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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白尼式革命是對舊傳統形而上學的總體性變革

哥白尼式革命是德國哲學革命的主體,它在這場革命中起主導性作用,積極地推動德國啟蒙運動向精深發展,從而導致了萊布尼茨一沃爾夫哲學體系在德國統治地位的結束,推動了德國古典哲學的產生。僅僅從這些情狀看來,把這場革命的實質斷定為“認識論上的一場大革命”,也未免過于狹隘。

哥白尼式革命是舊形而上學的全方位革新,包含形而上學整個理論體系和全部理論內容的變革。康德的目的顯然是要通過這種革命來建立一門全新的科學形而上學。他在《未來形而上學導論》中說道:

“前一部著作是論述純粹理性能力的全部領域和范圍的,仍然是基礎,而《導論》僅僅作為該著作的預備課;因為在能夠設想使形而上學出現之前,或者甚至在抱有這樣的一種渺茫的希望之前,該《批判》必須全面地建立成為系統的、最詳盡的科學才行。”9

事實上也是這樣的。從康德著作上看,在具體地論述哥白尼式革命的詳細內容和全面意義的《純粹理性批判》之后,康德撰寫了一系列著作,在第二批判、第三批判之外,還有《未來形而上學導論》《歷史理性批判文集》《邏輯學講義》以及《實用人類學》等等,涵蓋哲學的一切主要門類。在當時說來,內容上是全新的東西,就是聯同它們的基本概念、基本命題,那也都是一套套表述存在本原的全新元素。它們是康德那個歷史時代冒出來的新穎東西,不僅與時代潮流相適應,而且在許多方面引領潮流。“人是人的目的”這一命題就極具時代性、歷史性重大意義,明顯地突破了“認識論大革命”的范疇。

“認識論上的一場大革命”論包含一個顯而易見的缺陷。它并沒有去探討德國哲學革命的歷史時代的客觀必然性,哲學革命本身的內在必要性。它不知道康德為什么要全面清除舊傳統形而上學;不了解舊傳統形而上學根本性錯誤在哪里,德國哲學革命的動力究竟在什么地方。所有這些問題都是必須加以細致考量的。

其實,這一系列問題只要比較認真地分析《純粹理性批判》《第一版序》與《第二版序》,是不難加以認識的。這兩篇序文可以當作哥白尼式革命、甚至德國哲學革命檄文來看待。正是這兩篇序文中,康德發出響亮的革命聲討聲,號召聲討舊傳統形而上學,指責舊形而上學挑起哲學內部的大混亂,招來“混沌與黑夜”。

根據《第一版序》的論述舊傳統形而上學存在以下根本性錯誤:

第一、舊傳統形而上學的哲學總傾向、整個理論內容與時代潮流發生嚴重抵觸。《第一版序》指出,昔日曾經被稱為“一切科學的女王”、顯赫了二千多年的“形而上學”,已經風光不再,完全陳舊腐朽,脫離歷史時代。“今天時代的時髦風氣導致她明顯地遭到完全的鄙視”,到處“受到驅趕和遺棄”。“這個時代不能夠再被虛假的知識拖后腿了”。時代已進入“真正的批判時代,一切都必須接受批判”。舊傳統形而上學產生于兩千多年前,是與那個古老時代相適應的,因而風光無限,但是在近代大變動的歷史時代它已經無法維護它的古老榮譽。它當初所有的一些科學研究精神已經完全淪落褪色。它本身在哲學領域實行專制統治,在政治上必然支撐與維護封建專制對人的宰割;它帶有古老時代野蠻殘暴的屬性,主張直接公開剝奪人作為人的權利,抹殺人的自由生存。

第二、舊傳統形而上學的哲學內容本身極端滯后腐朽過時。在時代已進入近代中期,世界經濟突破自然經濟的狹隘封閉,第一次進入高漲擴張時期,自然科學研究開始普遍發展,人已經開始自由覺醒,不再愿意接受專制統治,而是開始由人自身去進行大規模創造歷史、創造社會的時代,舊傳統形而上學卻仍然竭力拖后腿,不遺余力地宣揚與論證“靈魂不滅”“上帝存在”這些腐朽發臭的東西。笛卡爾是十七世紀人,提出“我思故我在”來論證靈魂存在,搬出“本體論論證”這種陳年舊貨,論證上帝存在,以支持封建專制統治。萊布尼茨已經是十八世紀上半期的人,卻企圖超越笛卡爾提出似乎論證更充足的“前定和諧論”,以進一步鼓吹上帝的存在。至于小角色門德爾松更屬于十八世紀下半期的人了,世界第一次工業革命高潮已經來臨之時,作為沃爾夫哲學傳承人,居然出版《斐多——論靈魂不死》一書,更加賣力地宣揚靈魂是實體。在當時,舊傳統形而上學內容本身充滿了虛構與幻覺,狂熱與僭妄,謬誤與荒唐。

