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回到了辦公室，她看了看表，已經是兩點二十五分了。被約翰這么一攪合，這會兒她感到有些餓了。于是，她打開紙袋，取出了里面已經變得軟蹋蹋的薯條。

“雪莉，你忙什么呢？你今天居然連老中藥湯都忘了喝?！卑茬靼岩槐瓱峥Х群蛶讖埐徒砑堖f到了雪莉的面前。

“太好了，安琪，我正好需要補充能量呢。謝謝你。”雪莉接過了咖啡。

“薯條涼了不好吃，我一會去買午餐，要不要我給你帶點什么？”

“不用了。我馬上要給在N公司的客戶們打電話?！?雪莉一口氣喝干了咖啡，安琪一看到她的眼睛正在爍爍發光，就知道雪莉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

“N公司？你看了今天的報紙嗎？N公司開始了大裁員。聽說美國境內要裁掉一萬一千人。歐洲要裁掉六千五百人?！?

“裁掉這么多人？什么時候開始？”雪莉吃驚地問。

“昨天第一批被裁掉的員工已經離開了。”

雪莉沉默，暗叫不妙。不過，反應很快的雪莉只沉默了不到兩秒鐘，就調出了客戶通訊錄。她撥打了麥克家里的電話。

電話通了。沒有人接。

雪莉執拗地又撥了一次。這次，她終于聽到了麥克那熟悉的聲音，不過，聽起來有些垂頭喪氣的。

“麥克，我剛剛聽說N 公司大裁員的事情，你還好嗎？”雪莉盡量放慢語速，聲音和緩地問。

“嗯。我是昨天第一批被裁掉的?！丙溈说穆曇袈犉饋硪幌伦永狭硕畾q。

“麥克，我的其他四個客戶也被裁掉了嗎？”

“當然。全都一勺燴了。我們整個部門都被砍掉了。我的同事，我的上司，我的上司的上司，全部都被掃地出門了?！?

“難怪，我一個小時前給你們打電話，一個人都找不到，而且連留言機都關掉了?！?

電話那邊麥克沒有吭聲，只是重重地長出了一口氣。

雪莉也在心中悄悄地嘆息。

這五位客戶，都已經在市場上尋尋覓覓幾個月了，最終，他們都很喜歡L建商的設計風格，商量著要買在一個小區互相做鄰居，既可以在生活上互相照應，也可以輪班一起開車上班。好不容易遇到了房屋大削價的機會，卻一個個都丟了工作。雪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次的機會與她的客戶們擦肩而過了。如果沒有大裁員，此刻，說不定大家已經聚在L建商的樣板屋里了。太遺憾了。

“麥克，需要我為你做什么嗎？”

“雪莉，對不起，我暫時不能買房子了。我白白地浪費了你太多的時間?！?

“我知道你現在不能買房子了，我不是要你買房子。我是想說，你突然沒有了工作，如果生活上有困難請不要客氣?！?

“謝謝你,雪莉。你，作為一個經紀人，明明知道我已經沒有能力買房子，還能為我想到這一步，我太感激了。你讓我感到我還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已經被淘汰的廢品?！?

“麥克，你不僅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很優秀的人。你一定會闖過這一關口的。”

“雪莉，放心。我不會垮掉的。不過，讓我堵心的不是丟了工作，而是被裁掉時所經歷的屈辱?！?

接下來，麥克悲憤地講述了他昨天的經歷。這些事情是雪莉從來也沒有聽到過的。

昨天 清晨，麥克七點鐘就來到了辦公室。因為他有一份報告要提交給老板，他想再最后修改一下。八點整，他站到了老板的辦公桌前。剛剛開始提交報告，就接到了通知：八點十五分，他和老板都要到會議室去開會。麥克是項目的技術骨干，經常和老板一起參加不同規格的會議。在這些會議中，他是老板的數據庫。因此，接到參加會議的通知時，他完全沒有多想。他和老板簡單地溝通了一下報告的要點，就一起去開會了。

走在在寬敞的走廊里，他們遇到了不少熟悉的同事，大家跟平時一樣互相打著招呼，說說笑笑地一起走向會議室。

一進到會議室，他們就感到了氣氛異常。

因為會議室后面，靠墻站著一排武裝的保衛人員。他們一個個面色冷峻，雙手背在后面。整齊的黑制服和身上的配槍，跟陸陸續續走進會議室身著便裝的工程師們和管理人員們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公司發生竊密事件了嗎？”麥克有些困惑地問老板。

麥克的老板經驗豐富地苦笑了一下，答非所問地對麥克說了句：“麥克，如果需要看醫生，我建議你在一個月內完成。趁著你還有醫療保險?！丙溈水敃r根本不明白老板在暗示著什么，只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

幾分鐘內，人到齊了，會議室的大門嚴嚴實實地關上了。大門的里外都站著保安人員。

公司人事部長和幾個高層管理人員站到了主席臺上。麥克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些高管。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著裝整潔得無可挑剔，連身材都全部是健美型的，一個胖子也沒有。

人事部長嚴肅地掃視了一下會場，目光在一排排人頭上蜻蜓點水般地暫停一下，開始了講話：“各位，感謝你們為N公司所付出的貢獻……。”

麥克只記住了最關鍵的幾句話：“今天是你們在N公司盡職的最后一天。你們的醫療保險，公司會繼續為你們負擔一個月。離開會議室后，請立即跟隨保安人員到北部的停車場去領取你們的私人物品?！?

