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馬元老院與人民:一部古羅馬史
- (英)瑪麗·比爾德
- 2515字
- 2021-01-08 09:52:11
埃涅阿斯和其他
羅慕路斯與雷慕斯的故事時而引人入勝,時而讓人困惑,時而又深刻揭示了羅馬人的重大隱憂,至少是精英階層的隱憂。此外,從錢幣圖案或者大眾藝術主題來看,這些故事廣為人知,雖然饑餓的農民不會花很多時間來思慮劫掠薩賓婦女背后的微妙之處。但讓羅馬起源傳說的復雜圖景更加撲朔迷離的是,羅慕路斯和雷慕斯的故事并非該城唯一的奠基故事。同時還存在其他幾個版本。它們之中有的是與標準主題區別不大的變體,有的在我們看來則完全自成一體。比如,某個希臘故事引入了著名的奧德修斯和荷馬《奧德賽》中的情節,暗示羅馬的真正奠基者是一個名叫羅慕斯(Romus)的人,此人是奧德修斯與女巫喀耳刻艷遇的產物,而人們有時設想那位女巫的魔島就在意大利沿海附近。這則小故事雖不可信,但很巧妙地表達了文化帝國主義,給羅馬安了一個希臘出身。
另一個同樣牢牢扎根于羅馬歷史和文學中的傳說是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的故事,他在神話中希臘人和特洛伊人之間的戰爭(荷馬《伊利亞特》的背景)結束后從特洛伊城出逃。在牽著兒子的手和背著老父親離開燃燒的廢墟后,他最終前往意大利,命運注定他將在意大利土地上重建自己出生的那座城。他帶來了家鄉的傳統和一些城毀時搶救出來的珍貴護身符。
圖11 這幅來自英格蘭南部下哈姆(Low Ham)羅馬別墅中浴室地面上的4世紀鑲嵌畫描繪了維吉爾《埃涅阿斯紀》中的一系列場景:埃涅阿斯抵達迦太基,狄多與埃涅阿斯外出打獵,畫面盡可能簡潔地刻畫了迦太基女王與特洛伊英雄的激情。
和羅慕路斯的故事一樣,這個故事中也有同樣多的疑團、問題和含糊不清之處,關于它何時、何地和為何產生的問題也懸而未決。維吉爾于第一位羅馬皇帝奧古斯都統治時期創作的關于這個主題的12卷偉大史詩《埃涅阿斯紀》讓這一切變得更加復雜,但也使其內容變得極為豐富。這部史詩是最受廣泛閱讀的文學作品之一,成了埃涅阿斯故事的標準版本。它為西方世界留下了一些最富感染力的文學和藝術亮點,包括埃涅阿斯與迦太基女王狄多的悲劇愛情故事——埃涅阿斯在從特洛伊(位于今天的土耳其沿海地區)前往意大利的漫長旅途中被沖上了迦太基海岸。埃涅阿斯決定追隨自己的命運,當他拋棄狄多前往意大利后,女王爬上柴堆自焚身亡。在17世紀亨利·普塞爾(Henry Purcell)的同主題歌劇版本中,她的詠嘆調“記住我,記住我”令人難忘。問題在于,我們經常很難分辨故事中的哪些元素來自維吉爾(幾乎肯定包括埃涅阿斯與狄多相會的大部分情節),哪些屬于更傳統的故事。
埃涅阿斯的羅馬奠基者形象顯然在遠早于公元前1世紀的時候就出現在羅馬文學里了,并在景觀中留下了印記。公元前5世紀的希臘作家們簡單提到過他的這個角色;公元前2世紀,請求與羅馬人結盟的希臘得洛斯(Delos)島使者似乎特意提醒羅馬人,埃涅阿斯在西行之旅中曾在得洛斯島停留,這是他們給出的結盟理由的一部分。在意大利,哈利卡那蘇斯的狄俄尼修斯相信自己在離羅馬不遠的拉維尼烏姆城(Lavinium)見過埃涅阿斯的墓,或者那至少也是一處紀念他的古老場所。他表示那里“很值得一看”。還有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說,羅馬廣場上的維斯塔女神廟(廟中的圣火由羅慕路斯傳說中的瑞婭·西爾維婭那樣的貞女祭司侍奉著,人們要求圣火永遠不能熄滅)保管的珍貴器物中有埃涅阿斯從特洛伊帶來的那尊女神雅典娜像。至少某個羅馬故事是這樣說的。關于誰搶救了這尊著名的塑像眾說紛紜,整個希臘世界的許多城市都宣稱自己擁有真品。
