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星河遠人
- 施定柔
- 4078字
- 2021-01-04 16:49:30
雖然快到下班高峰,地鐵居然不擠。珞珈找到一個座位,想著要坐四十分鐘才到,于是閉目養(yǎng)神打起盹來。沒過多久就在地鐵充滿節(jié)奏的晃動中睡著了,以至于醒來時離清東街只差了一站路,差點錯過。她慌慌張張地隨著人流走出地鐵站,發(fā)現(xiàn)外面電閃雷鳴,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珞珈沒帶雨傘,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心中猶豫,想就地打道回府。但她很快就打消了念頭,來都來了,不見真佛就走,太辜負自己的好奇心了。想到這里,索性到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把最便宜的雨傘,向著清東街的方向走去。
空中的烏云將陽光遮得嚴嚴實實,手表上才五點多,看天色已是夜晚的光景。珞珈徒步走了十五分鐘,看見了一個十字路口,往右一轉(zhuǎn),出現(xiàn)了清東街的路牌。
她立即發(fā)現(xiàn)自己走進了一個破舊的倉庫區(qū)。
馬路兩邊是茂密的梧桐,大雨之下幾乎沒有行人。一排六角形的街燈在煙樹迷離的霧中悄然矗立,雨滴打在鉛灰色的屋頂上,發(fā)出噼啪劈啪的響聲,被呼嘯的風(fēng)刮成了一道道斜線。珞珈一邊吃力地撐著傘,一邊辨認著門牌號,看見數(shù)目越來越小,這才確定自己走對了方向。離她最近的一個倉庫是清東街35號,門口堆放著幾十個假人模特兒,大概是服裝店里用壞了退回來的,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胳膊、腿交織在一起,疊羅漢般地擠成一團。不認真看的話還以為是一群棄尸……
珞珈繼續(xù)往前走,道路越來越窄,出現(xiàn)了一塊廢棄的空地,上面滿是零亂的磚瓦。地上躺著一個破碎的石雕,是個卷發(fā)的西臘男子,緊皺雙眉,眼神充滿了威嚴。他的半張臉已被泥土埋住,露出高聳的鼻梁,一雙被雨水洗得雪白的雙臂努力地向前揮著,好像正要從地上爬起來似的。珞珈猜想這個空地曾經(jīng)也是個倉庫,用來堆放各種石雕,所以地上才會殘留著這么多的大理石塊:有些毫無形狀,有些則依稀可辨是一匹馬、一把劍、一個盾牌……仿佛走進了古代的戰(zhàn)場。
劣質(zhì)的雨傘并不怎么擋雨,珞珈的外套已經(jīng)濕透了,凍得渾身發(fā)抖,開始不停地打起了噴嚏。她是不能生病的,因為家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打理,她要一倒,這個家就跟著倒了。想到這里,珞珈又開始糾結(jié)要不要繼續(xù)往前走,不經(jīng)意地回了一個頭,發(fā)現(xiàn)身后不遠處有兩個穿著黑色套頭衫的男人,分別在馬路的兩邊低頭向前走著,對她形成包抄之勢。見她突然停步,兩個男人的腳步也同時放緩。
珞珈的心猛地一沉,覺得來者不善,自己大概是被跟蹤了。伊湄猜得沒錯,這封信就是用來引她入鉤的,只有像她這么傻的人才會相信,才會上當(dāng)。
她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同時加快了腳步。從手機鏡頭里可以看出那兩個男生也加快了速度,和她始終保持著十米的距離。珞珈想打電話求救,一看手機,居然沒有信號!
這一下更慌了!她的心砰砰亂跳,腦袋開始飛快地旋轉(zhuǎn):這一帶雖然荒涼,但只要過了那個停車場就有兩個辦公大樓,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那里的人一定很多。想到這里,她把傘一收,拿出沖刺的速度在大雨中狂奔。
一邊跑一邊回頭,果然,那兩個男人也全速向她追來。
珞珈拼命地跑了十分多鐘,一連跑過好幾個倉庫,終于看見前面有兩座十幾層高的大樓,上面滿是燈光。
而在辦公樓與倉庫之間,果然有一個巨大的停車場!
