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直報直
- 李芃芃作品集(共兩冊)
- 李芃芃
- 4690字
- 2020-11-30 14:17:18
辦公樓果然一片悄無聲息,靜得秦溪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鏡頭對準至幽深孤獨的走廊,電影里每到這個橋段,要么出現鬼,要么有人裝神弄鬼。
不過故事的主角偷手機心切,當然是早偷完早好,無暇旁顧。她按照張易澤的指示徑直上了三層,高三的教室辦公室全部在三層,一邊嘴里念念有詞,左轉,走到走廊盡頭,再右轉一次就到——
碎碎念因驚訝而被強行斷在口中,她甫一右轉就看見十幾個人包圍在目的地——教導主任辦公室——門口。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人出現了,怎么也不像是好預兆。還在狐疑不決的時候,最開始被整個兒擋在后面因此看不見臉的女孩兒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如同法官敲下定音錘。
又是蔡晴晴。
不過她來這兒肯定不是為了給她爸爸看辦公室,秦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陣勢和動機互為佐證,這明顯就是為了點私人恩怨專門來堵她的。初中的時候她就被同班女生堵過,年代過于久遠,是為了什么她已經忘了,總之結局還挺愉快的,她和領頭的男生后來把酒言歡成了哥們。她簡直無語問蒼天,什么年月了,東北怎么還在玩這一套?
秦溪第一反應是想跑。
明顯勢單力薄還硬要往上沖實在不是她的做派,但猶豫著溜走和被認出來往往也就是一兩秒的事,秦溪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就被蔡晴晴開口叫住,“秦溪。”
如果目光也能有聲音,那么秦溪已經刷的一聲被團團包圍。
不過也是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判斷錯誤,這七八個人是因為剛好站在走廊盡頭的落地鏡前面而給她造成了過于壓迫的假象。但是話說回來,人數是多是少也沒有本質的區別,該挨揍她還是得挨揍。
秦溪內心的鼓點已經打出一段打擊樂了,面上還不能顯出怯來,“這么巧啊。你這是怎么著,替爸爸看辦公室呢?”
“不巧,等你呢。”
和秦溪預想的一字不差,每一位校園里的風云人物是不是都背過什么臺詞精選一百句?
男生們聽見聲音,全部背轉過身來看著她,像在排什么陣似的,眾星拱月出身后的一個蔡晴晴。她站在原地沒動,抱起手肘冷冰冰地——不過在秦溪看來沒什么威懾力,頂多是嬌滴滴的千金愣裝黑社會大姐頭——上下打量她,“我也不懂你一個北京來的小丫頭哪兒來的那么多刺兒可炸,又是上課玩手機又是早讀不聽講,沒事兒還調戲調戲同桌,一天天閑得五脊六獸的,我要是宋琦遲早把你趕出去。不過,”她語氣一轉,“你今天來干嘛的?”
聽這個混血小美人兒氣出東北口音來可真是難得的經歷。我來干什么你不知道?秦溪強忍著笑意,把話咽下去,歪歪頭一笑,“張易澤讓我來的。”
這叫什么,這叫傷敵一萬自損八千。話一出口的瞬間她好像看見蔡晴晴頭頂的火苗又蹭的一聲躥了幾米,同時也看見了自己可預見的“慘烈”下場。但管她呢,自己爽了就行。
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思七想八想,蔡晴晴是不是非要她跪在這兒磕七八個響頭大聲喊一句“我錯了”才能放過她?可是這事兒癥結說到底也不在她身上,張易澤非要裝傻充愣她也管不了啊。
她一邊快速思考一邊佯裝鎮定地往前走,直覺今天這一出會以鬧劇收場,或許蔡晴晴只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畢竟如果真是存心想要整她,不會挑在如此容易招來人的地方,尤其是再有二十分鐘,教師會議就開完了,如果拖一拖時間,脫身壓根不是什么難如登天的事情。
秦溪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視線一一掃過小嘍啰們,最終落在蔡晴晴身上。睚眥必報的漂亮女孩抱肘斜倚在墻上,噙著一絲笑意,像是抱定什么必勝的心思,指不定這會兒腦內已經在上演什么小劇場了。秦溪一面揣測一面眼神飄來飄去,看到鏡子反射的影像時卻忽然皺住眉頭。
她下意識頓住腳,抬頭看了一眼蔡晴晴。
后者不明所以地挑挑眉,冷笑一聲剛要開口,突然看見剛剛還是慢動作的秦溪毫無預兆地大步向她沖了過來,再反應過來時已經近在咫尺,周圍的人此刻才紛紛反應過來打算攔住她來保護他們的大姐頭,秦溪見勢不妙大吼一聲“別過來”,氣勢竟然把人全部震住,再一眨眼秦溪已經把蔡晴晴整個人臉對臉地抵在墻上了。這要是調換了性別,妥妥一出校園偶像劇,但明明她倆都是女的啊?“壁咚”個什么勁兒啊?
