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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青春隨風
  • 孟昕
  • 5065字
  • 2021-01-19 17:16:23

門前小楊樹發出了綠芽。燕子飛來飛去尋找著筑巢的地方。這種小鳥不停樹上,喜歡停在屋檐或電線上。一長排,白肚黑背,張開的剪刀似的尾巴特別顯目。沒有人去驚擾它們,因為大家知道它們是吃害蟲的益鳥。不過阻止小孩打燕子的是這樣一個勸告:誰要是打了燕子,會遭報應。唐就證據確鑿的說:XX用彈弓打死一只燕子,幾分鐘后他就平地摔一跤,鼻梁都摔斷了,成了塌鼻子。

和燕子差不多大的麻雀就很倒霉。20世紀中期有一段時間麻雀被認為是糟蹋糧食的害鳥,和老鼠、蒼蠅、蚊子一起被列為四害。老鼠、蒼蠅、蚊子那三害誰都厭惡之極,瞅著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麻雀就有些冤枉。人們用人民戰爭對付麻雀,要把它們趕盡殺絕。那時名氣沖天的大文豪郭沫若還作了首《咒麻雀》詩:

麻雀麻雀氣太官,天垮下來你不管。麻雀麻雀氣太闊,吃起米來如風刮。麻雀麻雀氣太暮,光是偷懶沒事做。麻雀麻雀氣太傲,既怕紅來又怕鬧。麻雀麻雀氣太嬌,雖有翅膀飛不高。你真是個混蛋鳥,五氣俱全到處跳。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后方使烈火烘。連同武器齊燒空,四害俱無天下同。

不過,時至今日,進入二十一世紀,在小鎮已看不到備受人們保護的燕子。倒是那些麻雀躲過劫難,獨占了小鎮樓房的空間。其他三害老鼠、蒼蠅、蚊子也依然橫行肆掠。看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這件事不知同社會進步生物進化有沒有關系。近年來居然很多人對達爾文的進化論提出了質疑。

說起進化論,我在上小學之前就有研究。我見過老母雞下蛋,又圓又大的雞蛋從屁眼里擠出來,雞冠子憋得通紅。所以,十歲之前,我就一直以為小孩子也是那樣女人坐在馬桶上屙出來的。我見過老母雞孵小雞,一段時間孵化,小雞雛就自己啄破蛋殼從雞蛋里面鉆出來。如果它們有的遲遲不肯出來,我就幫它們敲破蛋殼。由于我的性急,剝出來的小雞有的還只剛剛長成頭和腳,肚子還黃是黃白是白,眼見是養不活,就被母親煎了荷包蛋。我還養過小蝌蚪,春天從野外水田里抓了小蝌蚪用玻璃瓶裝著,放到門前小水洼里,看著小蝌蚪慢慢長出四條腿變成青蛙。那蝌蚪的小尾巴就怎么縮沒了,我聽說男孩子那小尾巴要沒了,就變女孩子。我一年四季都在田野里玩耍,決不會像現在的小孩子們那么無知,小麥韭菜分不清,以為花生是樹上結的。

這年春天里,我又開始進行一項新的生物工程。

一天,三哥從學校放學帶回來一張小紙片片,上面密密麻麻粘著許多黃燦燦菜籽樣小圓粒粒。三哥說這是蠶卵。他找了一個紙盒將蠶卵放進去,說過幾天就能孵出蠶來。這樣小小的菜籽粒能孵出蠶,我感到很驚奇,每天都打開紙盒看一看。

過了幾天,小蠶卵由原來黃顏色變成了灰黑色。三哥放了幾片新摘的桑葉墊在盒子里。有蠶出殼了,黑黑的,小的像螞蟻。我湊近了仔細觀察,發覺它們是在卵殼上咬一個小洞鉆出來的,慢慢蠕動爬行,到桑葉上吃起桑葉來。我猜不透這些小蟲是靠嗅覺還是眼睛找到桑葉呢,它們在那卵殼殼里睡了那么長時間。