第三、舊傳統形而上學為了宣揚上述荒謬理論不惜竭力夸大理性思維能力,以便于虛構捏造,拋開一切經驗性事物,完全以純粹超驗觀念作為研究對象。萊布尼茨就公開宣布:“我一向是并且現在仍然是贊成由笛卡爾先生所曾主張的對于上帝的天賦觀念,并且因此而認為有一些其他一些不能來自感覺的天賦觀念的。現在,我們按照這個新的體系走的更遠了,我甚至認為我們靈魂的一切思想和行動都是來自他自己內部,而不能由感覺給予它的,如您以后將會看到的那樣。”10

為了使純粹理性的研究顯示強而有力,合理合法,舊傳統形而上學找來獨斷思維方式作為引領思維活動的工具;為了給思維的虛構與捏造開辟方便之門,又找來普通形式邏輯作為論證工具,以證明它們的一切論述都是符合于邏輯規律的。我們在前面已經討論過,獨斷思維方式給哲學研究帶來怎樣嚴重的禍害,這里不再重復。至于普通形式邏輯對于思維的發展起了怎樣巨大的負面影響,后面將會有專門的詳細討論,這里只簡單提及,它的根本問題是只重思維形式而完全拋棄思維內容,只要符合于形式邏輯的“不矛盾律”,哪管你怎樣荒唐與謬誤,在邏輯上都是正確的。有了這兩個方面的思維拐杖,舊傳統形而上學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了。

第四、舊傳統形而上學借助種種思維工具,不僅不能擺脫種種困境,反而讓虛驕之氣無限膨脹起來。它總以為它是寶劍在手,可以有恃無恐,各派形而上學特別是懷疑論經驗論與獨斷論唯理論因而更加肆意而為,都把它們自己絕對化了起來,各個都自以為自己是絕對真理的化身,因而相互之間竭力指斥與攻擊,引起無休無止的爭吵。“這樣一來,人類理性也就跌入到黑暗與矛盾之中,它雖然由此可以得悉,必定在某個地方隱藏著某些根本性錯誤,但它無法把它們揭示出來,因為它所使用的那些原理超出了一切經驗的界限時,就不再承認什么經驗試金石了。”11

舊形而上學這些錯誤給哲學的發展帶來了致命性的危險,產生了十分惡劣的影響,不僅只影響于認識論,而且影響于整個形而上學方方面面。康德指出:

“所以哲學的最初的和最重要的事務就是通過堵塞這一錯誤的根源而一勞永逸地消除對形而上學的一切不利影響。”12

舊形而上學的錯誤是整體性、根本性的,影響到哲學的總體,哲學的整個理論體系都陷入無法自拔的極端困境中。所以,對于舊傳統形而上學的變革只能是全方位的,而不能也不應該局限于哲學的某一門類。

康德在這里所說的要全面地加以“堵塞”的這些錯誤發生的根源指的是什么?康德在追尋它的錯誤根源時是從純粹理性哲學內部去尋找,從它的內在本性上去分析。《第一版序》中指出:

“人類理性在其知識的某個門類里面有一種特殊的命運,就是:它為一些它無法擺脫的問題所困擾;因為這些問題是由理性本身的本性向自己提出來的,但它又不能回答它們;因為這些問題超越了人類理性的一切能力。”13

這就說到真正的關節點上了,最為深刻的根源揭露了出來。這里,康德在前提上把捉到了人類理性的二重性,他以是否“超越了人類理性的一切能力”為準繩,對人類理性本身的本性作了分析。康德認為,人類理性是由二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并未超越理性能力本身的界限,它在經驗性事物活動范圍內審慎地運作,妥善地促進人類理性、人類自身的發展與進化。這部分理性被名之為“知性”;另一部分則“超越了人類理性的一切能力”,這即純粹理性、超驗理性、絕對思辨理性。這也就是人類思維在純粹抽象思辨中肆意運作,在獨斷思維方式與普通形式邏輯“不矛盾律”促動下,僅憑理性想象力不受約束,天馬行空,隨意馳騁。這種極端理性能力也就是人的存在的極端主體性,被絕對地夸大到了毫無限制的地步,以為可以虛構一切,支配一切,終于導致它本身的敗亡。

康德認為,除了上述根源之外,促動舊傳統形而上學敗亡的兩個拐杖即獨斷思維方式與普通形式邏輯的原理“不矛盾律”也難辭其咎。這兩個拐杖隨著被使用開始,變得越來越精致,越來越有“成效”,因而也就變得越來越能迷惑人,似乎能夠促使超驗理性產生無限的力量,把虛假變成真實,把荒唐偽造為正確,把謬誤轉化為真理。從而使得純粹理性的主觀性思維飄飄然起來,像酒徒一樣完全醉倒,以為自己可以進入彼岸世界自由飛翔了。

面對著舊傳統形而上學這樣一種全面性敗落狀態,康德“哥白尼式革命”只能進行全方位總體性變革,對哲學的目的、內容、對象、任務、方式方法等等從哲學的本原上、本性上、本因上進行根本性轉換,才能從整體上挽救哲學,讓哲學走上可靠而科學發展的道路,與歷史時代潮流相適應,進而才有可能談得到進一步開拓哲學的新功能,引導歷史時代前行。很顯然,這樣一種宏偉任務絕非“認識論上的一場大革命”所能擔當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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