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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求仁得不到仁

這是吃錯什么藥了?

秦溪眨眨眼,目光從蔡晴晴臉上滑到桌面上,掃描鑒定了幾眼,果然是她的手機;但并沒有伸手去拿,似乎是什么燙手山芋,而是又抬頭盯了她兩秒,再次眨眨眼,“什么意思?”

蔡晴晴語氣平板,“念在初犯,蔡主任說要給你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懲罰還是有必要的,否則相當于蔑視校紀校規,同學們也不會信服,所以把手機還給你,但你需要在全班同學面前檢討自己的錯誤,要深刻,要全面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五千字,明天交。”

合著她在這兒宣讀審判書呢?秦溪面無表情聽完這一通長篇大論,抬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那算了,這手機我不要了。”

“秦溪!”蔡晴晴有點急了,張易澤按了按她讓她少安勿躁,另一手把手機推到秦溪面前,“我勸你下了這臺階算了。已經夠低了,你不下你就是彪。”形容詞存心用得粗野,蔡晴晴聽了想笑,但忍住了。

秦溪低頭盯著手機沒說話。她不傻,當然知道這里面的曲折。這手機多半是蔡晴晴做主,替她找蔡主任要回來的,指望著她倆從此和平相處當然不太可能,畢竟中間還橫亙著一個張易澤——蔡晴晴單方面認為的——但本質也不是什么壞姑娘,很會知恩圖報、禮尚往來,認真相處起來應該也不難。但問題就出在那五千字的檢查了,而且當眾讀,多丟人?

她抬眼看看蔡晴晴,漂亮姑娘一臉不自在地站在那兒,大概是被討厭、感謝、期待、不情愿的種種復雜情緒拉扯得面目都扭曲了。但拿親子關系給校規校紀做人情,確實還是孩子呢。秦溪在心里嘆了一聲,把手機拿回來,點點頭,“檢查是不是還得存檔?我寫就是了唄。”

蔡晴晴松了口氣,把手臂上搭著的外套遞給她,“還給你,干凈的。”

秦溪接過外套,還沒來得及說話,蔡晴晴已經一溜煙跑走了,她連句謝字都沒機會說出口。她愣愣地一手手機一手外套,這算是……兩清了?

張易澤已經問出來了,帶著點莫名其妙的了然,“你倆這梁子算是解了嗎?”

“是她單方面跟我玩小孩的把戲,還不都是為了你?你少在這兒揣著明白裝糊涂了。”秦溪看不出她是不是主動示好,是也與她無關,渾身上下都帶麻煩的人,她本來也不打算招惹。

他聽了,忍不住嗤笑一聲,“你以為你真比她成熟多少?”

這人好像只要不挖苦諷刺就不會說話,秦溪都懶得理他。

手機果然已經沒電了,她按不開機,隨手扔進了書包最底層,外套也被沒什么所謂地搭在椅背上。事情以最意想不到的姿態結尾,和手機一起砸下來的還有一篇五千字的檢討。

發了足足五分鐘的呆,她有氣無力地撲在桌上,長長嘆了口氣,“五千字……這可怎么寫啊……”

“唔,好寫。”張易澤一邊低頭偷偷瀏覽網頁,一邊隨口答,“上網找個模板,把自己的事兒前因后果、前前因后后果全部說一遍,再扯點別的,湊足五千字不難。”

女生乜斜他一眼,“你聽起來經驗很豐富啊。”

“沒用,只寫檢查,不請家長。”

不過這次張易澤覺得自己如意算盤打得挺好。自己一個人的事怎么也翻不出天去,可一旦涉及整個班級,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拖所有人下水,這次肯定能翻得了船。他信心滿滿地下單了一個各方面配置都很高級的路由器,價格不菲,算是下了血本,又在網上現學了安裝教程,萬事俱備,只欠快遞。

“我特意讓店家發了順豐,快!”男生挑挑眉,一臉大功告成似的得意。

秦溪表示悲觀,“要是你被抓了之后還能留個Wi-Fi就好了,我是真的需要。”

“這算什么,我要是真成功了,天天給你開熱點。”

拿回了手機,秦溪思前想后還是去找了一趟宋琦。不為別的,她只是本能地覺得這老師對自己挺好,尊重當然是有必要的。但分班考試在即,這決定眼下生死的一戰,放著幾本書的知識點還沒來得及看,她怎么能被這五千字的思想檢查阻礙了臨時抱佛腳的路?緩緩,緩幾天就行。

宋琦在她平時的座位上批作業,看見秦溪來,撂下筆揉了揉太陽穴,“找我有事?在班里待的不舒服嗎?還是張易澤惹了啥事打擾到你了?”