蠶越出越多,那張紙片上小黑粒粒都成了空殼殼。它們長得挺快,身子由黑色變成灰色。三哥找個大紙箱給蠶搬了一次家,每兩天給蠶換一次桑葉。密密的上百條蠶擠在紙箱底,一條條爬滿了桑葉。這些蠶很能吃,除了吃,別的什么都不干。灰白身軀軟軟的,一長排小腳隱在肚皮底下。行動起來身子伸伸縮縮,很丑陋的樣子。我看這些蠶和那些樹上的毛毛蟲差不多。毛毛蟲吃飽了樹葉,就會從樹上牽根絲垂下來,隨著風兒打秋千,很逍遙似的。

三哥有時上學寫作業忙起來顧不上采桑葉。兩天不換桑葉,饑餓的蠶到處爬行。一次,三哥不在家的時候,我從門前的小楊樹上摘了一捧新鮮樹葉放進盒里。蠶對楊樹葉不感興趣,碰都不碰一下,艱難地去啃所剩無幾筋巴巴干枯的桑葉。其實在我看來,楊樹葉和桑葉一模一樣,何必挑挑揀揀。

三哥回來,很生氣地把我放的楊樹葉全扔了出去。我問他:蠶為什么不吃楊樹葉?三哥惡聲惡氣:“你為什么不吃泥巴。”

我認為三哥很沒道理,我當然不吃泥巴,沒有人會吃泥巴的。(后來我還真聽說饑荒年代有餓的快死的人吃過一種叫觀音土的泥巴充饑)。楊樹葉和桑樹葉都是樹上長的。我看見有毛毛蟲吃楊樹葉。吃楊樹葉的毛毛蟲長得又粗又壯,比起吃桑葉的蠶大許多。不過,既然蠶除了桑葉其他樹葉都不吃,我也就不再勉強它們,給它們摘楊樹葉了。

蠶每長大一點就要脫一次皮。它們脫皮時不吃不動,很痛苦似的。我看蠶脫皮很是難受,我想這小蟲蟲怎么會有這樣的壞習慣。

脫了兩次皮,蠶長的有我整根小手指那么長了。身子顏色由灰色變白起來。它們需要的桑葉越來越多。三哥每天放學都到外面去采桑葉。附近零星的桑樹采的葉不多,有些供不應求。星期天,他就約上幾個養蠶的伙伴到鎮外桑林去采桑葉,用一只布口袋背回來。把采回來的桑葉擦干凈放在陰涼處。一大袋桑葉,夠蠶吃幾天的了。下次星期天再出去采一袋桑葉回來。

我跟三哥養蠶,做他的助手,幫著給蠶換桑葉。蠶長大了,紙盒子裝不下,我們給蠶又搬了一次家,把它們放進幾只竹編的大盤子里。竹盤子放在我們自己蓋的堆放雜物的小木棚里。早晨放一層桑葉,下午再放一層桑葉。蠶的食量越來越大,新桑葉放進去,蠶爬上去一條條頭也不抬,只聽一片唰唰聲。不一會,桑葉吃得只剩筋梗,竹盤里浮起一層白花花的蠶。隔兩天,我們要把蠶抓出來,竹盤里的桑梗和蠶屎打掃干凈,鋪上新桑葉。

母親認為養蠶是個有益的事兒,不反對我們養蠶。她有時也會幫助我們,告訴我們養蠶應注意些什么。比如桑葉上沾水不能給蠶吃。蠶吃了帶水的桑葉就會生病死掉。那幾只大竹盤子也是母親給我們找來的。在母親的支持下,我們的養蠶事業蓬蓬勃勃。二哥也加入其中,一起摘桑葉,喂蠶,饒有興趣。我們幾兄弟齊心協力,母親看得很是高興。

母親曾給我們講過“一支筷子和一捆筷子”的故事。這是個家愉戶曉的古老的故事,許多父母都曾用這個故事教育過自己的孩子。可嘆的是,母親講這故事時,她語重心長,我卻似懂非懂,沒有銘記在心。記得有一年剛剛立春,大哥帶回來一棵葡萄樹,栽在門前院子一角。他忙著澆水上肥,說這棵葡萄樹是新疆馬奶子無籽葡萄,品種特優,味道好極了。我站一旁聽了直咽口水。也沒去細想千里迢迢,馬奶子樹從何而來。我很高興,想著葡萄成熟了的時候,我坐在葡萄樹下吃著甜美的葡萄。母親說:“想吃葡萄,就要勞動。”她讓我們幾兄弟搭一個葡萄架。

