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與羞辱

接下來的場景并非來自欽慕者畫家的再創作。喀提林離開羅馬城，加入了在城外已拼湊起一支軍隊的支持者們。與此同時，西塞羅展開巧妙的突擊行動，以便揪出仍然留在城中的密謀者。密謀者們曾經試圖讓一個從高盧來到羅馬控訴行省總督對他們剝削的代表團參與陰謀，結果證明這是欠考慮的。無論出于何種理由（也許只不過是支持贏家的本能），這些高盧人決定背地里同西塞羅合作，提供了關于人名、地點和計劃的確鑿證據，以及更多包含定罪信息的書信。逮捕行動隨之展開，同時也出現了各種無法令人信服的常見借口。當一名密謀者的家中被發現堆滿了武器后，那個人辯稱自己是清白的，因為他的愛好就是收藏武器。

12月5日，西塞羅再次召集元老院，討論應該如何處理現在被羈押的人。這一次，元老們在和諧女神廟中集會，足見國內諸事根本不和諧。尤里烏斯·愷撒大膽建議應該監禁被捕的密謀者：按照一種說法，他提議將他們關押到危機結束，然后給予恰當的審判；按照另一種說法則是終身監禁。監禁并非古代世界里的刑罰選項，監獄幾乎只是罪犯被處決前關押他們的地方。羅馬刑罰的通常選項是罰款、流放和死刑。如果愷撒真在公元前63年提議終身監禁，那將很可能是西方歷史上第一次就能否以這種方式替代死刑進行討論，但沒能成功。依靠緊急權力令和許多元老的強烈支持，西塞羅將那些人草草地處決，甚至沒有擺擺樣子舉行審判。他得意揚揚地向歡呼的人群宣布他們的死訊，說出了那句只有一個詞的著名婉語：“他們活過”（vixere）——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死了”。

幾周后，羅馬軍團在意大利北部打敗了由心懷不滿者組成的喀提林軍。喀提林本人勇敢地沖鋒陷陣，在戰斗中陣亡。作為羅馬軍團的統帥，與西塞羅同為執政官的安東尼烏斯·許布里達在決戰那天宣稱自己的腳受了傷，將指揮權交給了副手，此舉讓某些人對他究竟同情哪一方產生了懷疑。動機受到質疑的并非僅此一人。從古代時期開始就出現了各種可能純屬異想天開的猜測，想要弄清楚有哪些成功得多的人物可能暗中支持喀提林，但它們顯然都無法令人信服。喀提林實際上只是詭詐的克拉蘇的代理人嗎？愷撒的真正立場是什么？

不過，喀提林的失敗對西塞羅來說是重要的勝利；支持者們稱他為“祖國之父”（pater patriae），在羅馬那樣高度父權化的社會里，這是你能獲得的最輝煌和最滿意的頭銜之一。但他的成功很快蒙上了陰影。在他擔任執政官的最后一天，他的兩個政治對手阻止他向聚集的羅馬人民發表例行的告別講話。他們堅稱：“沒有舉行聽證就處罰他人的那些人不該有權要求別人聆聽自己講話。”到了幾年后的公元前58年，羅馬人民投票決定將所有未經審判就判處公民死刑的人一律驅逐。就在另一項指名道姓針對他的法案通過前不久，西塞羅離開羅馬開始流亡。

故事講到這里，“羅馬人民”（SPQR中的PQR）還沒有扮演特別突出的角色。“人民”是比元老院大得多的無組織群體，以政治術語而言，是由全部男性羅馬公民組成，女性則沒有正式的政治權利。公元前63年時，它包括散布于首都和意大利各地（還有少數在意大利以外）的約100萬人。在實踐中，它通常指選擇出現在羅馬城中任一選舉、投票或集會場合的幾千或幾百人。即使在古代世界中，人民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也一直是羅馬史上的重大爭議之一。當時，只有他們才能選出羅馬政府的官員；無論你的血統多么高貴，你只能被羅馬人民選中才可以獲得執政官之類的職位。此外，與元老院不同，只有他們才能制定法律。公元前58年時，西塞羅的敵人表示，無論他在元老院的防恐決議下擁有何等權威，處決喀提林支持者的行為都踐踏了任何羅馬公民有權接受適當審判的基本權利。人民有權流放他。

昔日的“祖國之父”在希臘北部度過了痛苦的一年（他凄涼的自戀并不讓人同情），直到人民投票召回了他。他在支持者的歡呼聲中被迎回羅馬，但他在城中的宅邸已被拆毀。仿佛是為了讓政治觀點深入人心，原址上已建起了一座自由女神的圣祠。他的政治生涯從未完全恢復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