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德三分法辯證法研究
- 黃永奎
- 15850字
- 2021-08-20 16:33:24
第一章 辯證法是存在的本原
一、存在的本原問題是哲學研究的永恒課題
這種提法顯得十分特殊怪異,明顯地與通常的說法不相一致,必然招來種種疑慮與責難。因為它把哲學的對象與課題絕對固定化了,千篇一律,千古不變。哲學之所以富于生命活力全在于它的內容與形式能夠走在一切理性思維的最前鋒,無論是在本質上還是在實際上,緊隨歷史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以至引領時代潮流的走勢。況且哲學是眾多哲學家的事業,哲學家個人都有他們特殊新穎的創造,能夠沖破機械網絡的重重束縛,在爭春斗妍的哲學之林中獨樹一幟,決不會絕對固執地抱守著某一課題。但是,一般說法雖然是這樣的,把“存在本原”確認為哲學研究的永恒課題仍然有它充足的理由與根據。
存在是一個無限廣泛的概念。它具有無所不包性,能夠包羅一切,既囊括一切存在者又蘊含一切存在者的存在著。它正是由一切存在者及其一切存在著所構成。哲學研究存在的本原,就是去揭示存在的本原、本性、本質與本因,即存在本身的本真本相。這對于哲學來說,是最具挑戰意義的課題。它涉及存在本身,也就是哲學本身的終極存在,極限性存在。除了這個中心課題之外,哲學再也沒有比它更為核心、更具有普遍性、本質性意義的東西了。自從有人類以來,從理性思維能力發展最初時期開始,人們一直在追問、在思索:這個世界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世界是怎樣存在的?它從何處而來又將往何處而去?世界為什么是這樣的世界?世界為什么使人這樣地生存著?為什么給人類以種種災禍與苦難?人類的命運最終將是如何啊?人類應該怎樣走自己的路?人們對于這個世界的存在能夠抱有希望么?可以希望什么?探討這一系列深奧宏大的根本性哲學課題,這就是智慧。但是,這一系列思想糾結至今還沒有也無法從根本上獲得解決,仍然在吸引一切真正有頭腦、有理性的哲學家莫大的關注;哲學家們絞盡腦汁,日夜沉思,殫精竭慮,心力交悴。這一系列課題支配著哲學的一切思維活動,決定著哲學家的一切言行運作、品格尊嚴。哲學盡管有不同派別,但萬變不離其宗,形形色色的哲學言語不過是存在本原這個中心原點的變體或變異,涂上了種種不同的表面彩色而已。而追向存在的本真本相,不僅要從整個存在本身著手,追尋存在本原的總的根本性原則,對存在的本質規定性從整體上加以把握,更要對各個特殊門類哲學進行具體深入的本原性研究,領會它們各自的特殊本質,才能使整體性研究更加豐富厚實,更為明確清晰。而這最后一點實際上也是各個特殊門類哲學研究的目的與任務。因而哲學研究一般存在的本原與門類哲學研究之間并不具有相互絕對排斥的關系。事實上,它們是相互依存、相互促成的。因而,從這些方面說來,對個別哲學存在的本原性探討,也就是對整個哲學存在本原的研究;它們的目的是為了更具體更深入地認知整個存在的本原,而反過來,其所起作用也是一樣,對整個哲學的研究也促進著各個門類哲學的研究。它們之間存在著直接的同一性。
這種關系實際上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整體與部分,普遍與特殊的關系。整體包括一切部分,一切部分則構成整體。普遍存在于特殊之中,特殊顯現著普遍。它們之間具有不可分離的絕對關系。沒有部分,整體靠什么來構成?沒有整體,部分也就失去存在的根據,體現不出它是部分。普遍中包含特殊,特殊組合而成普遍。存在是至高至大的概念。它作為整體,離無數個別具體存在最遠,但卻又離個別存在最近。它是至卑至微的至高至大,又是至高至大的至卑至微。因為存在整體的本原就直接存在于個別存在之中,一切至卑至微的事物之內,直接影響著個別存在,控管著一切卑賤細微的事物。存在與個別存在之間并不具有鴻溝。就實際境況說來,存在就是個別存在,個別存在就是存在。有誰看到過“存在”?人們所接觸到的總是個別具體的存在?!叭恕笔且粋€整體存在,但是有誰直接看到過一般性的“人”?所直接接觸到的總是“張三”“李四”這樣具體的“人”?!皬埲薄袄钏摹本褪恰叭恕保叭恕边@個整體存在就是指“張三”“李四”這樣個別存在的人。但是,存在卻客觀存在著。固然否定個別存在也就否定了整體存在,而否定整體存在同樣也就否定了個別存在。不過,這并不是說,一般整體存在與個別存在之間就沒有任何差別了。個別存在畢竟具有一般存在所不具有的特殊本質屬性,表現出種種差異性、多樣性。形形色色的個別存在是在極為不同的時間點上空間平臺中存在的。這種時間空間的非同一性,正是使無數個別存在的紛繁雜亂得以形成的前提與條件。也正是這種紛繁錯亂性充實著存在的整體,使整體存在具有渾厚雄宏的立足基礎。個別存在越多樣化、廣泛化,整體存在的存在平臺就越牢固而平穩,其基礎就愈益充實而寬廣。所以,雖然對存在本原的研究與對個別存在本原的研究不可相互代替,但是它們之間卻也不存在相互抹殺的關系。從整體與部分、普遍與特殊這些關系上分析,同樣可以認識到,對整體存在本原的研究,也就是對個別存在的研究,而對個別存在的研究也就是對整體存在本原的研究。它們是相互依存,相互促成的。它們都屬于對存在本原的研究。
