的人們就在鐵道線上找吃的。

每天下午,小鎮(zhèn)火車站都有一趟貨車經(jīng)過,大鐵籠車廂裝著滿滿的活雞鴨和活豬。列車在小鎮(zhèn)車站中轉(zhuǎn),停下加水加煤,然后開往南方,據(jù)說是送到海邊一座叫香港的城市去的。香港被資本主義占領(lǐng)著,他們的生活物資還是靠我們勞動人民供應(yīng)。

每當(dāng)這趟列車到達小鎮(zhèn)的時間,都有人守在鐵道邊,趁這停車空閑,人們和車上貨物押運員交易。有病熱擠死的豬要下來,給押運員一點錢,或者拿些紅薯花生等土產(chǎn)品交換。那些香港人紙醉金迷腐化墮落,要吃新鮮的活豬,沿途運輸路上的死豬就丟下車給了中國人。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花天酒地,我們老百姓飯都吃不飽,在我幼小年紀產(chǎn)生出對資本主義的憎恨。雖然老百姓在忍饑挨餓,但是吃病死豬還是不允許的,這是影響國家聲譽不好的事情,所以押運員都是私下里和鐵路職工悄悄進行交換。人們把死豬拿回來,因為沒有放血,豬肉都黑紫色,有的豬皮上許多紅紅的出血點。人們把豬肉在清水里泡上十幾小時,去去血水毒素。列車上的死豬剛下來時如果還有溫溫的余熱,就是死沒多久,是好豬肉。有的豬冰冰涼四肢僵硬,死了很久,那豬肉燒出來就有點臭味。但這些人們都顧不了許多,一樣吃的香,吃的干干凈凈。鐵路上的列車都編有車次,這趟專門運輸雞鴨活豬的火車編號是七五三次。一段時期,七五三成了小鎮(zhèn)不少鐵路人家的一個盼頭。揀兩只雞鴨一飽口福,碰上一只死豬就如同過節(jié)。一只死豬沉甸甸背回家,左鄰右舍見者有份,你爭我奪分上幾斤肉。有時,小鎮(zhèn)上的人罵別人,就說:七五三上下來的。

饑荒的年代,食物貧乏。我們靠著父親是鐵路工人,有固定收入的,免于凍餓。聽說,很多農(nóng)村的人生活很困苦,糧食不夠吃,吃稻糠野菜,吃榆樹皮。我沒吃過榆樹皮,但是吃過榆樹錢。我不知道那是榆樹的花還是果,比榆樹葉小,圓圓的銅錢大。榆樹葉深墨綠,榆樹錢是淺黃綠,長在樹梢,很難夠著。要爬很高,才能折下一串串榆樹錢。也不洗,直接擼下來一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吃的滿嘴泛綠。沒什么特別味道,不酸不甜。小時候,只要能吃啥都往嘴里塞,一部分因為饑餓,也因為無聊,吃啥都香著呢。有時還挖一種草根,泥里挖出來,用手擼干凈,放嘴里嚼,甜甜的,有點水分。一次,一個小伙伴招呼我們跑到一片到蠶豆花地里。他在蠶豆地里找來找去摘蠶豆頰。我過去隨手抓到一只還是癟癟的豆莢,放在嘴里一嚼,甜滋滋的,味道比毛草根強許多倍,伙伴們你摘一莢,我摘一莢,邊摘邊吃,吃得差不多了,又摘些放在衣袋里回家吃。嘗著味道的我,常惦記著那次偷吃,過幾天又約伙伴們?nèi)ネ狄恍>瓦@樣,我們過幾天去一次。豆莢老了不好生吃了,我們就躲在地頭用茅草干樹枝燒火烤著吃。吃的香甜有味,嘴巴黑黑的。那家的菜園子是遭了殃,那年基本沒收到蠶豆。菜地旁種有玉米,我們把玉米稈當(dāng)甘蔗。撅斷也是嚼一嚼,吮吸點水分,再吐掉。