“啊,都不是,宋老師,”她急忙搖頭否認,“蔡主任已經把手機還給我了,我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后絕不再給您添麻煩。只是蔡主任還要求我寫了五千字檢查,寫是肯定要寫的,但我想問問您能不能挪到分班考試之后?您知道,這考試對我來說挺重要的,五千字畢竟是五千字,要寫可得寫一晚上呢。”

宋琦“噢”了一聲,透過鼻梁上架著的鏡片瞅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原來是為這事兒,其實寫不寫的都沒那么重要,但蔡主任想要你個態度,也得給其他同學一個交代。沒事,你這檢查我先給你記著,等考完試再說。你之前在北京的成績我看了,要進點班還得努點兒力,你自己也上上心,學習上、生活上有什么事隨時找我。其他的,其他的回頭等考完試我再跟你單說。行了,回去吧,記得把校服外套穿了,這也是校規校紀,別再給蔡主任抓著了,聽話。”

她連珠炮一般說完,根本不給秦溪插話的機會;但各方面照顧得井井有條,確實也沒有什么可商量找補的空當。秦溪下意識想咂咂嘴,意識到在師長面前這樣不禮貌之后給咽了回去,只憋出一句,“謝謝老師。”

回到座位之后她還有點愣神,沒忍住問張易澤,“她平時都是這個說話風格嗎?”

“誰?”

“宋老師。機關槍似的把我突突了,我都沒法兒插空接話。”

張易澤趴在桌子上哧哧笑,“一直這樣,上課也這樣。效率就是時間,時間就是生命,這可是高三老師必備的覺悟,誰有那工夫跟你扯閑篇兒啊。”頓了頓,他補充說,“但她人挺好的,絕對真心疼你,我有時候都覺得她像我媽——”

尾音沒落地,對話就此極不自然地戛然而止。秦溪還在等著他的下文,張易澤已經轉過臉去不再說話了。

她看著他的后腦勺,幾秒后,重新拿出卷子開始寫。人總是有很多故事的,只是萍水相逢,不必細講。

晚自習下課之前,張易澤查看了一眼物流信息,抱著手機對她眨眨眼,“等著吧,明天你就有Wi-Fi用了。”

秦溪撇撇嘴,“是,后天就沒了,就用一下午,我怎么沒聽說過Wi-Fi還有一次性的?”

他迅速調轉槍頭,給了她致命一擊,“你快少得意了,后天分班考,你復習完了沒有?”

秦溪一口氣沒喘上來,拎著書包走了。在門口正好遇見進來的陳藝瑩,沖著她點頭笑了笑,隨口問了句,“回家嗎?”

秦溪點頭,陳藝瑩說:“一起吧?正好我也要回去了。”她不等秦溪回答,大步走到座位上去,拿了書包又回來,“不介意吧?”

這能說介意嗎?秦溪對她沒什么印象,談不上好惡,只覺得她是這班里難得的正常人,對她不刻意示好,也并不疏遠,比起張易澤那種天天在言語上撅她的,陳藝瑩當然客氣得多。即使不是奔著做朋友去的,眼下同行一段也不會令她反感。

陳藝瑩大方又熱情,“還適應嗎?跟北京沒法比吧?”

“挺好的。”具體好在哪兒她沒說,也說不出來。

“我聽張易澤說你想考點班?你學習應該挺好的吧。”

秦溪有點后悔跟陳藝瑩同路了。對方過于有主人翁的自覺,讓她這個懶得開口的客人不太適應。她順著桿爬上去,避重就輕地轉移開話題,“張易澤還說什么了?是不是全班都知道了?”