哲學以存在本原作為自己研究的對象,有其內在的必然性。人是在世界中存在的。這個存在既給人的存在帶來歡樂與幸福,因而這個世界是善的,但它又給人帶來無窮的災難與禍害,因而這個世界又是惡的。所以,最初當人領悟到自身作為人而存在時,那些有高度智慧的哲學家便開始去研究、去沉思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存在”的,為什么給人既善又惡的際遇?在這個世界中存在,人能夠有希望嗎?顯然,哲學探究這些問題,并不是毫無實際意義的。澄明這些問題,可以幫助人們了解存在的本原,揭示存在的秘密,從而可以避免生存的盲目性,更好地生存與發展。這些探究與沉思彰顯出,哲學作為一門科學從產生開始就是以研究存在作為自己的神圣任務,去追問“存在是什么?”“存在如何存在?”哲學家都是從人的存在出發,依據人自身存在的境遇,按照人自己的愿望與意志,企圖以理性的態度去為存在的存在解蔽,以求澄明所追問的問題。所以,盡管后來哲學家之間發生了嚴重的分歧,特別是從古代所謂“巨人之戰”時期開始,在去蔽的方向上有了巨大的分歧,但是,這種分歧卻是圍繞著同一個主題即“存在”這個問題而展開的。存在的本原始終是哲學探索的一個中心點。這個中心課題經過幾十個世紀一直傳承到我們這個時代。哲學的具體形式幾經變化,產生不少特殊哲學門類。例如有所謂哲學存在論、哲學認識論等等出現,不過,它們的根本目的都是相符合的,即仍然在于更好地認識人的存在、世界的存在,哲學的實質并沒有也不可能發生根本性轉變。唯物主義也好,唯心主義也好,都是圍繞這個實質性東西而展開的。前者企圖闡明存在是物質存在、物質結構的,它按照自然規律而運行;后者則把人的觀念看作存在的本原,存在是思維形式、觀念結構的,它受人的主觀觀念與意志的絕對支配。至于其他形形色色的具體哲學形式,諸如所謂解構主義、后現代主義、分析哲學之類,實質上又何嘗不是圍繞著這個中心課題而旋轉?它們沒有也不可能超脫這個中心點。
在現當代,人的生存哲學風靡一時。所謂“人的生存哲學”那應該是關于人在現當代如何存在的哲學,也就是去探討人的存在的本原問題,屬于整個存在哲學研究的一個部分。人的存在與世界的存在是不可分離的,它們之間不僅是整體與部分、普遍與特殊的關系,實際上整個世界的存在是人的存在的前提條件,也是人的存在的根據與基礎;沒有世界的存在,也就不會有人的存在,這是眾所周知的道理。不研究整個世界存在的本原,根本上就不可能完全清晰地弄明白人的存在的依據,人的存在的意義,人的存在的價值,從而也就不可能弄清楚人的存在的本質與本因,不可能全面完整地領悟到人的存在的本真本相。因而人類也就只能盲目地在偶然中生存。那種認為只要研究個人自身的生存哲學就可以了,讓對一般存在、對整個世界、整個人類存在的研究靠邊站的說法,在邏輯上是荒唐謬誤的,在事實上也行不通。近一個半世紀以來,人類生存環境日益惡劣,日益極端化。盡管世界的存在脫離原始野蠻時代,已經好幾千年,現階段科學的發展已經把人類帶進了一個激劇巨變的信息化時代,對于曾經嚴重約束著人類生存的自然界來說,人們已經有可能較為方便較為自由的生活了。但是,當今世界的存在嚴峻地說來卻又進入一個新的野蠻時代。這個新的野蠻時代的根本性標志在于已經初步成型的理性人性已經泯滅,人類自相殘殺達到空前未有的驚人殘酷程度,用新的科學技術制造的殺人武器更為兇殘,更為惡毒,在瞬間所導致的已經不只是幾萬、幾十萬而是幾百萬、幾千萬的死亡;作為人類自然野蠻性最為突出表現的人的自我主義極端膨脹;以掠奪物質財富為目的、以大規模殺人為手段的戰爭從來沒有停止過,戰爭瘋子并沒有完全消滅而是叫嚷得越來越猖狂,恐怖主義活動極端猖獗。我們已經日益迫近于整個人類滅絕的邊沿。人們已經在大聲疾呼拯救人類自身的存在。人類生存之路在何方?人類的生存竟然成了越來越嚴重的問題。向來以研究人類智慧為目的的哲學家,自然是有責任有義務把對世界現實存在的研究當作一個偉大的哲學課題來承擔,把探索世界存在的本原看作神圣的任務來擔當。為了人類自身的存在,為了我們的家園,而去探索和追問存在的本原,這是客觀存在的必然要求。
哲學以追問存在者的存在本原作為自己的根本性任務,突顯了哲學的本原性規定,獨特的本質規定性。這并不是復古主義。我們不是也不需要去完全重復與照搬古人的東西。我們需要的是那些對于我們今天仍然具有生命力的東西,而且瞬息萬變的世界潮流并不允許我們去復古。我們是在二十一世紀這個歷史條件下,在信息化時代進行哲學探究的。存在的內容、形態、特征、運動規律等方面都發生了激烈巨變。我們自己也是站在了超高超新的平臺上,依據創新性角度,采取突破性跨越的態度,追求全面性變革成效,對現實存在進行超深度實際性研究,完全可以取得同古人見解根本有別的種種全新型的積極哲學知識。歷史時代的巨變已經給哲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供給哲學許多許多信息源以及各種各樣的新工具、新手段。哲學家自身是在超新歷史條件下,在信息激烈突變的氛圍中成長起來的。他們不會也不愿意再受制于古舊時代的約束,而是渴望捕捉超新概念、超新理論,甚至于期盼能夠解構一切,推倒一切宏大敘事,以實現完全創新的理念、完全創新的理論抱負。創新,創新,再創新,已經是當今時代的主旋律,它高抗昂揚,哲學自然也不例外。每一個歷史時代都會產生每一個歷史時代的哲學主調,哲學對存在的研究絕對不可能去思古之幽情,不可能陶醉和沉迷于古之田園深夢,觀念是受時代制約的,時代不允許人們去完全重復古人的東西。
