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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星河遠人
  • 施定柔
  • 4678字
  • 2021-01-04 16:49:30

珞珈忍不住又開始笑。

他瞪大眼睛看著她:“你笑什么?”

“我身上有好多疤呢,手上、腿上、背上全是,你看,這有一道,這有一道,這里還有一道……都是車禍弄的,”她擼起袖子給他看,“光是手背就有三道疤,樣子都差不多,你憑什么說這一道就是那天燙的?”

他忽然拽住她的手,將衣袖一直捋到底,查看上面的疤痕,神色漸漸凝重起來。他的腮幫子動了兩下,那惡狠狠的氣勢,好像準備咬人似地。沉默片刻后,憤怒從他的眼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濕霧,遇到冰冷的空氣,擋不住地要凝結成水,被他用力地眨了兩下,又退了回去。

“車禍?”他的嗓子有些嘶啞。

“對呀。”珞珈埋頭吃菜,菜很清淡,每樣都加了一點醋,是她喜歡的做法。

“什么時候的事?”他問。

“三年前。”

“在哪家醫院搶救的?”

“合濟醫院。”

他沉默了一下,不知在心里合計著什么,又不知是哪個細節對不上了,皺起眉頭說:“這是一家私人醫院吧?”

“距離事發地點最近啊,沒得挑啊。手術費也不能報銷呢,我奶奶為了救我把所有的積蓄都搭上啦。”

他又是一愣:“你還有個奶奶?”

“對呀。”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滿臉的迷惑,于是又說,“你看啊,方同學,你不知道我有個妹妹,也不知道我有個奶奶,我要是你的女朋友,這些最基本的家庭情況,能不跟你說嗎?”

“你爸媽呢?怎么不在身邊?”

“早就去世了,空難,在我八歲的時候。我是奶奶帶大的。”珞珈吞下一塊茄子,吃得太快,差點咽住,他迅速遞過來一杯水,珞珈接過猛灌了一口,擦了擦嘴邊的水珠兒,“我爸媽去世這事兒,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除了一些老照片,珞珈對自己的父母沒有任何記憶,平日里也不愿意提起,因為不喜歡被人憐憫。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會去想如果父母健在的話,自己的人生會有怎樣的不同。會不會有個輕松一點的青春?至少他們不會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這些吧。她甚至覺得珞薇的病情與父母的去世也有著密切的關系:一個自閉的孩子想要融入社會已經夠難了,加上沒有父母,更是難上加難。比如最讓珞珈頭疼的入學問題,直到現在也沒解決,據奶奶說,普通小學不肯收,因為珞薇不能自律,被激怒后還有攻擊或自殘的行為,只能去特殊學校。在特校上到十一歲,老師們又說:珞薇能讀會寫,智力程度比班里的孩子高多了,留在那里學不到東西,再讀下去就是耽誤她了,還是上普通學校吧!為了能讓妹妹上學,珞珈又是請客又是送禮好不易說服了附近小學的校長同意試讀,上了不到半個學期就被班上的家長們聯合抗議,說珞薇上課搗亂影響其他同學的學習,校長扛不住壓力,最后勸她退學,除非珞珈愿意請一位特教老師全天伴讀。珞珈一打聽,這樣的伴讀老師還真有,只是每月收費一萬五,她根本負擔不起。最后珞珈只能把妹妹送到小區附近的一個特殊兒童活動中心,收費也不低,珞珈省吃減用勉強能夠應付。活動中心只有幾位老阿姨,負責看管這些自閉的孩子,帶著他們做點手工什么的,并沒有太多教育的功能。珞珈一直在想如果哪天自己有經濟實力了,一定請伴讀老師送妹妹去普通中學,爭取讀完高中,這樣珞薇至少有個高中文憑,將來或許能夠找份工作獨立生活。

一想起這些愁人的事兒,珞珈的腦子立即進入了死循環,她又開始琢磨要不要去那個勝凱酒吧打第二份工,回家的時候正好路過,要不要順便進去跟老板談談。冷不防旁邊的方弘逸一拍桌子說道:“不對呀!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爸媽都還活著,只是身體不大好而已。”

珞珈瞪了他一眼:“你見過他們?”

“沒有。但你提到過,那時候你和爸媽都住在遠人村不是嗎?”

“遠人村?”事情變得越來越牛頭不對馬嘴,“這個名字我第一次聽說,在哪個省啊?”