陳藝瑩好像這才意識到自己把張易澤賣了,“哎喲”一聲,“沒有沒有,沒別人知道。”她停了停,打算為他挽回點口碑,找補兩句,“張易澤是挺煩人的,但他沒什么壞心眼。”

秦溪一愣,“他不煩人啊。”

兩人邊聊邊走出教學樓,校園里的路燈似乎是電壓不夠,閃著微弱的光,秦溪下臺階時踩到石子,不由一個趔趄,被身邊人眼疾手快扶住才沒有崴到腳,因此尾音的“啊——”在空中拐了個彎兒,落到地上。

陳藝瑩撲哧一笑,“你知道張易澤為什么一直沒有同桌嗎?”

秦溪借力站直,自己也覺得好笑,“因為他煩人?”

“因為宋琦覺得他‘煩人’,他之前總是不聽講,還就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或者上課埋頭填滿他那本速寫本,幾乎所有咱們班的任課教師都被他畫過,最可氣的是畫得還挺像。”

她點點頭,認真地表示同意,“他畫畫挺有天分。”

陳藝瑩嘆氣,“你可真會抓重點。”

說話間已經到了校門口,兩個女生分路而行,秦溪照常去找車。比起最開始的手足無措,她已經能夠在蕓蕓眾車中一眼看見自己那輛,熟能生巧自然是對的,生活本來就是什么都能適應。在上車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烏漆漆的校園,忍不住在想自己還需要多久才能完全適應?可能直到明年都不會,可能不到一個月,誰知道呢?

搖搖晃晃的回家路終于有耳機和音樂相伴,就好像出竅了好幾天的靈魂終于回到原位。音樂的確是靈魂的慰藉,無論是莫扎特還是所謂的網絡神曲,在面對不同人時永遠是平等的。

連媽媽都看出她與以往不同的好心情,還以為是學校有什么好消息,問東問西要套她話,到最后卻自己想起來了,“你們周末是不是要分班考?”

“嗯,考一天加一上午。”

高三的學校為了爭分奪秒,把考試特意安排在周末,絕對不搶占正常上課時間。

“你們學校可真夠省時間的,哪有占周末考試的啊?”

秦溪哼了一聲,“不止啊,等高三正式開學,每周末都要正常上課,周日歇一下午。平時就一直這樣,九點半晚自習結束,從無赦免,絕不開恩。”

她想了想又說:“不過這樣也行,在教室學習確實更有氛圍,是吧?”

媽媽沒再說別的,親了親她臉頰,“分班考加油。晚上別學太晚了,要不上課困。”

“晚上不睡、早上起不來”的確是世間第一真理。

秦溪進了教室還像腳底踩棉花一樣虛軟,為了開學考試她已經連著熬了快一個星期,就差這最后一哆嗦了,哆嗦明白就一切都值得。

一進門她就看見多媒體柜前有個人影,低頭不知道在鼓搗什么,她目不斜視地走到座位上溫書。謝承霖和她同輛車,只是走得慢,這時緊隨在她身后走進來,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倚在柜子邊,看了一會兒才出聲,“您又折騰什么呢?”

“哎喲——”隨著哐當一聲巨響,整個多媒體柜差點兒被頂出去,可見使了多大力氣——可見腦袋上包得多大。張易澤捂著頭從里面鉆出來,沒好氣地說:“班長大人你走路能不能出聲?我求你了,這是真要命啊。”

謝承霖不為所動,“你干嘛呢?”

“造福社會。”張易澤擲地有聲。

“你快拉倒吧,”他看著永遠不省心的男生重新鉆進柜子里,彎下腰看他,“你不惹禍就是造福社會了,最主要造福我。”

“你可別告訴宋琦啊。”他嘟嘟囔囔。

謝承霖似笑非笑,“你確定不需要我告狀?我不告狀,她怎么請你家長?”