存在才是永恒的、無限的。它卷括空間的一切廣度,歷經時間的一切深度,總括一切存在者,包含一切存在者的存在著。它也是通過一切存在者、一切存在者的一切存在著來彰顯存在自己。因而它具有最為旺盛而持久的生命活力。這個個別存在者轉化了,喪失了,那個個別存在者又新生了,出場了。所以,整個存在本身是永恒的生機活潑,隨時都有新的內容、新的形式發生,都有新的生命、新的信息實現。存在本身是永恒變化著的,絕對不會千古不變,千篇一律,不可能絕對僵硬化。一切天體與天體體系都是在不同時空點上,按照各自不同的軌道運行著,同時根據其內在的不同結構變化著,隨時都可能出現新的內容、新的形式。存在本身作為一個統括一切個體的有機整體,不可能衰老,不可能陳舊,也絕不可能在同一個時空點上存在,不可能在同一個時空軌道上運行。因為組合成的這個整體的一切個別存在隨時都處在更新換代之中,時時刻刻都有古舊東西的消失,新鮮活潑東西的涌現。會陳舊衰老與死去的,只是個別存在者、個別存在形態,是那些企圖去重復古老哲學的個體思維。哲學家去認識存在,他對存在的認識一旦定型,它也就凝固凍結在思維的外在載體上了,停滯不動,從而也就僵化了。它缺乏自我生機的能力,不再能夠隨存在的不斷變易而變易,不再緊跟時間的急速搏動而跳躍。但是,存在總體本身卻并未因此而惋惜,而停止自己轉換的巨大步伐。它依然是那么生機勃發,郁郁蔥蔥。所以,哲學以存在為對象,會有永遠追問和探究不完的新課題產生。因而哲學緊緊地追隨存在,按照自己自在固有的運行軌道運轉著,它的冷酷是必然的,不會去憐惜個別存在者的死亡與滅絕。追問存在,那就會永久地煥發著新的精神、置換著新的青春。各個歷史時代都會帶有該歷史時代特殊烙印的對存在本原的新的解讀。真理是煥發著歷史時代光芒的,永遠是春意盎然。那些叫喊著“哲學死了”的人,他是在哀嘆他自己那一套所謂的哲學的死亡。事實上并沒有去弄清楚存在的本原與存在的本性,沒有弄明白存在的永恒性,對哲學的真正課題應該是什么一無所知,他不知道也不去了解舊的思維的僵化與消亡應該是一件幸事,對新的思維涌現應該抱有永遠急切追求的熱烈態度。而“上帝死了”,那應該是客觀真理?!吧系邸弊鳛橐环N精神產物,曾經是某些哲學家追問的課題。但在人間它居留的時間畢竟太久太長了,太過于衰朽不堪了,它曾經牢牢地禁錮人們的思維,極端沉重地壓抑與迫害人們的心靈,早就該完全消亡。第一個喊出這話語的人,也算不了真正的哲學勇士?!吧系邸痹臼菢O端虛構捏造的幻想,一切真正有頭腦有理智的哲學家早已棄之不顧,不屑論及于它。真正的哲學是不會允許毫無價值的陳詞濫調、謊言謬語泛濫的。它會干凈徹底地清洗自己崇高雄偉的殿堂。“上帝是死了”而哲學則永久充滿活力。這是哲學存在的必然性,以存在的本原作為研究課題的哲學的永恒性。
二、存在本原的兩大方面內容
哲學以存在為對象,追問存在本身的自在固有本原。這里所說的“存在本原”的概念有必要進一步澄清。
在哲學產生之初,在哲學家眼里,所謂“存在”主要并且根本上就是指客觀外在的存在。后來,當人類內在思維的力量逐漸影響到客觀外在的存在時,哲學家才逐漸理性地去考量作為第二存在的內在思維世界的作用。當初,哲學家去追問存在的“本原”時,一般認為,這個所謂的“本原”只是指“始端”,也就是存在的“源頭”或“起源”,存在是從它那里發生和發展而來的。后來,在亞里士多德著作中又明確添加了“原因”這一含義。但是,我們對古希臘哲學家留存下來的各種著作與殘篇進行考察,發現古人所研究的存在的本原問題實際上包含相當龐雜的內容。它不僅牽涉到存在的本原,而且還包括存在的本性、本質與本因。因而也就是去追問與探究存在的本真本相。而這一方面的追問與探究又進一步被概括為追問客觀外在存在兩個方面的大問題:第一大方面,追問“存在是什么”,存在是由什么質料構成的,是物質實體還是精神實體,是由自然自身自在地產生的還是由內在的思想觀念或神創造的。第二大方面,探尋“存在是怎樣的”,也就是構成存在的質料是怎樣構結而成的,是一還是多與一的結合,是動還是靜或者動與靜的結合,存在是孤立地存在著還是存在之間相互聯系,存在僅僅是表面現象的還是錯綜復雜,具有內在本質層次的。自古以來,這兩大方面之間就存在著種種不同的看法,不同意見之間相互激烈爭論。
至所謂“巨人之間戰斗”爆發開來,這種“戰斗”對于哲學說來,實際上并不是災難,反倒促使了哲學自身的發展。它刺激和逼迫哲學家對存在進行更深入細致的觀察。更為透亮地去探明存在的本原,澄明真理。
這種論戰的主題在《柏拉圖文集》中有較為詳細的論述。
“我們將要看到的爭論就好比一場諸神與巨人之間的戰斗,他們就真實的問題進行爭論。
怎么會這樣?