我們決定用毛竹搭葡萄架。大家一齊動手。我和二哥,三哥從廚房旁的柴棚子里一趟一趟往前面院里運毛竹。大哥在院子里拿了根繩子牽來牽去丈量土地,不時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儼然一個工程師。當我拖來第三根手指粗的竹竿,二哥和三哥兩人抬著根腕兒粗的大毛竹,大哥還一根子竹竿也沒搬。我不滿了,叫道:“大哥,我累了。你也來搬毛竹嗎。”

大哥手捏根鉛筆,盯著眼前白紙,頭也不抬:“我在計算。”

毛竹搬齊了,大哥用腳在地上點了四下,讓我們挖四個坑。他又在紙上劃起來。二哥和三哥也不滿起來。一邊用鐵鍬挖著坑,一邊嘀嘀咕咕。我又叫道:“大哥,你也來挖坑呀。”

大哥繼續埋頭寫寫畫畫:“我在計算。”

挖好坑,大哥拿起一根又粗又長的毛竹豎到坑里,我們填上土。四根竹子豎起來,大哥又指揮我們在毛竹上牽繩子。竹子很高,我們夠不著,搬來凳子架起來爬上去。

三哥踩在兩只疊起的方凳上綁繩子。板凳晃晃悠悠,我給他扶著。二哥在另一邊用力拽根繩子。他叫我去幫忙。我忙不迭跑過去,幫他一起拽起來。一二三,一使勁,竹竿拉的嘎嘎響。啪的草繩子斷了,竹竿一彈,三哥在方凳上沒站穩,搖兩搖晃兩晃,撲通摔了下來。坐在地上,摸著屁股齜牙咧嘴,直哎喲。沖我喊:“你給我扶凳子的怎么跑了。”我跑上前:“我來扶。”

三哥推開我:“滾開,我不干了。”一瘸一拐走了。

我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發愣,不知該干什么好。那邊二哥和大哥又爭吵起來。他們是為了在四根柱子上綁兩根繩子還是三根繩子意見產生分歧。大哥談歷史:“我比你大。”二哥說現實:“我干的比你多。”二人面紅耳赤,互不相讓。一賭氣,把繩子一丟,都跑了。

母親出來,嘆口氣,搖搖頭。我跑到母親身邊,抱住母親的腿:“媽,他們都不干,我也不干了。”

母親說:“不想吃葡萄了。”

我撇撇嘴,說了句名言:“葡萄是酸的。”

葡萄架沒有搭成,只有四根竹竿栽在地里直刺蒼穹。葡萄樹也在雞啄狗刨下連根撅起,成了干柴棍棍。我們美麗的葡萄園,就像巴比倫的通天塔,終于半途而廢。這件事使我認識到了一捆筷子的作用。一捆筷子的精神鼓舞著我們弟兄。在我們幾兄弟的精心飼養下,蠶寶寶迅速成長,越長越大,一條條又白又胖。

四月,江南的雨季來臨了。我們養的蠶長的手指那么長,脫了最后一次皮,全身雪白,變得漂亮起來。又過了幾天,不再吃桑葉了,渾身呈透明狀。三哥說:“蠶寶寶要上山了。”

我問什么是上山。三哥說它們要吐絲結繭了。他找了些小樹棍棍稻草稈扎起來,放到竹盤子里。蠶一條條爬上去,各自尋找個地方搖頭晃腦,吐絲結起繭來。潔白的絲從蠶的嘴里源源不斷吐出來。吐啊吐,織啊織。蠶的身子在縮小,漸漸的,晶瑩雪白的絲將蠶包裹起來。

母親說,蠶絲能織很美的綢布,能做很漂亮的衣裳。這小小的蠶居然有這么奇妙的作用。它們織啊織,生命就化成這潔白的繭絲貢獻給了人們,真了不起。不由得,我對這些其貌不揚的小毛毛蟲刮目相看了。覺得這些小生命可愛起來。我那時還小,無知無識,只是出于好奇注視著這些小生命的成長,我還沒有能夠去思索生命的意義。又過了幾十年后,我吟詠著“春蠶到死絲方盡,留卻人間卸風寒”的詩句,我就會生起一些感慨來。

