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的時鐘指向八點。
珞珈想起自己臨行前曾經告訴過伊湄會在八點左右到家，后來改主意去了清東街也沒通知到她，如果到點不回，手機又聯系不上，伊湄一定會擔心。她這人容易著急上火，到時肯定會滿世界地找她。妹妹珞薇也拜托給伊湄照顧，雖然她和佳惠阿姨不會介意，畢竟也是占用了人家的休息時間，如果換成保姆，也是要按小時收費的。想到這里，珞珈就有點坐立不安了。方弘逸說讓她等兩個小時，那就是九點，珞珈覺得自己等不了這么久，無論如何也得事先打個電話讓伊湄安心才好。
“抱歉，我們這里沒有手機信號，必須得出去才能聯絡上。”方弘逸認真地聽完她的請求，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找我哥說說，看能不能說服他把門打開。”
“說服？”珞珈一聽就不樂意了，嗓音頓時高了八度，“他有什么權利把我關在這？這叫非法拘禁！請你嚴肅地告訴他，立即開門放我出去，不然這就是綁架，我會報警的！”
最后五個字她是吼出來的。
不等他張口，她又繼續吼道：“方弘逸，你是不是怕你哥？你要是怕他我就自己去說！”
他被她兇狠的樣子嚇到了，站起來，摸著下巴，在她面前走來走去：“我哥脾氣不好，他認定矰子在你手上，如果你不交出來，他是不會讓你走的。”
“不讓我走？憑什么！他脾氣不好我就要聽他的嗎！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我要是一輩子都交不矰子，難不成他要關我一輩子？”
方弘逸沒有說話，只是可憐兮兮地看著她，似乎是默認。
“他敢！別說一輩子了，再多關我一個小時我就得找他拼命！我說多少遍你們才肯相信？我不是你的前女友手里也沒有矰子，你告訴他，立刻放我出去！”珞珈的火蹭蹭蹭地往上串，“走！我跟你一起去！我倒要聽聽他有什么道理！他還能把我殺了不成！”
“別別別！”方弘逸連忙擺手，“還是讓我去對付他吧，你在這等著，給我十分鐘。”
趁著這十分鐘，珞珈把一桌子的碗碟都洗了，放到櫥柜里一一碼好。順便把案臺也收拾了一下，洗好菜板、刷好炒鍋、摘下的菜根菜葉倒進垃圾箱……珞珈不是一個不識好歹的人，兄弟倆應該區別對待。
方弘逸很快就回來了，臉青青的，顯然是剛吵完一架：“我哥不同意放你回去，怎么說都沒用。”
直到這時，珞珈終于知道生氣已經沒用了：“所有的門都關了？你就沒有第二把鑰匙了？”
“正常情況下，我是可以打開所有的門的。但我哥是羿族的首領，在門禁這件事上，他有絕對的權力。”
珞珈憤怒地看著他，握緊雙拳，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臉開始發紅。
“要不，你先在這里待一晚？我們明天——”
“不行！他不能這么干！”珞珈突然跳起來，從刀架上抽出一把菜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我要去跟他說個明白！他不讓我走，這怎么成！我妹有自閉癥，她是個死腦筋，我說八點回，她就等我到八點。除非我親自打電話更改時間，不然她就會大哭大鬧、以頭撞墻、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方弘逸我跟你說，除了這個有病的妹妹，我還有個中風的奶奶，24小時躺在床上不能動不能說話，我要是不回去，她們怎么辦？誰管？你管嗎！別攔著我，我現在就找你哥拼命去！”
“珞珈，珞珈——”方弘逸一把抱住她，奪下她手中的刀子，“我哥也是個死腦筋，跟他拼命沒用，你打不過他的。別急，我有另外的辦法。不一定管用，但可以試一下。”
“你有另外的辦法？早說啊！”
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另外的辦法就是邪門歪道，我哥知道了肯定要大發雷霆的，肯定不讓我回清東街了。”
“……”
“如果我沒處去了，你會收留我嗎？”