“就在本市。”他緊皺雙眉,研究著她的表情,“在鷺陽區。”

鷺川是個大城市,常駐人口八百萬,流動人口四百萬,總面積八千平方公里。由于鷺江和儷水這兩個天然屏障,導致跨區的交通經常阻塞,地鐵開通以后稍微好點,但跑月.票的人還是很辛苦。所以普通市民都是以區塊為中心來生活的,如果在另外一個區找到工作,一般也會想辦法搬過去,或者就近租房,減少上下班的麻煩。久而久之,鷺川三鎮各自形成了自己的文化,比如鷺口的商業最繁華,是經濟中心。鷺昌的大學最多,是科教中心。鷺陽建設最早,工廠最多,是工業中心。與其說是三個區,不如說是三個城市,甚至口音都略有不同。具體到珞珈身上,在她的記憶中唯一和鷺陽區有點關系的地方就是那個車禍:那天有位從法國來的西點大師在鷺陽開講座,為了提高業務水平,珞珈特地跑去參加,就是在去聽講座的路上出了事。此外,賀易平和龔曉宇也住在鷺陽,每天開車過來上班。但珞珈和伊湄都沒有去過他們的家。從合濟醫院出來后珞珈就再也沒去過鷺陽。

“方同學——”珞珈兩手一攤,怪眼一翻,“我和你的這位女朋友,基本信息根本對不上,你干嘛視而不見,硬要說我就是這個人呢?”

就在剛才洗澡的功夫,在熱水的沖刷下,珞珈將遇到方家兄弟的事情仔細地在腦中捋了一遍。哥哥態度惡劣可能是“前女友”真地得罪過他。但弟弟的態度自始至終都是親切友好的,說話不急不躁,待人恭敬禮貌,看得出很有家教。他沒有任何不妥的行為讓珞珈覺得需要防備。親手做九樣小菜也是真心想對她好。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他的確是深愛著那個長得酷似珞珈的女孩,情絲難斷,癡心不改。他越是深情款款,珞珈就越覺得受之有愧,就越想盡快澄清,這種便宜占不得,將來肯定后患無窮。

“因為我相信我的眼睛。”他說。

因為癡情蒙蔽了你的眼睛!珞珈在心中反駁。但她還是有點被他的深情打動,哪個女孩不想有個這樣的男朋友?對自己一心一意,戀戀不忘?想到這里,她放下筷子,端正坐姿,決定好好地跟他掰扯一下這件事:

“好吧,方同學,你很執著,那我就來問你:既然我是你的女朋友,也住在同一個城市,為什么你不來找我?”

他一邊咬嘴唇,一邊在心中選擇措辭,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以為你去世了。”

“所以就不來找我?你至少也要打聽一下葬禮的地方吧?”

“我不是指車禍。”

“那是指什么?”

他默默地看著她,思考著,終于嘆了一聲:“你要是真的想不起來,忘掉也好。”

“那我們究竟是怎么分開的?”珞珈又問,“是誰先提出的分手?”

“你。”

“理由是?”

“不知道。也許……”他的語氣酸溜溜地,“你并沒有真心地愛過我吧。”

“不是我,是她。”珞珈再次糾正,“我根本不認得你,更談不上愛過你。還有,你能不說半截話嗎?”

被她一頓數落,他索性不說話了。

珞珈的心又開始煩躁,下意識地用手捻著毛衣上的小洞,慢慢地扯著里面的線頭。氣氛有點沉悶,珞珈看著一桌子的小菜已經被自己吃了個精光,心中慚愧,既然在別人家做客,主人招待得這么周到,動不動懟人也太不禮貌了,于是把話岔開:“噯,這毛衣上有個洞呢。那件白毛衣也有,衣櫥里有蛀蟲嗎?”

他溜了一眼說:“不是蛀蟲,是你以前摳的。”

“啊?”

“你喜歡穿我的毛衣,無聊的時候就愛捻上面的線頭,弄得我所有的毛衣上都有一個洞。”

所以這些毛衣直到現在也不舍得扔嗎?珞珈無語地看著他,覺得他又可悲又可憐,認定自己是他的前女友不說,無論話題往哪個方向聊,最后都會被他扯到前女友的身上。

“對了,先前你說你們是羿族,羿族是個少數民族嗎?是布依族的簡稱嗎?”

“不是。”

“你們的族人都住在清東街上?”

“有一部分是。其他的遍布世界各地。”

“可以打聽一下嗎?你們這平均房價多少啊?”珞珈有一回聽一位甜品店的顧客說,鷺昌區的房價最近幾年攀升得厲害,做房產經紀很掙錢,她有點眼紅,打算考個經紀人證書,將來當作第二職業。

他噗嗤一聲笑了:“這個嘛……不清楚。”

“那你們羿族和我們究竟有什么不同?除了那些門之外?”

“你真想知道?”

“特想知道。”

“想聽實話?”