顯而易見,埃涅阿斯的故事和羅慕路斯的故事一樣是神話。但羅馬學者對這兩個奠基傳說的關系感到困惑,花了很多精力試圖理順它們的歷史脈絡。羅慕路斯是埃涅阿斯的兒子或孫子嗎?如果羅慕路斯建立了羅馬,埃涅阿斯怎么可能做了同樣的事呢?最大的困難在于,羅馬人將自己城市的起源定在公元前8世紀,而他們公認特洛伊城陷落(同樣被認為是歷史事件)的時間為公元前12世紀,兩個日期的差別非常扎眼。公元前1世紀,通過構建把埃涅阿斯和羅慕路斯聯系起來的復雜的家譜樹、敲定“正確的”日期,不同的說法一定程度上融貫起來:埃涅阿斯開始被視作拉維尼烏姆而非羅馬的建立者;他的兒子阿斯卡尼烏斯(Ascanius)建立了阿爾巴隆迦,后來羅慕路斯和雷慕斯就是在這座城市中被遺棄,再之后他們才建立羅馬城;朦朧不清且即使按照羅馬的標準也純屬公然虛構的阿爾巴王朝,成了連接阿斯卡尼烏斯和公元前753年這個神奇年份的橋梁。這是李維認同的版本。
埃涅阿斯故事的核心主張呼應了羅慕路斯故事中的庇護所這個根本主題,或者說實際上是放大了該主題。羅慕路斯歡迎所有來到他新城的人,而埃涅阿斯的故事更進一步,宣稱“羅馬人”實際上最初是“外邦人”。這對民族身份來說是一個悖論,與許多諸如雅典這樣的古希臘城市的奠基神話形成了鮮明反差,后者認為他們最初的全部居民是奇跡般地從本土的地里冒出來的。④羅馬起源的其他故事版本也一再強調了這種外來性。事實上,在《埃涅阿斯紀》的一個情節中,主人公造訪了未來羅馬城的所在地,發現羅馬人的原始祖先已經在那里定居。他們是誰?這是一群埃萬德國王(King Evander)統治下的定居者,國王是從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的阿卡迪亞流亡來到此地的。該情節傳達的信息很清楚:無論上溯到什么時候,羅馬的居民總是來自他處。
在狄俄尼修斯記錄的一條奇怪詞源中,上述信息得到了尤為清晰的概述。希臘和羅馬的學者對詞語的由來著迷,認為這不僅能展示詞語的來歷,而且能揭示它們的意義。他們的分析有時正確,有時則錯得離譜。但就像在狄俄尼修斯這個例子中一樣,他們的錯誤也常常發人深省。狄俄尼修斯在所著史書的開頭考慮了一群羅馬城址上甚至更早的原始居民:阿伯里金人(Aborigines)。這個詞的由來本該一目了然:這些人是“自始”(ab origine)生活在那里的人。公平地說,狄俄尼修斯的確提到了這種解釋可能是正確的,但就像其他人那樣,他同等重視甚至更偏向另一種很不可信的解釋,即這個詞并非源于origo,而是來自拉丁語的errare(流浪),最初被拼作Aberrigines。他寫道,換句話說,這些人是“居無定所的流浪者”。
認為嚴肅的古代學者對擺在面前且明顯正確的詞源視而不見,卻贊成了一個通過Aborigines 的有傾向性的拼寫而推導出該詞源自“流浪”的愚蠢想法,這并不表示我們覺得他們愚鈍。這僅僅表明,關于“羅馬”一直是個多變的民族概念和“羅馬人”不斷遷徙的想法是多么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