有一方試圖把一切事物從天上和不可見的世界拉到地上來,用他們的雙手像握石頭和樹木那樣去觸摸,因為他們用握著石頭和木片并肯定真正的存在只屬于那些堅挺的、可以用手把握和觸摸的事物。他們把真實的存在定義為與形體相同的東西,一旦對的一方斷言沒有形體的東西是真實的,他們就會顯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一句話也不再聽下去。
…………
于是他們的反對者便小心翼翼地從不可見的某個高處捍衛自己的觀點,全力支持真正的實在是由某些理智的、無形體的相組成。在論戰中,他們把對手揮舞的形體打得粉碎,那些被他們的對手稱為真正的東西,他們不稱之為存在,而稱之為變易的過程。兩大陣營就這個問題一直爭論不休?!?a href="#b1" id="a1">1
盡管在這些段落中,柏拉圖帶著嚴重的有色眼鏡進行描述,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二千多年前這場論戰的鮮明主題。柏拉圖把古代巨人之戰確認為兩個陣營兩條路線之間的戰爭。戰斗進行非常激烈。這種論爭被柏拉圖確認為一場持久性的“戰爭”。一方以巴門尼德、芝諾、蘇格拉底、柏拉圖為代表,另一方則以荷馬、赫拉克利特、普羅泰戈拉為代表。這種論爭是圍繞“存在的本原”這個中心點來進行的,涉及的是整個客觀外在的存在,而不僅僅是人自身的存在;是在存在的本真本相、也就是存在的自在本原、自在本性、內在本質結構以及本因與根據等問題上展開的。前者認為,真實的存在是理智的、無形體的理念組成的。它們是靜止不動的,或者雖然有變化,那也是非根本性質變;后者則認為,真正的存在是像石頭和樹木這樣的有形體可以觸摸的事物,它們是運動著的,會發生辯證變易的。我們可以看到,在上述引文中,主要強調了“存在是什么”這一主題,而對“存在如何存在”這一主題則陳述得相當簡略,只涉及事物是否運動變化。這造成一種誤解,以為后一主題并不是整個論爭的中心內容之一。實際上,在柏拉圖其他著作中,例如在《泰阿泰德篇》里,就非常突出地描述了后一主題所展開的激烈論戰。柏拉圖對自己所確認的存在是怎樣存在的,做出了反反復復的陳述與論證。而對赫拉克利特他們所確認的“綜合”思想,即對立面統一這一根本性原則則進行了激烈的批評,竭力否認事物的辯證轉化,反復指稱在對立事物之間不可能存在第三者,在是與非、真與假、美與丑之間只能進行“非此即彼”的選擇。
亞里士多德著作中明確確認“存在如何存在”這一主題是存在的本原之一。不過,對于這一點,在現當代哲學家之間存在不同的看法。例如海德格爾就認為,在亞里士多德哲學存在論中只包含“存在是什么”這一主題。海德格爾在《什么是哲學》一文中說:
“走向‘哲學’一步,經過詭辯論的醞釀,最早是由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完成的。進而,幾乎在赫拉克利特之后兩個世紀,亞里士多德把這一步表達為:‘自古至今(哲學)所常質疑問難又一再沒有找到通道的問題是:存在是什么?’