兩個男人越追越近,珞珈在心中計算了一下,她已經(jīng)來不及跑到辦公大樓了,不禁急得六神無主。正在這時,她猛地發(fā)現(xiàn)停車場上有道亮眼的白光,定睛一看,是一個收費亭。亭中有一個人影,應(yīng)該是收費員。珞珈顧不得多想,沖到收費亭邊拼命地砸門——
門是鐵的,敲起來很痛:咚咚咚!咚咚咚!
門開了,里面坐著一位圓臉大叔,穿一身黑色制服,外罩一件橘黃色的反光馬甲,上面印著“停車收費”的字樣。大叔的皮膚是古銅色的,三角眼、獅子鼻、下面有個夸張的闊嘴,好像一張口就能把自己吞下去似的。雖然長相古怪,但他腰板筆直、挺胸收腹、有一種退伍軍人的姿態(tài)。大叔看見她,怪眼一翻,沉聲問道:“小姑娘,有事嗎?”
不知是因為制服還是因為軍人氣質(zhì),珞珈頓時有了一種安全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擠進亭中,隨手關(guān)上了鐵門,喘了半天的粗氣后說道:“大叔,我被人跟蹤了!”
亭子很小,里面還有桌椅,兩個人擠在里面非常勉強。為了不和大叔發(fā)生肢體接觸,珞珈只好將背緊緊地貼在墻上,探頭過去向窗外觀察,隔著厚厚的雨簾,視線所及一片灰暗,什么人影也看不見。
“跟蹤?”
大叔從桌下抽出一根黑色的保安棍,打開門,站在屋檐下向四邊張望。過了片刻走進來說:“這附近沒有人,可能是已經(jīng)走了。”見珞珈驚魂未定,又安慰了一句:“別怕,這里很安全。”說罷遞給她一盒紙巾,示意她擦一下臉上的水珠,“你是從哪邊過來的?東邊還是西邊?”
“西,西邊。”
“這條街的西邊治安不太好喔,下次不要一個人走。”
“好,好的。”
“你要去哪,我?guī)湍憬休v出租吧?”他掏出手機正要打開,珞珈忙說,“我自己來。”
總算有信號了,珞珈連忙打開叫車軟件,正要輸入路線,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不死心地問道:“對了大叔,想您打聽一件事:您知道清東街11號在哪嗎?”
“清東街11號?”大叔看著她,嘿地一聲笑了,“就在這呀。”
“所以說……清東街11號……是個停車場?”
“對。”
珞珈啞然地看著他,一種妥妥被耍的感覺涌上心頭。
“怎么?”見她一臉的不相信,大叔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公共停車場就不配擁有門牌號碼?”
“配,當(dāng)然配!那……這附近有沒有一個‘方宅’?”
大叔皺起眉頭:“方宅?”
“就是一座宅院,主人姓方?他應(yīng)該是個社會成功人士,最近剛剛?cè)ナ馈!?
大叔看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半天沒有說話。
“情況是這樣的,”珞珈舔了舔嘴唇,“我收到了一封信,律師信,通知我去清東街11號的方宅……嗯……洽談……一些事情。”她本想全盤說出,想起信中警告,加上被人跟蹤,決定謹慎行事。
“我能看下這封信嗎?”大叔說。
“對不起,信的內(nèi)容……需要保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方宅在哪兒。”大叔硬邦邦地頂了一句,低頭看起了報紙。
話里有話啊——
“大叔,我沒騙您——”珞珈伸出手腕,從一大堆叮當(dāng)作響的手串中掏出那條“牙齒手鏈”,遞到他面前,“您看,這有個信物……”
大叔抬起頭來,瞇著眼睛盯著那枚“牙齒”看了兩秒,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下,指著窗外的停車場說:“看見那個電線桿了嗎?它的下邊右手,有一輛銀色的福特。”
珞珈順著手指看去,停車場上汽車不少,但在那個方向,銀色的汽車只有一輛,在雷電之下閃得銀光。
“看見了。”
“你朝著那輛車的方向筆直往前走。”
“可是——那附近并沒有什么房子呀。”珞珈疑惑地說。面前的停車場有兩個足球場那么大。收費亭是上面唯一的建筑物。她剛被人追蹤、心中害怕、根本不敢往外走。
“你想去就去,”大叔抖了抖手里的報紙,“不去拉倒。”
“所以說……清東街11號……的的確確有個方宅?”