“啊？這個……我……我家沒有多余的房間。”珞珈輕輕地說，“我和我妹一直租著人家的房子住，就一個單間，只有六平米。”
“我不是指住的地方，我有地方住。”
“那你是指什么？”
“我是指精神上的……收留。”
“精神鼓勵？沒問題的，我一定會時時給你打氣的。”
“不是精神鼓勵。我是指——”他頓了一下，“你同意做我的女朋友。”
“這個……不大好吧？萬一被你前女友知道可怎么辦？她會不會過來找你？我們會打架的。”
“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
珞珈抿了抿嘴，懷疑地看著他，半天不說話。她又想到了矰子，以方弘逸的條件，如果毫無所求，他會跟自己這么親近嗎？這也許又是兄弟倆的一個計謀。
“方弘逸，”珞珈慢慢說，“你說的話是真心的嗎？”
“當然是。”
“那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
“為什么呀？”他訝然道。
“你我條件懸殊、我這人不愛占便宜。”
“就因為這個，你愿意錯過一個像我這么好的男人？”
“此外，我對戀愛這件事也不感興趣。”
“你想過沒有，如果我不幫你，你就出不去。難道你更愿意留在清東街和我一起慢慢地變老？”
“威脅我是吧？”
“你看哈，你有一個自閉病的妹妹、一個中風的奶奶、命運對你這么不公平，你都沒什么抱怨。再加一個來自外星的前男友，應該沒什么難度的。”
這都是什么邏輯啊，珞珈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好吧。既然你這么說，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他高興地笑了：“你總算松口了。——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
方弘逸從后院推出一輛自行車，帶著珞珈騎了十五分鐘，沿著清東街東拐西拐，最后停在了一個黃色的小房子面前。房內隱隱傳來音樂聲，外面的霓虹燈牌上畫著一個銜著銅環的獸頭，寫著“獅門酒吧”的字樣。
珞珈從后座上跳下來說：“這是什么地方？酒吧？你以為我現在有心情喝酒？”
“我們來找一個人。”他牽著她的手，推門而入。
里面有一群人在中央的舞池跳舞，搖滾樂震耳欲聾，鼓點太響，珞珈覺得自己的心臟病都快犯了。
“你會跳舞嗎？”方弘逸大聲問道。
“不會！”珞珈說。
她其實是會一點的。伊湄喜歡蹦迪，曾經帶她去迪吧玩過幾次。難得有心情放松一下，珞珈很認真跟著領舞學習，學了幾次基本動作都會了。后來伊湄又迷上了尊巴，為了它不惜買健身館的年票天天跟著老師跳，也要拉著珞珈去，珞珈覺得會費太貴，就沒去成，迪吧的舞技也漸漸荒疏了。
酒吧實在太吵，方弘逸只好將珞珈拉到墻角，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到這里來玩的都是門。你要想出去，就得鉆他們的空子。”
珞珈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他們都在這跳舞，門怎么辦？沒人守了嗎？”
“我哥下令關閉所有的出口，他們就沒事干了，就來這里放松唄。”方弘逸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拍了她一下，“你別傻愣在這兒呀，太引人注目了。來，跟我一起跳，往吧臺那邊走，看看找誰下手合適。”
珞珈只好跟著音樂跳起來，一邊跳一邊往酒吧的深處走去。
“你跳得不錯呀，珞珈。”方弘逸笑著說。
珞珈哪有心情聽他贊美，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說：“你快點想辦法！我不是來這跳舞的。”