小鎮(zhèn)的孩子常出外挖野菜。小鎮(zhèn)周圍遍布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的莊稼地,有的農(nóng)田莊稼地緊挨著居民的房屋。我早先跟著姐姐,后來跟著哥哥和一些小伙伴去鎮(zhèn)外田間地頭挖野菜。野菜有薺菜,馬蘭頭。也摘過大田里做肥料的紫云英吃。都說紫云英有毒,吃多了會頭昏,再嚴重會暈倒口吐白沫,就要送醫(yī)院救治了。所以我們不敢多吃,只掐一些嫩苗炒了做菜吃。

有的農(nóng)田莊稼地冬天種著青蘿卜。農(nóng)民秋天收割完稻子,立冬前后把蘿卜種子隨意撒在田里。一個冬天,無人管理農(nóng)田里自然生長出蘿卜秧苗,經(jīng)過雨雪的澆灌,青翠盎然層層密密。開春,生產(chǎn)隊農(nóng)民會挑些大的蘿卜拔回家,用作豬飼料,剩下的爛在地里用來肥田。這種大田里的蘿卜不好吃,有些苦,有的蘿卜里面空心又老又筋筋巴巴。

小鎮(zhèn)居民的一些小孩子時常去田里偷拔蘿卜。大田蘿卜雖然不好吃也能充饑做菜。田里綠茵茵一片,蘿卜在泥里埋著看不到,我們挑葉子多長的大的蘿卜拔。揪住葉莖雙手用勁。一般葉子大下面的蘿卜也粗大,但也有看著葉子很肥大,一拔,泥里拔出一根豬尾巴般細長的蘿卜。我們就隨手丟棄。后來,生產(chǎn)隊派人守在蘿卜地里抓偷蘿卜的人。有一次,我們又到田里,剛拔了一個蘿卜,就被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了,拿著木棒就在后面追上來。追了我們整整二里地,鞋都跑丟了。跑了好遠好遠,蘿卜也丟了,挖的野菜也撒了。一個蘿卜至于么?最可恨的是,追我們的那個人,蘿卜根本不是他家種的。那時的田地都是人民公社生產(chǎn)大隊的,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爛在地里的蘿卜咱們工人兄弟吃一點為什么不可以。真是倒霉,碰上這么個喪心病狂的家伙。

貧困的日子我們沒有什么選擇,土地收獲什么我們就吃什么,能填飽肚子就好。夏天,自家菜園子里南瓜大豐收,我們天天吃南瓜。冬天蘿卜長大了,我們就天天吃蘿卜。因為蘿卜便宜,所以成了餐桌上家常菜。清燉蘿卜,蘿卜切塊清水煮一煮,放點鹽。炒蘿卜絲,放點小蔥,一青二白,好看不好吃。紅燒蘿卜,也就是蘿卜塊多放些醬油染得紅紅的。偶爾吃頓蘿卜燒肉,一滿盆的蘿卜,只有幾塊肉,全家每人吃不上兩塊。面上的肉一眨眼就沒了。夾菜時把筷子深深的插到盆底,希望能挑起一塊肉,這樣的機會很少,而且會招致大人的呵斥,甚至挨上老爸一竹筷子敲頭的風(fēng)險。

吃完蘿卜,老是放屁,一股子蘿卜味。我就納悶,吃蘿卜放屁蘿卜味,吃肉放屁咋沒肉味。如果放屁是肉香,大家一定很歡迎。晚上和小哥睡一個被筒子,每放屁就被罵。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上外面馬桶尿尿,使勁擠擠,好不容易冒著擠出屎的危險擠出半拉子不聲不響的屁。鉆進被子沒一會又想放屁,忍忍沒憋住,放出個響屁來。小哥罵我,我回答:響屁不臭了。果然,小哥沒聞到臭蘿卜味,不再吭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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