大叔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珞珈伸長頸子,透過玻璃窗,仔細地打量著銀色的汽車:那片地方黑黢黢的,滿排滿眼都是忽高忽低的車影。方圓百米之內(nèi),除了電線桿,再沒有比汽車更高更大的東西了。
既然叫“方宅”,肯定是棟可以住人的房子。肯定不會只是輛汽車……又或者是輛“房車”?
而且停車場上也沒有房車,連個小巴都沒有。
珞珈糾結(jié)了半天,決定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切都是騙人的!于是掏出手機繼續(xù)叫車,手指剛劃拉出APP的頁面,大叔驀地嘆了一聲,放下報紙問道:“你真不想去嗎?”
珞珈看著他,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如果外面陽光明媚,行人眾多,她一定會去試一試。可是現(xiàn)在……她才不會輕易離開收費亭呢!萬一跟蹤她的人還沒走呢?這一去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你不去我去。”大叔忽然起身越過她推開鐵門,大步向著銀色汽車的方向走去。
“哎!喂——大叔!”珞珈連忙跟上,一邊追一邊叫道,“您不能離崗,您還得負責(zé)收費哪——”
珞珈不敢離開收費亭,更不敢離開大叔。那個亭子看上去就像是用薄薄的鐵片堆出來的,用力一推就會垮掉。
大叔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跑,居然追不上!眼看著前面的人影越來越遠,想到自己兩頭都沒有著落,珞珈不禁冷汗淋漓、驚恐萬狀。忽聽空中一聲驚雷,她嚇得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大叔已經(jīng)不見了!
***
在她面前出現(xiàn)了一條街道,依然是鉛灰色的馬路,兩邊依然矗立著六角形的路燈,與先前走過的清東街沒什么兩樣。看天光還是黃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比先前已經(jīng)小了許多。鷺城氣候濕潤多變,特別是早春三月,陰雨綿綿,忽冷忽熱,像今天這樣的暴雨一般是夏天才有,而且會連下幾天,俗稱“沱子雨”。
街邊的路牌證實了珞珈的猜測,上面寫著“清東街”三字。街的兩旁依然種著高大的梧桐,只是沒了破舊的倉庫,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宅院,疏疏落落地散布在桐蔭之下,個個單門獨戶,門前鋪著綠草,窗下種滿鮮花。這些房子看上去都是上下兩層,但也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就在珞珈所住的麗珠小區(qū)附近就有一片類似的別墅區(qū),被大理石砌成的山墻圍住,里面有花園球場、假山噴泉、環(huán)湖跑道、兒童樂園。伊湄有個表姐就住在那里,過生日大宴賓客時,珞珈還去她家中玩過,在后院吃過燒烤,在恒溫水池里游過泳,日子別提多么愜意了。伊湄說這種別墅區(qū)通常會雇大量的保安,日夜巡邏,十分安全。
珞珈邊走邊看,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有的房子都沒有車庫,馬路上沒有汽車,也不見行人,四周靜悄悄地,只有簌簌的雨聲,寧靜得有些詭異。她轉(zhuǎn)過身去,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想看看剛才的停車場在哪,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街道很長,在花木的掩映中蜿蜒而去,不見盡頭,不見來路。
雖然迷著路,因為是“高檔”小區(qū),珞珈的心反而不那么慌了。反正現(xiàn)在的她在清東街上,清東街的兩頭都有地鐵站,只要埋頭往一個方向走,總能坐上地鐵回家。想到這里,好奇心終于戰(zhàn)勝了一切,她脫下外套擋在頭頂,信步向前走去。
每家宅院都有門牌號,一邊單數(shù),一邊雙數(shù)。珞珈走了不到五分鐘就看見了一座爬滿青藤的紅色磚房,簡易的清水墻面用飽滿的灰漿勾著縫邊。二樓有個白色的陽臺,種滿了銀紅色的鐵海棠。淺灰色的窗簾被風(fēng)吹得飄了起來,露出一道木質(zhì)的紗門,內(nèi)有燈光隱約可見。大門上的木牌寫著羅馬數(shù)字——“11”,旁邊兩個小字:“方宅”。
所以……那封信說得沒錯,收費站大叔說得也沒錯!清東街11號的確有個方宅。珞珈本來是不抱希望的,沒想到歪打正著,居然給她找到了!
興奮之中她將濕漉漉的外套往腰上一系,快步跑到門邊用力地按了一下門鈴,等了大概一分鐘,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