“哲學就存在者存在,去探索存在者是什么。
“無論如何,亞里士多德對哲學的特征的描繪不能轉嫁到赫拉克利特和巴門尼德的思想上去;相反,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定義確然是早期思想及其結論之一種自由的結果。我說‘一種自由的結果’,因為我們根本不可能看出各個哲學和哲學時代在辯證運動的必然性意義上相繼產生出來的。”2
海德格爾在這兩段論述中,就確認哲學是以研究“存在的本原”為任務的科學,不過卻沒有明確提到古代哲學中是否包含“存在如何存在”這一主題。他認為在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定義中只有“存在是什么”這一個中心點,“根本不可能看出各個哲學和哲學時代是在辯證運動的必然性意義上相繼產生出來的”。在這里,暫且只滿足于簡單地指出海德格爾所引證的亞里士多德文本資料有較大的片面性。其實,亞里士多德反復說過“存在的本原是對立”“對立是存在的本原”。他還說:
“因為從適合于個別學科的本原出發是不可能對它們言說什么的,既然這些本原是其他一切的最初根據,而且,必然是要通過關于每個東西的普遍意見來討論的。辯證法恰恰特別適于這類任務,因為它的本性就是考察,內含有通向一切探索方法的本原之路?!?a href="#b3" id="a3">3
亞里士多德不僅認為存在的本原是辯證法,而且認為辯證法還是探索本原的方法。
哲學從最初產生開始就以探索存在的本原作為自身的主要課題,并且認為存在的本原包含“存在是什么”與“存在是怎樣的”兩大方面的內容。
三、辯證法作為存在的本原不可否認
自從辯證法作為存在的本原被發現以來,它的命運就一直十分乖舛。依據它所提出的一些命題,例如:
“善與惡是一回事”;
“我們存在而又不存在”;
“我們走下而又不走下同一條河”;
“有即無”“無即有”;
“真理是非真理”;等等。
即為普通人所不理解,更為一般讀書人所反對,被指認為怪異非凡,有違常理。而一些哲學家則指責它荒唐謬誤。中世紀僧侶哲學更激烈地攻擊它,指斥它是魔鬼撒旦的化身,對上帝的存在造成嚴重的威脅。所以長時期以來,辯證法并沒有形成為歷史主流的思維方式。普通形式邏輯的思維方式占據著統治地位。至近代步入中期,隨著社會大震蕩、大變革時代的到來,經過許多哲學家的不懈努力,局面有了根本性改觀,它被歪曲了的形象得到扶正,它的被曲解了的理論獲得改正,它被重新確認為正確的思想方法論、科學的世界觀,逐漸廣泛而深入于人們的思想觀念中,在后來的一個相當不短的歷史時期中,在廣泛的社會實踐生活中發揮著巨大的歷史性作用,導致了廣大范圍社會生活的激越轉折。
但是,近期以來,又出現一些了不協調的聲音,辯證法似乎不再是、并且不應是流行的時尚話語,它的神圣光彩似乎暗淡下來了,它屢被指責與非難。有人指責它是“變戲法”,沒有原則性論辯方式;是權力化、霸權化、打壓他人的意識形態的工具,“它完全成為一種獨立于具體內容的萬能裁判尺度而具有了超時空的絕對權威”;它被毫無根據地指認為“無根的木,無源的水”,被譏諷為“是一塊用舊了的抹布,在到處擦洗后被丟棄一旁”,成了“過時的哲學語言”。有人感嘆:“它現在還具有哪些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呢?它還會‘復興’嗎?”這陣風來勢相當猛烈,許多人包括自己在內都被蒙了。
產生這種狀況的原因相當復雜。既有深厚的社會因素,又有思想認識方面的因素。
有人認為,“人們的普遍態度是,對概念辯證法還能認可,對存在辯證法則趨向基本否定?!边@里的問題在于,這種說法只肯定概念辯證法,而否定客觀外在存在辯證法。以至于為什么會產生這種看法,既沒有去做出一點分析,也沒有提供一絲一毫的論證。
我們先來分析所謂概念辯證法。概念辯證法研究的是單純的概念本身,怎樣按照運動規律進行發展變化。它的任務就是探索純粹思維的辯證運動;它所使用的研究方法是單純的先驗邏輯分析法,少數人也有使用辯證邏輯綜合分析法的。客觀外在的存在并不是它主要探究的對象,或者簡單論及,或者棄置不顧,經驗性感性事物更被視為粗率庸俗,不值得崇高的哲學在意。在近代費希特是第一個單純研究概念辯證法的哲學家,探討自我與非我怎樣辯證統一的。黑格爾是最大也是最為典型的概念辯證法家。他把概念辯證法的研究推進到了極致,被稱為絕對的概念辯證法。應該說,近代人對于辯證法的研究并不是一無是處。費希特的研究促使和推動了黑格爾的研究。而黑格爾則從理論上使辯證法系統化了,形成了一套比較完整的辯證法理論體系,豐富了辯證法本身的理論內容,初步完備和闡釋了辯證法的各種基本概念、基本命題、基本原則以及基本規律。但是,他們的研究卻又是以純粹抽象思辨哲學作為基礎的。因而它們的最大缺陷就在于它包含非常強烈而濃重的主觀任意性。它們雖說是以概念作為研究的對象,但是以怎樣一種概念作為對象,這卻是全由哲學家個人隨意確定的,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費希特是以“自我”概念作為對象建立了一套“自我—非我—自我”辯證法。黑格爾則從純粹概念“有”與“無”出發,他所謂的“存在”與“本質”都是純粹的概念本身,而不是“客觀外在的存在”,不是客觀事物的客觀“本質”。在概念辯證法本身的內容方面也是由哲學家個人任意設定的,有哪些基本概念、基本原則,它們之間有怎樣一種辯證關系,對立面之間是否有中介環節,對各個基本概念、基本原則做出怎樣闡釋,也都是由哲學家個人說了算數。