“那你得等我生米煮成熟飯再說,這樣問題更嚴重。”

又是英語早讀,這次秦溪學乖了,一邊低頭做數學卷子一邊嘴里念念有詞,看上去的確像認真跟讀,蔡晴晴也知趣地不再找她的麻煩。圍堵事件之后,兩個女生之間維持在一種奇異的平衡上,互不招惹,不過秦溪總能感覺到身后有一道極熾熱的目光盯著她的后腦勺,哦不,張易澤的后腦勺,盯得她渾身烤得慌。要指望她徹底罷休是不可能的,秦溪想,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她考到實驗班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之后是歡喜冤家還是從此陌路的劇情都跟她沒關系了。天地良心,一個過客當然沒有搶主角風頭的意思。

不過這天出狀況的人反而是張易澤。秦溪沒聽清蔡晴晴說了句什么,被點到名字的男生一躍而起大聲回答:“選C!選C!”而后整個班級哄堂大笑,蔡晴晴滿臉通紅地瞪了他一眼,“你書拿反了!”

不過這才只是個開始,等待令人揪心,一整個上午張易澤都魂不守舍,不時看著物流信息,按秦溪的話來說就是,“宋琦看你這上課態度也該叫你家長了。”張易澤則搖頭,說你不懂,不夠,這才哪兒到哪兒。

你懂個屁。秦溪轉開臉去。

也合該張易澤運氣好,老師前腳剛剛邁出教室,快遞員就給他打了電話。他哼著小曲兒就出去了,一臉春風得意馬蹄疾,秦溪忍不住開口,“您路由器才剛到,怎么高興得像是已經開始盤算上哪所藝術學校了?”

他瞥一眼女生,“你這么活著,生活不得全是烏云啊?”

“我樂意,不晃眼睛。”

大概是張易澤所有的技能點都長在學習成績以外了,不僅畫畫得好,裝Wi-Fi也是意料之外的快,秦溪吃過午餐拎著水果出去洗,就聽見多媒體柜里傳來大功告成的拍手聲,她停步往里望,看見張易澤鉆出來,得意地沖她挑挑眉,“妥了。”

趁著還在午休,張易澤沖著班里半數同學大聲嚷嚷:“Wi-Fi可以用起來了啊,自習課看什么都隨你們,不用太感謝我。”

“喲!”班里沸騰了,手機功能的進化超出校規校紀一大步,地下活動名副其實,平時只能靠著那點可憐的流量,不僅慢還得省著用,這下裝了Wi-Fi簡直等于邁向科技新時代。一時間班里七嘴八舌,紛紛從各種地方掏出手機在桌子底下按鍵,秦溪也從兜里摸出手機打算連上試試。

“密碼是啥啊?”有人問。

“‘高——三——去——死’全拼!”

又是哄堂大笑,秦溪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這人真是沖著把自己作死的方向去的。

熱鬧的氛圍中蔡晴晴忽然從座位上走出來,站在黑板前唰唰唰寫下兩行字,分別是用戶名和密碼,用黃色粉筆,任何人走進教室都能一眼看見,令人火大的醒目。

蔡晴晴的確很了解他,在熱鍋之下又添了把柴火。

女生拍著粉筆灰走下來的時候秦溪看了她一眼,她自己覺得那眼神挺友善的,或者說更多的是對這女孩“有趣”的贊賞,但秦溪不確定蔡晴晴看懂沒有,因為后者對上她的目光之后撇過臉去不再看她。

張易澤回到座位,“怎么樣?”

秦溪點頭,“網速真快——我看你是作大死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果然臨近午休的時候宋琦抱著摞作業本進來,看見黑板上兩行醒目的大字,環顧了一圈教室里的學生,把東西撂下走到多媒體柜邊上,看見里面的路由器泰然自若地閃著指示燈。

她抬頭,沒有任何猶豫地鎖定了目標,“張易澤你出來一下。”

罪魁禍首雀躍得像是要到主席臺領獎,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五分鐘后像斗敗的公雞回來,臉色灰敗,十分絕望。

不用問也猜得出結果,但秦溪還是問了,“怎么?被罵得抬不起頭了?”

“你知道宋琦跟我說什么嗎?”

“什么?”

“她說,‘挺好,別拆。現在不能分心,考試后再算賬。’”

千算萬算還是沒能算成結果,這一班里從老師到學生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要不是還在午休時間,秦溪恨不得拍著桌子大笑起來。她趴在桌上捂著臉,笑夠了才說:“我勸你分班考試考砸點兒,最好砸個一鳴驚人,到時候就算宋琦不找你家長來,蔡主任也得找。”

張易澤無語,“要是因為這個就能請家長,我爸早住學校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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