一只只雪白的蠶繭掛在草枝上,一朵朵像開了一樹白花,結了一樹銀桃。我們把蠶繭一只只摘下來,摘了兩大竹籃。哥幾個提著蠶繭送到街上農產品收購部。蠶繭兩分錢一只,得了三元多錢。歡天喜地,交給母親。母親將三元錢收起來,幾角零錢我們三兄弟一人兩角,這是我們的勞動獎賞。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小我們就知道依靠勞動去掙錢。我們撿過知了殼,這是黑蟬羽化后的空殼。樹叢草地尋覓著,一分錢一只,賣給收購站,據說是用來做中藥。我們還種過蓖麻,在菜園子邊角上種上幾棵,秋后把帶刺的象小刺猬的球形蒴果摘下來,剝出里面的籽來,也可以賣錢,據說是煉飛機用的油。我們有時家里停電也用蓖麻籽照明,用細鐵絲將毛豆大的蓖麻籽穿起來,小火把一般。蓖麻籽油很多,燒起來,畢畢剝剝直流油,有一次我舉著蓖麻串火把照明,熱油滴到我手上,燙起一片水泡。

勞動給我們帶來財富,也帶來快樂。因為賣了蠶繭,二哥和小哥口袋里裝上兩角錢,成了有產者,時常財大氣粗地商討著買東西。我呢也得到兩角錢又可以到街上早點鋪小吃一頓了。真是皆大歡喜。只有大哥沒有參加我們養蠶,也就沒有享受到我們的勞動果實。不過,他不屑,他正在上中學,一心想當個偉大的工程師。后來,他歷經艱辛,終于如愿以償去同濟大學建筑系讀書,當上了工程師。不過,直到退休,他也沒有設計完成一件工程,沒有建成一座大廈,他的事業就像少年時期半途而廢的葡萄架。

三哥嘗到了甜頭,準備明年還繼續養蠶。他信心十足,從外面拿了兩個很大的蠶繭回來。這蠶繭非同尋常,不僅個大,顏色還是紅的,我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蠶繭。他興致勃勃給我們講紅蠶繭的來歷,神氣活現象講天方夜譚故事。在小鎮三十里地遠有一座蠶桑研究所。所里有個研究員專門研究養蠶。他為了培養新蠶種,給蠶進行雜交,培育出來蛾子大的像蝴蝶。他對孵出的蠶搞強化飼養。不給蠶采桑葉,而是摘了些楊樹葉,柳樹葉,甚至掃馬路的爛樹葉子也捧回來喂蠶。蠶開始不吃爛樹葉,幾天后餓急了也吃起來。可是吃了爛樹葉的蠶一條條跑肚拉稀,死了一批又一批。那個研究員毫不氣餒,經過無數次試驗,終于養成一批新品種蠶。這種蠶什么樹葉都吃,三天脫兩次皮,長得飛快,一身虎紋,兩只黑眼睛。一天沒喂食,把養蠶的竹盤子啃了精光。在蠶房隨意爬行,結的繭又大又紅。三哥牛皮哄哄,說這種蠶絲結實的勝過鋼絲,織出來的布可以做防彈衣。他費了許多周折,才弄到這兩個紅蠶繭。后來,三哥和他同學又去過蠶桑研究所,找那神奇的養蠶人,可是養蠶人已不知去向。他們到處打聽,有一位鄰居說那個養蠶人被政府請到大城市去了,他養蠶立了功。又有人說那養蠶人是被警察抓走的,原來是個大右派,坐牢去了。聽了三哥的敘述,我想:那個人是去哪里呢?一定都與養那嚇人的蠶有關。那又大又紅的蠶繭到底能干什么用呢?

三哥拿兩個紅蠶繭當寶貝,捂在一紙箱里,放在床底下等著出蛾子產卵。他不讓別人看,說是蠶蛾怕光。過了一個月,紙箱里散發出一股怪味,接著傳出來嗡嗡聲。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是有一百架飛機在起飛似的。三哥從床底捧出紙箱,我立一旁伸脖觀看。三哥小心翼翼打開箱蓋。一股奇臭撲面而來,“轟”的,紙箱飛出一群碩大的紅頭蒼蠅,漫天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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