費希特、謝林的辯證法就異常突出辯證法的“絕對同一性”,而黑格爾則與他們相反,特別強調“否定性”。他把“否定性”確立為“絕對否定性”,把它確認為辯證法的“內在靈魂”“辯證法的內在源泉”“生命的永恒原則”,強調事物的最深層次的本質就在于自身的內在超越,有意忽略客觀外在條件對事物發展變化的巨大影響。又如費希特辯證法中,“揚棄”這個范疇被單純地闡釋為“排斥”或“否定”,而在黑格爾辯證法中,“揚棄”這個范疇則被賦予了二重性,這即包含既“克服”又“保持”的二重含義。從概念辯證法理論本身的構建上分析,它所采用的僅僅是概念的邏輯含義分析法,所依據的是單純的邏輯思辨運動,所活動的平臺只能是意識運轉本身。因而概念辯證法在本質屬性上有極為明顯的主觀觀念性。各種形式的概念辯證法在實際上是不重視客觀有效性、客觀實在性的問題。在它們看來,凡是符合邏輯規則的就是可能的,因而也就具有客觀有效性;黑格爾甚至認為普遍性就是客觀性。而一切概念本身都是一般的、普遍的,因而都屬于客觀的東西。黑格爾本人就從來沒有去討論概念本身的虛構設定性。這樣,發展到現當代,形形色色的概念辯證法竟然有幾十種之多。它們的提出者一方面聲言,他們個人所提出的辯證法才是最為確鑿無疑的,不僅具有極為高深的理論意義,而且包含最為廣泛的實踐價值,屬于絕對真理;另一方面又拼命地攻擊別人提出來的那一套東西,指斥它們錯誤百出,謬誤連篇。哲學論壇上同樣出現相互混戰的嘈雜聲。這些就是某些人士所謂的“對概念辯證法還能認可”的偉大而光輝的場景。
現如今否定和指責客觀外在存在辯證法已經成為一時流行風尚,他們竭力指責客觀外在存在辯證法,搬弄傳統、彈唱陳詞、拒絕人本、拋棄個體生存;并且提出種種名目的辯證法企圖取而代之。
有人指斥“對立面統一”辯證法“將導致辯證法實證化和經驗化,辯證法將由此蛻變成‘原則加實例’的實證性客觀知識”。4這種指責實際上是指斥客觀外在存在辯證法只具有經驗性偶然性意義,企圖依據個別事例得出普遍的科學的哲學原則。但是,這是毫無事實根據的,并且顯示出缺乏普通常識,分不清楚哲學與實證科學的區別。它指責對立面統一辯證法“以自在的,與人無關的客觀物質世界作為辯證法的根基和載體,將混淆辯證法與實證科學的界線,從而在理論性質上難以對哲學與實證科學做出區分,辯證法與實證科學的區分,辯證法與實證科學之間的應有劃界被抹殺,辯證法所獨具的理論精神與理論境界被遮蔽?!笨磥?,這些似是而非的指責的確煞費了一番心思,竭盡了想象力的虛構功夫。它們既無確實可靠的理論原則作為理論依據,又無詳盡的客觀事實作為論述的經驗基礎;一時之間的“小聰明”蒙蔽了他們客觀科學的眼光。
第一,所謂“原則加實例”云云,與現當代辯證法理論發展的客觀事實并不相符合。就是在哲學發展的最初時期實際情形也不是這樣地進行簡單化思維活動的。許多哲學家例如赫拉克利特,在追問存在是什么、存在如何存在這種存在的本原問題時,他所取得的關于對立面統一辯證法的理論原則,是通過對無數而不是作為例子的自然存在事物長時期觀察分析,對日常生活中大量大量經驗性事物的考察,在不斷反復思維它們的實質內容與結構中抽象概括而形成的,它們根源于客觀存在本身。盡管在他那個歷史時代里,理論思維還沒有發展起來,但是從現有文本資料看來,他所獲得的認識并不是簡單的事例。赫拉克利特著作殘篇中種種闡釋與論證絕對不遜色于上述指責者的各種大手筆,其中包含著相當深刻的理論分析與理論論述。對作為“對立面統一”辯證法最最基本的一對概念“存在”與“不存在”的“存在”本原做出了最為深刻徹底、最為普遍廣泛的概括與揭示,絕對不是“原則加實例”所能達得到的。這兩個最基本范疇的產生具有十分宏大的歷史意義與歷史價值,至今二千多年了,仍然為哲學界廣泛確認與沿用。
至于現代許多辯證法大師用自然科學史的實踐來驗證客觀外在存在辯證法,其情形就有了更大的區別。“在數學中,正和負、微分與積分。在力學中,作用與反作用。在物理學中,陽電與陰電。在化學中,原子的化合與分解。在社會科學中,階級斗爭。”5用這樣的普遍事例進行論證,卻被指責為“原則加實例”,正表現出指責者的“粗疏加膚淺”“無知加愚魯”。指責者個人一看到“例如”二個字如獲至寶,以為這就是證據,可以證明這就是“原則加實例”,根本不去了解這是什么樣一種事例,也根本不去對這些事例進行深入分析,研究研究這些事例屬于什么性質的,粗率地就盲下斷語。需要了解到,以上所舉事例,是經過深刻而反復研究才提出來的。它們屬于自然科學中數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基本結構部門。正與負、作用與反作用、陽電與陰電、化合與分解、斥力與引力、生與死等,是自然科學每一巨大領域的最基本元素、最基本環節,它們形成自然科學各個領域的最基本的內在結構,顯示出最基本的運動過程,形成運動變化的最基本規律。它們的活動和作用決定著各個領域的本原、本性、本質與本因,體現各個領域存在的本真本相。我們要追問:難道物質的斥力與引力的辯證統一關系不會影響到一切天體與天體體系的存在與運行?不會影響到地球的存在與運行?從而不會影響到整個人類的生存?不會影響到一切個體生存者的生存活動?難道個人的生與死的變化影響不到一切個人的生存?一切部門的各個基本元素、基本概念本身都包含著客觀外在存在各個領域的具體特殊的辯證法,體現著普遍深刻的哲學原理。用這些普遍而廣泛的基本客觀事實進行對照與論證,卻被粗魯地指責為“未經反思的論證”。卻不知道所謂“反思的論證”到底有何神秘性?“反思的論證”與客觀事實的論證到底哪一個更具有科學確切性?