會議只有不到十分鐘。

麥克暈頭暈腦地隨著人流，跟著保安來到了辦公樓北部的停車場。許多紙箱子已經放在那里了，還有人在不斷地把箱子從大樓里搬出來。麥克穿行在一排排擺放整齊的紙箱子行列中，睜著一雙淚濕了的近視眼，彎著腰費勁地辨認著一個個貼在紙箱子上的姓名，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箱子，他清點了一下，發現父母給他的信沒有在里面。他抱著箱子，走向大門口，想回到辦公室去取。

在大門口，他被截住了。因為他N公司的名牌已經在離開會議室大門時被收繳了。

他跟保安講：父母兩天前給他寄來的信，因為趕任務加班，他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還沒有讀，就壓在了鍵盤下。他一定要把信取回來。

兩個保安對視了一下，其中一個年齡大些的點了點頭，跟在了他的身后。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保安的監控之中。

麥克像是個犯人，被看押著走在大廳的走廊。

乳白色的大理石路面，讓他感到冰一樣寒冷。站在擁擠的電梯里，不用回頭，就能感到周圍人憐憫的目光，這種目光讓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好像是經歷了一萬年，他終于回到了他熟悉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面像是剛剛被打劫過，空蕩蕩的，但是，一點也不凌亂。連椅子都是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電腦桌前的，看上去比平時還要整潔，但是卻完全沒有了人氣。顯然，人事部和保安部的操作人員在這方面有過嚴格的訓練，而且干得是輕車熟路。

在鍵盤下，他拿到了父母的信。

他的手指最后一次按住了鍵盤，沒有馬上移開。

一個小時前，他還在這個鍵盤上敲敲打打地修改報告，時不時地閃爍出點智慧的火花。

昨天晚上十點半，他還在這個鍵盤上繪圖，構圖比例是他精心設置的。

一年前的圣誕節，他在這里加班，直到午夜。

兩年前，他的辦公桌上擺上了榮譽員工的有機玻璃獎牌。

三年前……。

N公司是麥克引以為傲的公司。一個個接踵而至的項目，就是他為之奮斗的事業。因為加班太多，盡管國內的父母一再催促，結婚六年，麥克連孩子都不敢要。他連年都是項目組的技術骨干，此刻，卻正在被武裝押送離開。而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偷過任何東西。一分錢的東西都沒有偷過。

從那一刻起，直到接到雪莉的電話，麥克一直都沉浸在屈辱中。

聽了麥克的敘述，N公司那棟漂亮的藍色玻璃大樓在雪莉的心中走型了?！袄淇帷眱蓚€字跳到了她的唇邊，卻被她扣住了。

“祝賀你，麥克。”雪莉大聲說道，聲音聽起來很響亮。

“雪莉，我有什么可以祝賀的？”

“祝賀這件事發生在你買房子前。至少你不需要為付房屋貸款而憂心。祝賀你現在還年輕，可以東山再起。麥克，把在N公司的經歷的屈辱拋掉，這不是你的過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不智。盡快給自己再找一份工作。把我的名片貼在你的冰箱上，記住，有任何困難，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我記住了。雪莉，你不僅僅是我的經紀人，你更是我的朋友。我會馬上找工作，我一定不會垮。我一定會盡快找你買房子?！?

“好。一言為定，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雪莉放下電話，十指交叉撐在頦下?，F在，她開始擔心另外的四個客戶。他們都是國內來的留學生，讀書時，一個個都是學霸型的。工作后，一個個心高氣盛，他們恐怕從來都沒有真的跌過什么跟頭，更沒有經歷過裁員。他們中有的人還正在申請綠卡。一旦失業，不僅沒有經濟收入，還會面臨能不能繼續在美國合法居留的問題，他們能承受得住嗎？

“雪莉，你是不是還要給另外的幾個客戶打電話？”安琪關切地提醒。

“不，我想，我明天應該去他們的家里拜訪一下。安琪，L 建商有大削價，已經動工的房屋可以降價4萬美元。你如果有客戶，請盡快把客戶帶過去?！?

“我哪里有真正想買房的客戶？” 安琪笑了?！八齻兌喟攵际歉乙黄鸸浣窒嘛堭^的足球媽媽們。”

雪莉沉靜地看著安琪，一點也笑不出來。午餐時的興奮已經完全消失了。高科技公司大裁員，名建筑商大削價，讓她有了一種不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