秦溪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局面頃刻間翻覆,反應的時間甚至還不足幾秒,強弱方完全顛倒過來,除了秦溪,所有人都已經看傻了。
“你要干嘛?”另一位當事人再說話已經沒了剛才的底氣。
秦溪冷笑一聲,青面獠牙一般逼近她,“你說我要干嘛?——你是不是生理期來了。”后半句幾乎是湊在她耳邊說了。
蔡晴晴臉色一變,慌慌張張地往后一靠,試圖再靠近墻壁一些,“不會是……”
秦溪嘴形幾乎沒動,含含糊糊地說:“你剛才一直在后面,我估計沒人看見。”
她看見蔡晴晴臉一臉六神無主的樣子,一張俏臉紅得快滴出血來,又不免覺得好笑又悲哀。其實這能算多大的事呢?人人都有的生理期,也沒有哪個女孩子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遇不到這樣的窘境。她想起初中的時候,同班的一個女孩子因為生理期弄臟了褲子,又沒有人提醒,竟然就那么毫不知情地在半個年級面前做完了整整一節廣播體操,下課后面對同學的指指點點。男生女生都有——羞窘到躲在廁所的小隔間里不肯出來。這事兒很快就鬧到班主任面前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溪到現在都記得那位氣到滿臉通紅的年輕女老師。剛剛畢業幾年,甚至毫無經驗,但卻是一位她永遠不會忘記的老師——站在講臺上痛斥班里同學竟然沒有一位出言提醒她,幫她解圍,“我為咱們班的女生感到丟人,人人都會有的生理期,你敢打包票自己永遠不會碰到這種情況嗎?你如果陷入這種境地,難道不希望有人來幫你一把?我為咱們班的男生感到丟人,你不能正視這種生理現象是因為你無知,沒有生理期哪來的繁殖功能?更何況這究竟是什么值得恥笑的事情了?生物課你們都沒學過嗎?”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親自走到女廁所去,把那位女同學勸了出來。
秦溪已經不大記得那天她坐在講臺下聽到這一席話的心情了,但她一直記到現在,她感謝那位老師教會她如何正視一些東西,如何自己判斷是非,如何尊重他人,如何愛護她的同性。
她收回心思,惡狠狠看著蔡晴晴,揚聲說:“我數到三,你們要是還不散,我可不保證我會對蔡晴晴做出什么事來。”
這題可真是超綱了,剩下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后目光齊刷刷定在蔡晴晴臉上。
“這算什么,這……”
都到這時候了,蔡晴晴居然還打算冒充嘴硬的鴨子把這出戲唱完,秦溪內心吐槽了地有七八百句,手上又使了些力,不會讓她受傷,但看上去又足夠有力道,唬得過人,“一、二……”
還沒數到三,嘍啰們已經一哄而散,樓道霎時靜了下來,只剩兩個冤家面對面了。
秦溪松了手,蔡晴晴往前一撲,咳嗽了幾聲緩口氣,立刻跑過去照鏡子,背對著身子伸長了脖子看,果然看到后面有模模糊糊的輪廓,中午出門的時候還沒有,大概是剛剛沾上的。
秦溪不再管她,打算繼續進行自己的計劃,還沒擰開門,就聽見蔡晴晴在后面小聲叫她,“那個……你能不能……”
“我有名字。”
蔡晴晴一噎,“……秦溪,你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校服外套……”
秦溪轉頭看她,這才注意到原來蔡晴晴跟她一樣,為了臭美穿的是自己的T恤,外面沒有校服外套,壓根沒給自己留什么退路。她一聲不吭地把外套脫下來,走過去系在她腰上,左看右看遮嚴實了,才說:“你可快點兒走吧,別耽誤我干正事。”
仿佛是為了呼應她的話,秦溪還沒來得及走遠幾步,就聽見樓下已經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還有熟悉的專屬于開完會后老師之間的說話聲,折射過空寂的走廊,清晰地傳進耳朵里。
那一瞬間秦溪氣得想踹墻。
為什么她自從回了東北之后點就背成這樣?!
手觸電一般從門把手上離開,作案人想也沒想地轉身直接大步離開,一計不成就再生一計,她沒必要冒著樹齊根斷掉得風險在一棵樹上吊死。
她大步流星,剛好和回辦公室的蔡主任打了個照面。他看見秦溪,皺著眉指著她,點了幾下才說出口,“你怎么,你不是之前宋琦班上那個玩手機的學生?你怎么在這兒?你校服外套呢?”
秦溪極度冷靜地看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站在原地的蔡晴晴,“我不知道,你問她。”
說完,她無視蔡主任臉上顯然還想繼續問下去的疑惑神情,甩甩馬尾頭也沒回地走了。別人看著她是囂張至極,其實她真的只是因為心虛想快速逃離作案現場。
不過秦溪再伶俐也開不了上帝視角,比如她怎么會知道其實對門的辦公室是有人的?