第二,那些指責別人混淆了哲學與實證科學、辯證法與實證科學的區別,遮蔽了哲學與辯證法所獨具的理論精神與理論境界的人,恰恰最搞不清楚這種區分,做出了胡亂遮蔽的小動作。其實,哲學與實證科學的區分是十分明顯的。哲學家用自然界和經驗性事物來闡明和論證各種哲學原理,并沒有也不應該與實證科學混為一談。因為哲學家是從哲學的立場,按照哲學的角度上來運用它們,進行哲學的分析與研究。哲學是從存在的本原這個最高境界上進行考察,追問的是存在以及一切存在物存在的本原,對自然界、人類社會、一切個人的生存存在進行最本原、最本質、最基本、最徹底、最具普遍一般概括性研究。因而,我們在前面討論過,哲學包含有至高至大性,卻又包含有至微至卑賤性;哲學離個別事物最遠,卻又離個別事物最近。辯證法深存于、熔融于一切個別事物之中。辯證法并不把個別事物當作自己的“載體”來看待。所謂“載體”云云,這個概念對于辯證法來說,是完全不適用的。說某種事物是辯證法的“載體”,這種表述是完全錯誤的。它把辯證法看作一種外來的東西,事物只是在某種條件下承載它而已。但是,在我們看來,客觀事物本身、客觀事物的本原、本性,內在本質結構與本因就是對立面統一辯證法的。它們是絕對不可分離的??陀^事物與辯證法之間并不是承載與不承載的那種外在關系。對立面統一辯證法就內在于客觀事物之中。哲學與實證科學、辯證法與實證科學之間,其界線畢竟是非常分明的。實證科學只研究各個特殊門類具體實證事物的特殊具體本質,特殊具體結構,特殊具體運轉規律,以及它們各自構結與運行的基本元素、基本環節、基本原理。這里又需要舉出實際事例來做出分析與論證了。在前面所舉事例中,討論到數學。數學是一門實證科學。它與哲學、與辯證法有著非常密切的關聯。數學之中就有辯證法。那么它們怎么區分開呢?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是一位偉大的數學家。他說到,對立是數學的本原,數學的本性。這就是從哲學角度上所做出的論述。而當他說到,“一既是偶數又是奇數”時,就更為鮮明地論及辯證法的對立面統一。不過,需要注意到這個命題既是從數學上又是從哲學上進行論述的。前面討論中舉出數學的“正”與“負”的例子,正是要去闡明辯證法極為普遍而廣泛地存在于一切數學的計算中。但是,這樣一種分析與論述并沒有把哲學辯證法與數學這門實證科學混為一談。它的意思是說,數學的最基本概念“正”與“負”深刻地體現了“對立面統一辯證法”的普遍本性與內在本質,但并沒有去替代數學作為實證科學的有關“正”與“負”的一切運算。沒有去具體地研究與分析加、減、乘、除等這些計算方法。更沒有去研究與分析這些具體計算方法正確與否。它們的規則與規律、它們的發展變化的高級復雜計算形式等等,這些是數學作為實證科學本身的任務。哲學不去研究這些東西,但卻要探討加、減、乘、除之中包含的辯證法。因為辯證法作為最一般性規律,作為一切存在的本原就存在于數學的一切加、減、乘、除之中,這就是哲學辯證法與作為實證科學之間的區別與聯系。
第三,否定客觀外在存在辯證法的人指責研究存在辯證法就是“以自在的、與人無關的客觀物質世界作為辯證法的根基”。這種說法是一種新型的抽象思辨思維,一種自廢根基的“無根”觀念。對此,我們要追問:如果對立面統一辯證法不以客觀物質作為根基,那么以什么為“根基”?難道要以主觀觀念世界、要以主觀思維毫無限制任意虛構捏造、絕對空靈幻滅為根基?
我們還要追問:什么樣的客觀物質世界屬于“自在的,與人無關的”客觀世界?難道整個自然界與人類的生存,與一切個體的生存完全無關?難道天體與天體體系的形成與運行,比如說,太陽與各個行星(包括地球在內)的形成與運行同人無關?地球上頻繁發生的大規模地震與海嘯與個體的生存無關?難道太陽的一切活動不直接影響著你這位批評者一年四季的生活活動與生存方式?我們要追問:人的一切活動、實踐活動、歷史存在、社會存在、一切個體存在者的生存可以脫離太陽的存在,與太陽的存在無關?其實,他們對于這些客觀事實并不完全一無所知,他們進行指責實際上另有其目的。那就是要把哲學,把對立面統一辯證法的研究限制在十分狹窄的主觀思維方面,脫離整個客觀物質世界。我們這樣說,完全是有根據的。因為他們的指導教師不是在不遺余力地宣揚“主觀性就是真理”么?