“當然。”

“我們叫做羿族,是因為我們的祖先來自羿星。”

珞珈怔住:“你是指……另外一個星球?”

“對。離這兒挺遠的。”

“有多遠?”

“在白羊座附近,距離地球12光年。”

珞珈又想笑,看著方弘逸的神色,強行忍住:“這么說來——你是一個外星人啰?”

“我不算。我只是羿族的后代,我是在地球上出生的。”

“你們的飛船是不是失事了?為了修好它,是不是需要一大筆錢?”珞珈嘻嘻一笑,“你是不是需要我的幫助?如果我幫助了你,等你回到自己的星球,是不是會大大地報答我?因為在你們的星球上,遍地都是鉆石,跟沙子一樣多,五克拉都算小的?”

聽出她在譏諷,方弘逸的臉一下子氣青了:“當然不是。”

珞珈的挖苦還沒有結束:“接下來你是不是會給我一個賬號,讓我把一筆錢打進去?”

“……”

“拜托,這樣的科幻小說太多了,想騙人的話,麻煩把故事編得高級一點好嗎?”

“既然你不信,我就不說了。”他冷冷地道,“你就當我是布依族好了。”

“對了,我在你哥的屋子里看見了一個奇怪的人影。”珞珈忽然想起一件事,“屋子里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墻上卻有兩個影子,其中一個是女的,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可嚇人了。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如果你不肯相信我們是外星人,這件事沒法解釋,對不?”他眨眨眼。

“好吧,我暫且相信你是外星人,請你解釋一下。”珞珈抱著胳膊,歪著腦袋,瞪大眼睛看著他。

“對于羿族人來說,人生的最后階段不是死亡,是影子。影子會選擇跟自己最親密的人生活在一起,從親人的悲傷中吸取能量。”

“然后呢?”

“悲傷是影子唯一的食物。如果你還愛著那個去世的人,就要喂養她的影子。你會日復一日地消沉,漸漸失去活力,最終也變成一道影子。”

珞珈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形而上學的味道,仔細一想,方弘璧坐在沙發上那憂郁萎靡的樣子倒有點像是年輕時候的德古拉伯爵。在《吸血僵尸:驚情四百年》的電影里,變成吸血鬼的伯爵第一次接見律師喬那森時,他已經很老了,但貴族的儀態風范都在,墻上那個手舞足蹈的影子,似乎比他本人更有一種存在感。珞珈不禁有點擔心:“那你哥現在的狀態……豈不就是慢性自殺?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我們通常會把這些影子引到一間屋子里,永久地關閉起來。這樣做,需要死者身上的一根骨頭。”他說,“紫蘇死得很慘,沒辦法拿到她的骨頭,所以我哥就只能這樣了。”

“紫蘇?”

“就是你看見的影子,她是我哥的妻子。”

珞珈忽然想到了什么:“就是視頻里那個說去拿紅花油的女人?”

“對。”

珞珈沒再追問下去,因為方弘逸的臉上已經露出悲傷之色。

見她半天不說話,方弘逸氣餒地看著她:“我剛才說的那些,關于影子的事情,你也是完全不信的,對吧?”

珞珈當然不信。她要是信了就等于是承認自己的神經有問題。而且他們只是初次見面,聊太多私事非但交淺言深,還讓人懷疑動機不純。珞珈忘了這個問題是她首先提出來的,方弘逸只是回答而已。她一向覺得自己不傻,而方弘逸居然用外星人的梗來糊弄她,還裝成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真是對她智商的侮辱!想到這里,她不禁冷笑:“你兜來兜去地說這么多,不就是為了讓我交出那個矰子嗎?”

他的眼睛猛地一亮:“你終于想起來了?”

“No! 我向你發誓:”她一手指天,一手捂心,“我何珞珈從沒見過那個東西,我也從來不會偷人家的東西。”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它在哪里?”

“真不知道。”

“那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請說。”

“如果你想起來了它的下落,能不能先不要告訴別人,第一時間告訴我?”

“方弘逸,你弄錯了,我真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也不可能知道矰子的下落。你再逼我,我可就要跟你急眼了!”

“我沒有逼你,這只是一個請求。”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看在我把月亮還給天空的份上,你能答應我嗎,珞珈?”

他的手很溫暖,指腹在她手背的傷痕上輕輕地摩挲著,令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與其說她正在漸漸地認識方弘逸,不如說她正在漸漸地想起他是誰。她不知道這種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回憶被一道閘門緊緊地鎖住了,但他的聲音、他的微笑都讓她覺得那么地溫暖、親切、就好像他們曾經在另一個時空一起生活過。

“我答應你。”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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