和站在原地摸不著頭腦的蔡主任不同,對面辦公室的張易澤和陳藝瑩趴在門上鑲的玻璃后目睹了全過程。
兩個人本來是提早被學生會的指導老師叫過來開會,聊聊成人禮策劃的事,可話還沒說到一半老師就跑去樓上會議室開教師會,囑咐他們在辦公室等一等,于是兩個人就在這兒邊聊邊等,誰知道千叮嚀萬囑咐之后——下午張易澤去樓道打水的時候已經聽見了蔡晴晴的計劃,恨不得把秦溪釘在椅子上——她還是不肯聽話,非要過來偷手機。從女生開口第一句張易澤就聽出來了,從椅子上一彈而起趴在玻璃上,看見秦溪佯裝鎮定地和蔡晴晴周旋,幾乎就要推門沖出去,卻被陳藝瑩攔住。
“先看看再說。你急什么?”
然后他倆就真的看看再說。秦溪沒讓人失望,她處理得比想象中更加妥當,換了張易澤也沒把握能做得比她更好。但是計劃落空了,她還是沒能拿回自己的手機。張易澤嘆了口氣,這可怎么辦啊?
樓道里戲散場之后,陳藝瑩忽然幽幽地來了一句,“我喜歡她。”
“嗯?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那方面傾向。”
“我哪方面了?我是說她這性格也太有意思了。勁兒一上來的時候沒人能擋,遇到正事屁股倒坐得不歪,挺能拎得清的。最后偷偷瞪蔡主任那一眼我要樂死了,又瘋又颯又厲害,我都想跟她做同桌了。”
……有這么好嗎?張易澤哼了一聲,無情潑她一臉冷水,“你得了吧,人家可是要去點班的人。”
陳藝瑩痛心難當,“普通班就不配有這樣的妙人嗎?!”
開過會自習課已經快結束了,張易澤回到教室,看見秦溪正埋著頭在座位上奮筆疾書,筆尖用力到快劃破卷子,整個人寫著“狂躁”兩個大字,走過去敲敲她桌角,明知故問,“成功沒有?”
秦溪抬頭,一臉無語,“成功了我還能是現在這個表情嗎?”
張易澤哈哈大笑,過后又笑不出來了,一屁股坐下之后才說:“你說你這個人,怎么偷個手機還磨磨嘰嘰不成功?那可是你的手機啊。”
“沒偷出來就是沒偷出來,我再想個別的辦法不就成了?”
張易澤嘆氣,“我本來的計劃是替你頂了這個鍋,但現在居然無鍋可頂,真是讓人上火。”
秦溪一聽來了興趣,“你為什么要替我頂鍋?你有毛病?還是你暗戀蔡主任想讓他罵罵你?原來你不喜歡女的?”
失望之上還要再加一層無語,張易澤都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看著她了,“是不是你有毛病啊?老子直男,直男!”說完他忽然萎頓了,趴在桌上又嘆了口氣,“唉,本來家丑不能外揚,但既然已經是生死關頭,我就跟你說說。我是想挑事被請家長,才能跟我爸談談,不然我這天天被圈在宿舍,一周回一次家,周末他又天天應酬,我得猴年馬月才能談判成功啊。”
“還是為了學美術的事兒?”
男生點點頭,“那還能有別的什么事。”
他兀自在那兒趴了一會兒,突然一骨碌爬起來,“你覺得自己缺點兒什么嗎?把手機要回來之后?”
秦溪也沒多想,隨口一說,“我缺個Wi-Fi。”
張易澤一臉了然,顯然是料定了她的答案,“那你說我要是裝一個,你是不是得感謝死我……”
他倆想主意想得頗為專心,完全沒注意到蔡晴晴隔了很久才在這時回了教室,徑直朝著他們這邊走了過來。邱昀拿著她之前說要抄的作業本打算遞給她,也被不耐煩地一把推開,“等會兒。”
張易澤背對著門,渾然不知地說得熱鬧,秦溪卻看見了,不再給張易澤接話,乖覺地閉了嘴。
秦溪上下瞟了她一眼,女生已經換了條褲子,規規矩矩穿著校服外套,臂彎處搭著另一件外套。
男生終于察覺到氣氛的詭異,回頭一看,猝不及防撞上蔡晴晴,對方卻在盯著秦溪,目光半點都沒向他這邊偏移。這可不太正常,不會是要打起來了吧?
他還沒來得及攔,蔡晴晴又動了,從身后掏出什么扔在桌上,但恰好還在課間,哪里都是沸反盈天,這一聲巨響才沒像熱油倒上水,否則教室里非得滾了一聲炸鍋不可。
她抬一抬下巴,“你的手機。”