如果說客觀物質世界與人的生存無關,那什么東西與人的生存有關?人的一切生存活動,可以完全脫離陽光、空氣與水這些“自在的”物質世界?難道人的存在、人的存在方式、存在活動不是整個客觀物質存在的一個部分、一個方面?人的存在根源在哪里?人類的生存、個體存在的最基本前提與條件又在哪里?人類生存的基礎與生存的根據又在什么地方?我們生存的生活物質資料從何而來?難道不是來自自在的客觀世界?極為明顯的客觀事實是,我們所說的客觀物質世界盡管是依據自然規律自在地形成的,但人本身也是按照自然規律自在地形成的,客觀外在世界并不把人排斥在外。雖然個人自身有其特殊性與客觀物質世界有完全不同之處,人是能夠進行主體思維活動的,他的主體能動性能夠發生巨大的反作用,影響于外在世界。但是,能夠產生巨大反作用的思維活動卻是產生于人類的物質大腦,人又是有物質性存在的另一面。歸根到底,人類的思維無論開出怎么鮮艷的花朵,結出怎樣豐碩成果,人終歸來源于物質世界,又回歸于物質世界。固然,我們必須承認,人自身的自為主動性、人的自由能動性、自由意志、自由選擇、人的主觀思維能力在許多方面所表現出來的強力意志、強烈愿望、強悍情感確實能夠影響人自身的生存,以及相當一部分客觀環境(在目前階段上局限于地球)。人自身的生存確實充入過浪漫主義的詩情畫意,可以在“林中之路”上愜意行走,有人確實曾經在“田園風光”中游哉游哉,但是歸根到底,人類的生存、個體的一切存在活動必然受到客觀物質世界的限制;要想脫離甚至控制整個物質世界,這是純粹的癡人說夢。從目前整個人類的進化階段看來,整個人類所能掌握的自然能量,能夠予以運用的能源,同整個宇宙的總能量比較起來,實在太過于微乎其微。整個人類的活動半徑同宇宙總體無比巨大的活動半徑相比較,其值幾乎接近于零。因而,人的生存以及人對客觀存在的影響必然受客觀外在世界從根本上所施加的支配性作用。人絕不是超感性超自然的存在物。以為人的生存可以超脫自然存在,超脫客觀世界的影響這種想法既十分幼稚又十分荒唐,十分冒險。所以,研究人類生存的辯證法必然要與客觀外在物質世界的辯證法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后者必然對前者施加決定性影響??陀^物質世界才是整個人類、一切個體生存的“根”,人類生存的總根基。
其實,進行上述種種指責的人實在還另有一種目的,即要指斥對立面統一辯證法根源于物質存在的本性這種根本觀點本身,表現出冷酷無情的物質性,沒有人性,沒有人情味,反對人本,反對個體生存哲學。這些想法體現出,既對對立面統一辯證法的實質無知,也對辯證法的整個發展史毫無了解。在對立面統一辯證法最初被發現時期,赫拉克利特就是首先在人的個體生活中、個體存在中領悟到的。辯證法在本性上就是與人的個體生存緊緊連接在一起的。當赫拉克利特說到“我們存在又不存在”“我們走下而又不能走下同一條河”時,顯示出辯證法在本質上就與個人的生存與活動交織在一起,辯證法是關懷個人的生存,富有人情味、人性味的。赫拉克利特就熱烈主張人世間的正義原則,要求建立平等的法律制度。普羅泰戈拉則更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一偉大原則,作為人類生活生存的真理標準,彰顯出整個人類人本主義的第一次覺醒。這些歷史事實表明,對立面統一辯證法在產生之初就是人的生存本性之所在,同只使用為論辯工具的柏拉圖“二分法辯證法”根本不同。在整個黑暗的中世紀,僧侶哲學竭力排斥與抹殺對立面統一辯證法,全力支持封建專制主義對人的奴役與統治,十三四世紀雖然開始發生人文主義的覺醒,但是直到近代中期康德才提出重建對立面統一辯證法??档乱婚_始就使用這種辯證法來分析與認識人的本性,發現無論是整個人類,還是一個個個體生存者在本性與本質上都是對立面統一這種內在結構的??档赂鶕▏鴨⒚蛇\動的自由理論,創立人的權利學說,給一切個人以完全獨立、平等與自由的全部權利,提出人不是工具,人是人的目的這些根本性原則。至于現當代對立面統一辯證法一直就是以人本主義作為目的,去實現全人類自由徹底的解放,并且明確地規定一切個人的全面自由是一切人自由與解放的前提與條件。這些辯證法發展的客觀事實不容置疑地證明,辯證法的本性與本質就包含著強烈的人本主義傾向,對于辯證法的本性與本質進行任何的判斷,都不可看不到這些客觀歷史事實。
所以,無論在理論上、邏輯上還是在事實上、日常生活中,以客觀物質基礎作為根基的客觀外在存在辯證法,不僅不外在于人,對人絕對不是冷酷無情,不屬于“人學的空場”,相反,它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全人類的解放,實現一切個人全面而充分的自由。它竭盡全力去實現每一個人的出彩人生,每一個人的高度尊嚴與體面生活;它大聲疾呼人是人的根本,人的人格莊嚴神圣不可侵犯,不可凌辱;它高揚個人的意志、欲望、情感,要求創造出最充分的各種條件以便促使一切個人存在的充足價值,個人創造精神得到最大可能的自由發揮;它最為深切地了解與理解沒有一切個人的全面自由發展也就完全談不到一切人的自由發展,談不到高度突顯個人自由生存與全體人類自由生存的緊密結合的極端重要性。對立面統一辯證法的最高價值原則就是:個人生存權利的神圣性,個人自由存在的崇高性,人本主義理念的最全面最充分的實踐性。
辯證法的不可否定性就在于它是物質存在的本原。存在本原的兩大方面,即存在是什么與存在如何存在,絕對地熔融一體,不可分離。否認其中的任何一方,都等同于對整個物質存在的否定,對整個世界、對人本身存在的否定。這種否定在理論上是極端荒唐謬誤的。那些攻擊與指斥對立面統一辯證法的人,無論進行怎樣的否定,他們在理論上與客觀事實上都是拿不出任何可靠而科學的根據的。
1《柏拉圖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版,王朝聞譯,《智者篇》246A-C。
2《海德格爾選集》上卷,上海三聯書店版,第596、598頁。
3亞里士多德《論題篇》101Q30。
4賀來《辯證法的生存論基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版,第2頁。
5《列寧全集》第38卷,第4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