他們終于穿過人群來到吧臺，臺邊的高椅上坐著三位酒客，兩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正在閑聊，另一個落了單，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珞珈走近一看，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圓臉、光頭、左耳戴著一只銀色的耳環，頸子上全是刺青。方弘逸用眼暗示著他，對珞珈悄聲說：“等下我去找他喝酒，你趁他不注意，把這個東西丟進他的酒杯里。”說罷將一個紅豆大小的東西塞進她的掌中。珞珈低頭一看，是一枚藍色的小藥丸，臉不禁一白：“你想干嘛？……下毒嗎？”
“他是門，又不是人，下毒是毒不死他的。”方弘逸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而且他們喝的東西也不是酒。他吃完藥后，身子會開始發光，你必須要立即握住我的手，然后閉上眼跟著我走，在心里數到六就可以睜眼了，明白？”
“握你的手干嘛？”
“帶你出門啊。”
一聽說這樣就可以出門回家，珞珈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
一個調酒師模樣的人正在倒酒，珞珈瞥了一眼，發現倒進酒杯里的是一種像橄欖油一樣的液體，他在里面丟了一粒瓜子一樣的東西，淡綠色的液體就開始分層，一層紅一層綠一層黃，最后變成彩虹一樣的顏色。
“嗨，小貝！”方弘逸牽著珞珈的手走上前去，拍了拍光頭小伙的肩膀，笑著坐下來說：“你不是在守西門嗎？今天怎么有空過來玩？”
“下班了過來喝一杯。”他的光頭被天花板上玻璃球照得五顏六色的，“怎么，帶女朋友上這來跳舞？清東街外面沒有像樣的酒吧了？”
“介紹一下，這是何珞珈小姐。這是西門小貝。”
珞珈心想，西門小貝大概就是因為他守著西大門的緣故吧。小貝很紳士地跟珞珈握了一下手，調酒師正好坐在他的對面擦酒杯，小貝于是說：“麥克，給這位小姐倒杯果汁……咱們這有果汁吧？”
“沒有，”調酒師怪眼一翻：“我們這沒有她能喝的東西。”
西門小貝歉意地看著珞珈：“真不好意思……”
珞珈豪爽地說：“沒關系，老板，給我來一杯和這一模一樣的酒就行。”
一群人看著她，哈哈大笑，弘逸只得附耳過去說：“這是機油，是用來潤滑門的活頁的。”
珞珈只好訕訕地看著大家。
“我以前在南四門，”小貝說，“跟弘逸是老鄰居了。”
“所以咱們清東街的南邊，是有很多的門嗎？”珞珈笑著問道，“還要分出一、二、三、四？”
“的確很多，不過南四門只是個小門，沒什么流量的啦。有時候整整一個月都沒人進出。這不，弘逸給我幫了個忙，調我到了西大門，好家伙，把我給樂的！西大門真是熱鬧！”珞珈一下子沒聽明白，仔細一想，可不是嘛，如果她是一座門，最在意的東西肯定就是客流，進出的人越多，越顯出門的重要。
趁這當兒，珞珈悄悄地將藥丸扔進了酒杯。那東西也不知是什么成分，一遇到油就立即溶化了。
方弘逸不動聲色地看著珞珈前一秒完成任務，西門小貝后一秒就把酒杯抄在手里一飲而盡，帶著半分醉意說道：“弘逸啊，我還欠著你一個大大的人情呢。”
“放心，我不會忘記的，馬上就會要你還了。” 他笑著拍了拍小貝的肩。
西門小貝哈哈地笑了起來，笑到一半，嘴角忽然歪了一下，一道白光從腦后射了出來，猛地一看，就好像是中世紀油畫里的一個圣徒似的。珞珈趕緊閉上眼睛牽住方弘逸的手。后背一緊，似乎有人推了她一把似地，她跟著方弘逸走了幾步，耳邊的搖滾樂驀地消失了。睜開眼時，面前一片空曠，冷風颼颼地刮在臉上，珞珈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先前的那個停車場。
“你看，這不就出來了？”方弘逸得意地說。
珞珈點點頭：“嗯，我開始有點相信你是個外星人了。”
方弘逸拉著她走向一輛冷光銀色的特斯拉Model-X：“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兩人一走到汽車跟前，車門就自動地開了。珞珈心想，從這里到麗珠小區至少是四十分鐘的車程。她不想添麻煩，于是說：“方便的話就送我到地鐵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